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封神]穿越给人当童子   作者:银土高桂冲土银桂   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封神世界,光荣地成为了昆仑山阐教圣人玉清元始天尊……的弟子清虚道德真君……的童子。   虽然根骨所限、修行缓慢,但他却在炼器方面极有天赋,成功晋身为阐教第一的……法宝修理工童子,引领法宝新浪潮。   “师弟,我的吴钩剑要断了,帮我修修吧、”   “师弟,你给我的风火轮里炼一道离火精华吧。”   “师弟,我的金弹子打完了,你再给我做几个吧。”   “师弟,我的银锤磨损了,帮我打磨打磨。”   “对不起,我只修法宝,不修凡兵谢谢。”   “师弟,你是晚辈,要听师兄的话。” 未来的三山正神炳灵公黄大锤,啊不,黄天化同学语重心长地说。   “明明我先入的门!”仓空忍不住道。   “因为你是童子。”   尽力日更,剧情慢热,前期略种田。   CP已定:黄天化X仓空   本文为了剧情以及大众理解需要,并不是百分百还原历史(如用鼎代鬲),部分考据也出于作者原创,若有考据党请轻拍,谢谢理解与支持!   内容标签:洪荒 仙侠修真 传奇 灵魂转换搜索关键字:主角:仓空,黄天化 ┃ 配角:清虚道德真君,杨任 ┃ 其它:封神众 晋江银牌推荐:成为仙人童子又怎样?童子也有春天!怀着这样的念头,仓空顶着一个槽点满满的名字开始了封神世界的艰苦奋斗。修行不成?他还会炼器嘛!打架不行?还有未来三山炳灵公兼老公黄天化嘛!于是仓空踏上了一条独辟蹊径的童子之路…… 本文语言幽默,设定新颖。作者笔下人物萌点满满,形象生动,鲜明立体。穿越成童子的创意独特新颖,主角的身份注定他要走一条不同寻常的封神之路,让人期待。   ☆、穿越给人当童子   苍山渺渺,碧水悠悠,山麓水畔,观宇俨然。   “从今日起,你便拜入阐教青峰山紫阳洞一脉门下,做我童子。”   清虚道德真君正色道,“谷仓为空,方可储粮米;深井为空,方可存清水;故知虚空真无,方为大道,大道为空、为虚、为无,故可承载万物、衍化万物,此为我道家至理也。”   “便赐你道号仓空,望你将道家冲虚空明之理牢记于心,勤而行之。”   “仓井…啊不,仓空谨遵老师教诲,不敢怠慢。”   这位仓空童子脸上抽搐了一下,俯身下拜,默默地想:“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嗯,称呼错了,老师、师尊都是弟子叫的,”清虚道德真君发话纠正道,“你是童子,虽然可按‘弟子’自称,却应该叫我老爷。”   “是,老爷。”仓空立马改口,只是说话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这句话一出,马上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太对,赶忙抬眼偷偷瞅了一眼,发现清虚道德真君面带飘飘然,显然还沉浸在被人叫“老爷”的感觉里,没注意仓空的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清虚道德真君又温言勉励了几句,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仓空,你怎么不给我起名叫仓那个啥空!我也能当一把宅男导师……”新入门的仓空回到自己的居所,在心里愤愤道,“好不容易穿越过来,没有金手指不能大杀四方也就算了,被收成童子是闹那样啊?!天天给人端茶倒水还要叫老爷——哦,对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茶……”   不错,这位仓空童子的灵魂其实是个地道的现代人,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魂穿到了洪荒世界。   而原身主人呢,本来是殷商某地小山村的一个孩子,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安逸。结果某日有左道妖人为炼制法宝,下毒杀死全村人,所幸清虚道德真君路过出手,将妖人诛杀,救出了还剩半口气的仓空原身,带回洞府救治。   这具身体再醒来时,里面的主人就成了后世灵魂。仓空上辈子也是个爱看小说的人,一看到清虚道德真君,听他讲述如何救自己上山,再联系一下青峰山紫阳洞、阐教、圣人这些关键词,哪还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洪荒!   仓空当机立断,先抱紧面前这位圣人弟子大腿再说!不然他若是下山去,天知道随便遇见什么妖魔鬼怪就够死一万次了。于是,在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仓空死缠烂打、死乞白赖、死活不改地求着清虚道德真君,要拜师于对方门下。   清虚道德真君看他求道坚决,又兼身世凄惨、是山村中惟一遗孤,下山实难生存,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下来。   也算仓空运气好,如今恰逢杀劫将起,玉虚宫闭门止讲,阐教众仙纷纷离开昆仑山,返回洞府潜修,同时悉心培养弟子,一来应对杀劫时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二来倘若在杀劫中自己遭遇不测,也不至于断了法脉香火。   阐教众仙收徒情况不一,有的人早早收徒,如昔年广成子收黄帝轩辕氏,至今已过上千岁光阴;还有的则一直没有门人,比如这位清虚道德真君。   所以,此次清虚道德真君从昆仑山返回时,没有如往日般驱驰赶路,而是迤逦徐行,想要找个有根性的弟子。结果弟子没遇着,倒是机缘巧合地救了仓空一命。   可惜仓空天生就没有主角的命,清虚道德真君刚答应让他留下,就施法看了看他的根骨资质。这一看不打紧,直把真君看得大皱眉头。   “你资质平平,怕是难成大器。”清虚道德真君此言一出,仓空心里刷地凉了半截,“若你真的不愿下山,留我门下做个童子可好?”   “多谢仙长!”仓空赶紧一个脑袋磕到地上,生怕这位真君大人再改主意。眨眼之间,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就算这一世成不了仙人,他还可以学姜子牙转世重修嘛,只要抱紧清虚道德真君大腿,总比在外面当个平头百姓活命几率大。   “唉,那时候还能叫一声仙长。”仓空回忆着当初的情景,无奈地想:“现在可好,只能乖乖叫老爷了!”   “仓空,到我这里来一下。”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刚回来,又叫我过去,得道高人都是这么率性随心的吗?洞府这么大,我又没有修为,走起来很累的。”仓空腹诽着又出了门。清虚道德真君第一次用传音秘法跟他联络时,可把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吐槽对方被听见了,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里传音术。   “左三步、右七步,拐弯……”仓空按照清虚道德真君教的走法,左拐右拐,心里暗暗抱怨着这路修得太复杂。   说起来都怪影视剧害人。刚穿过来的时候,仓空还以为洞府真就是在山上挖个大洞,里面放上桌椅蒲团什么的呢。结果穿越过来才发现,现实永远那么残酷美丽。   清虚道德真君不是山顶洞人,当然不可能真的住在山洞里。而且就算他一个人勉强住得,门人弟子、童子坐骑总不能也都挤在一个大山洞里吧,哪还有仙家潇洒可言——什么,挖新洞?你以为仙人是地鼠啊?再说有事没事挖洞玩,也不怕把山挖空了。   “仙长不是住在山洞里,为什么要叫这儿紫阳洞呢?”当初清虚道德真君自报山门后,仓空下意识问。   清虚道德真君听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把那副仙风道骨的形象破坏得一干二净:“山洞,原来凡人是这么理解洞府的吗?”   随后,他坐下来耐心地给仓空讲解了一番,何谓紫阳洞,何谓紫阳洞府。   山川灵脉之中枢,曰洞,或曰穴,后世风水所谓的点龙穴,就是来源于此。青峰山紫阳洞,其实是整个青峰山的灵气汇聚之处。   而清虚道德真君做的,就是依托这处天地灵枢,兴建起一系列道观群,作为他和日后门人居住的地方,这就是“洞府”。   “我还听说过洞天这个词,跟洞府的含义又有什么区别吗?”仓空前世是中文系出身,跟古代汉语老师学了个咬文嚼字的毛病,很喜欢推敲字句之下隐藏的深义,尤其是平时被人含混通用的字句。   未曾想清虚道德真君这一次却卖了个关子:“洞天跟洞府的确有些不同,但现在时候未到,讲出来你也难以理解,等你能修到天仙以后再说吧。”   前面已经说过了,紫阳洞府是依托灵脉而建,讲究的是师法自然、用而不争,不仅能收拢山川灵气为己用,还可将潜藏地下的灵气化作生机,反过来滋养一山万物。   要想做到这一点,普通的建筑是不行的,必须是将建筑与天地大势合一。什么意思呢,黄老邪的桃花岛知道吧?没错,就是像桃花岛一样,将什么八卦五行、奇门遁甲、周天星相、本地地势全都揉在建筑设计与布局中,而且还要变态十倍,才能达到上文里的效果。   ——但是,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整个洞府的道路极其怪异,忽左忽右,难记难走,光是如何走路的口诀,仓空就足足背了三天。   从仓空住处走到清虚道德真君的住处,运动量不比后世所谓的跑酷低,还是一边跑酷一边背书,又费体力又费脑力。要不是上青峰山以来,仓空从清虚道德真君那里捞了不少灵芝黄精之类的好东西滋补,就凭他这一世的小身板,可真吃不消。   晓是如此,他又一次赶到清虚道德真君住的含虚院时,还是呼哧带喘、满头大汗。   含虚院正堂之中,端坐着一位年轻道士,看面相不过十六七岁,目若朗星,面若冠玉,正是清虚道德真君。   “咳,我……嗯,为师这次叫你来,一是交代童子平日差事,二是传授功法。”仓空见礼过后,清虚道德真君清了清嗓子,有点不自在地说,“为师此前独自修行数百年,从未有过童子服侍,适才收你入门也忘记交代。”   “原来是一激动给忘了,害得我来回多跑一趟。”仓空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这个真人也太不靠谱了。”   “童子职责,无非是看门迎客、服侍起居、处理杂务。仙家童子,自然也与凡俗不同。什么劈柴挑水、生火做饭、掸尘抹灰之类的活计,你是不需做的。在为师身边服侍左右,也是不需做的。”   “不用做你还说……”   “为师性喜清静,少有访客上门。若有客人,定会提前以书信拜帖告知。平日无人,你也不用在门口迎客。”   “那我到底需要做什么……”   “唯有一件事你要上心,就是我这洞府园圃中栽种有一百三十六种药草,你要依照四时物候悉心照料、按时收割处理、分门别类保存,以备为师使用。”   “一百三十六种草药,你逗我?”   “你可识得凡间文字?”清虚道德真君忽然问。   “不识。”仓空老老实实摇头。这个时代的文字……应该是甲骨文吧,他哪里认得?原身主人是个乡野村民,自然也不认得。   “果然如此,”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显然也是顺口一问,“你如今神识未开,不能阅读仙家玉简,又不识凡间文字……”   “所以就算了是不是?”仓空颇为期待地想。   “——所以为师打算先从凡间文字教起,你身为我阐教弟子,可不能连识文断字都做不来,日后行走凡间,徒惹人笑。”   “教完之后,为师会把所有草药的种植、照料、处理方法都写下来,你要一一记清,付诸实践,不得有丝毫差错。”   “传授你文字的时候,为师还会告诉你一些修行界的典故常识,免得你闹洞府那种笑话,丢我紫阳洞一脉脸面。”   “以上这些,都是你的功课。每日卯时你要来为师这里请安,为师会对前日内容进行检查。若是一处有误,就打你十藤鞭,两处有误,就打你二十藤鞭,依次叠加,错得越多,打得越多。不过你放心,为师这里有灵药,抹上以后伤口立刻痊愈,打不坏你。”   “仓空童儿,可还有什么问题吗?”清虚道德真君说完这一大套恐怖的学习任务,温和一笑,配上俊朗的相貌让人如沐春风。   “我……”   ☆、想成仙?先认字!   清虚道德真君是个典型的实干派。他给仓空交代完任务后,就命他坐下,开始传授起文字来了。   “遂古之初,鸿钧传道,于天外天紫霄宫向三千大能者传下云篆仙文……”说到一半,清虚道德真君忽然停住,冲他笑了笑,“为师忘记了,这么讲对你来说理解有困难。”   之前仓空向他请教洞府一事的时候,清虚道德真君也是这般,用文绉绉的语言配合大量修士之间使用的专门术语、人名等等,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仓空前世虽然是正经的汉语言文学系本科毕业,也读过洪荒流小说和《封神演义》。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放到这种近乎文言的口语环境里,没有字幕纯粹靠耳朵听,是非常费劲的事情。   结果就是:仓空听面前清虚道德真君说话,找到了一种万分熟悉的感觉——大学时上高数课的感受!云山雾罩、宛若听天书一般,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才不出一刻,仓空已经支撑不住,败在了困意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之下。他犹自强撑着摇摇欲坠的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地上下晃动,眼看就要进入梦乡。   清虚道德真君似乎也察觉到了仓空的情况,没有出言责怪,只是用手在仓空脑门上一戳,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清心提神的法术,驱散了仓空的困意。见仓空清醒了,他再重新来给他讲解,同时注意尽量用浅白易懂的语言,果然大有见效。   由于有前车之鉴,此次传授文字时,清虚道德真君竟专门停下来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仓空心里也很感激:“有劳老师……啊不,有劳老爷为仓空打算,仓空惶恐。”   “无妨,你这孩子只是个乡野小童,没有去过官家学宫,又哪里懂得雅言文辞?”清虚道德真君摸了摸自己白皙光洁的下巴,笑呵呵地说,“是为师考虑不周。”   随后在清虚道德真君的讲解下,仓空也明白了文字的来历。最早的文字是道祖鸿钧传下的云篆仙文,这种文字自大道中衍化而来,内含道蕴神髓,他人见到文字就自然了解其中意义。但是书写和阅读都需要一定的法力基础,没有修为在身的人就无法使用了。   洪荒时候,人族未出,天地间芸芸众生,或是无灵智无修为,如飞禽走兽、草木山石,或是有灵智有修为,如一众大能修士。前者自然是用不上文字,也没有使用的需要。后者身有修为,云篆仙文畅行无阻,如昆仑山玉虚宫、天庭凌霄宝殿,都是以云篆书写匾额。   可时流变迁,偏偏出现了人族这么一支异类,天生灵智,却没有修为在身,无法使用云篆仙文。所幸先有天皇伏羲氏俯仰天地、画八卦推演万物,使人族中占多数的凡人能借以表达相应含义。后有地皇神农氏结绳记事,进一步方便凡人交流。接着人皇轩辕氏治世,有大贤仓颉造字,几经演变,流传至今。   “这是人间学宫用的沙板,还有木笔。”清虚道德真君大袖一挥,两块沙板和两根木棍以非常不科学的方式落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小几上。   “凡人书写,大都刻于兽骨龟甲之上,费时费力,不适用于练习写字。沙板不同,写完字可以把沙子抹平重来,所以凡间学宫都用此物教授学生。”   “老爷,你让这些东西出现,用的是什么法术?”仓空看了看小几,又看了看清虚道德真君的衣袖,忍不住问。   “不过是小小储物神通而已,等你修为到了,自然就有。”清虚道德真君拿起细长的木棍,在沙板上横着轻划一个扁圆,又在中间点了一个点,“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个字,念作‘日’。”   就这样,这对师徒,不,是老爷和童子之间一个教一个学,短短一上午就学了十个字。   “很好,你虽然根骨平庸,悟性倒不差,文字一学就会。”清虚道德真君显得很是满意,“我阐教乃是玄门正宗,最重心性,其次便是悟性,根骨倒是末位。你若是在修道中也有这等悟性,将来成就非小。”   “毕竟咱识字啊,只是不会甲骨文写法而已。”   仓空心里暗爽,面上还维持着恭敬的表情。他正想开口假惺惺地谦虚一下,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请老爷恕罪。”仓空干笑着说。   清虚道德真君看了看庭院里的日晷:“唔,我倒没注意,都已经午时了。从今日起,你要按照我教你的食单来吃饭。”真君站起身来,仓空赶紧跟着也站了起来,“仓空童儿,你今年多大了?”   “呃,到七月就九岁了。”仓空回想了一下原身的记忆,答道。   清虚道德真君点点头:“嗯,年齿已够。我会示范三日,然后你就照着我的示范,自己准备自己的膳食即可。”   “是,老爷。”仓空知道,古人的孩子在家务上都成熟得早,五、六岁的孩子就开始跟着父母打下手了。   随后仓空跟着清虚道德真君走出屋子,拐了几道弯,来到了炼丹房。   “炼丹房里有许多珍贵药材,除我指定的以外,你莫要碰其它的东西,不然可能有丧命之虞。”刚一进门,清虚道德真君就板起脸来告诫仓空。仓空急忙应下——他可知道后世都有多少道士死于丹炉炸膛,很多人的死因就是稀里糊涂地配出了火药。那还是现实世界,洪荒世界的凶残药材打死他也不敢碰。   清虚道德真君又挥了挥袖子,一口青铜大鼎出现在地面上,离房间中心的丹炉有不小距离。地砖自动分开、变形,垒成砖灶,将鼎架起。   “这叫鼎。”清虚道德真君说,“是王公贵族家中烹饪用的器具。把食材和水放到里面,下面生火加热,直到食物被煮熟为止。”   仓空又一次装出新奇的样子,毕竟鼎这种东西他不应该见过。清虚道德真君也不知是打劫了哪个倒霉贵族的家里,先是练字的沙板,现在又是做饭的鼎,他老人家为了教个童子也是蛮拼的,仓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   “这鼎是青铜做的吧?!青铜里含铅对不对?常用这个做饭吃不会铅中毒吗?!”   仓空对自己能否健康长大表示怀疑。   ☆、种田生活的开始   仓空最后还是没有用鼎做饭。   “老爷,我在家里用砂锅煮食物已经习惯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尽量用诚恳的语气说道,“谢谢您的美意,不过您能不能给我个砂锅?”   是的,殷商时期早就有后世砂锅的雏形了。毕竟陶器要比青铜器便宜得多,烧制技术与要求也简单得多,而且不是权力象征,民间往往都用陶锅煮饭。   仓空原身出生于小山村中,青铜鼎自然是没有见过,陶土烧成的砂锅倒有不少。不错,用鼎烹饪的方法可以学,但是既然会现成的陶锅烹饪,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按说清虚道德真君给他准备砂锅才更加合适,仓空本人提的这个要求也很合理。   但仓空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原因无他,这个年代的尊卑思想极重,父亲可以诛除逆子,师父也可以清理门户叛徒,更何况他是个地位还不如徒弟的童子。   “你说的对,是为师考虑不周。”清虚道德真君想了想,颔首赞同了仓空的建议,“当时为师去南伯侯府上借沙板,顺便就把这口鼎给借来了,没想这许多。”   “借,你确定不是偷吗?”仓空腹诽了一句。   “也罢。”清虚道德真君略一思忖,“少顷,我找个镇子去要砂锅来。这顿饭你先依照前几天的惯例,凑合一下。”   “什么叫凑合一下?”   仓空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就梗在了喉咙里。   清虚道德真君突然将手一指,旁边储物格子里就飞出几种植物块茎,直接投入中间的炼丹炉中。随后汩汩清水凭空出现,也涌了进去。   接着他口鼻之中喷出三股炽热火焰,吓得仓空直接后退了几步,眼瞅着那火焰落到丹炉地下,熊熊燃烧。氤氲白雾从炉口升起,顺着房间烟道排出。   即便是如此,滚滚热浪还是从丹炉方向不断涌来,远超后世天然气炉的温度让仓空感到不适,再度后退,背都贴到了房间墙壁上,才感觉勉强能忍受了。   不出片刻,清虚道德真君大袖挥动,火熄炉开,一团稠浆状圆球从里面飞出来,大概拳头大小。又有陶碗从某个格子飞起——仓空看得分明,就是这两天他吃饭用的饭碗——将那团稠浆稳稳接住。   看着眼前这碗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食物,仓空目瞪口呆。   “用炼丹炉做饭,我这老爷也是天下头一号了吧?”   仓空接过陶碗,仔细端详,脸上表情都凝固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几天来吃的像粥一样的东西是这么做出来的。   “你还未开始修行,这种食物不可长期服用。”清虚道德真君道,“前阵子你身体虚弱,以药膳滋补尚可。但日后还是要以普通食物为主。”   “普通食物……等等!”仓空忽然想起了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老爷,弟子需要吃素吗?”   “当然不用,”清虚道德真君想也不想地回道,“未入修行门径前,最重要的是把身体调理好,仅仅依靠素食不足以让身体生发元气、强壮气血。况且你骨骼脏腑都未发育完全,更需要荤素搭配……”   仓空舒了口气,他可不想拜入仙人门下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原身主人在山村里。他察看原身记忆的时候发现,原身虽然住在小山村里,但是家家户户都会养些鸡、猪之类的禽畜,村子边上的小河还可以捕鱼捞虾,肉只要省着点吃,是不缺的。每到逢年过节,还可以大快朵颐一番。   “奇怪,《封神演义》里清虚道德真君门下明明是要吃素的啊?”放松之余,他心里又有疑问升起。仓空记得很清楚,他未来的师弟黄天化下山助周前,还被清虚道德真君叫到跟前耳提面命要戒荤吃素。   “——但是,”清虚道德真君一句话把他心里的小庆幸击碎,“当你开始炼精化气时,荤食就要戒了。”   仓空还来不及为日后的鸡腿肘子红烧肉哀悼,清虚道德真君又把他吓了一跳:“另外,为师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荤素之别的?”   “叫你嘴贱!”仓空听了这句话,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抽自己耳光,这种说漏嘴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再这样干脆老实招供自己是穿越者得了。此时,仓空也来不及再多责怪自己,脑子飞快转动着,想出了一条借口。   “呃,我爹曾带全家去荆城云中君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里面的庙祝婆婆说她为了供奉神明,每日吃素,还说神仙平时都是吃素的,不吃荤。”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仓空原身全家的确去过荆城的云中君庙,庙祝也确实是个老婆婆,剩下的就都是他胡编的了。   “云中君……”清虚道德真君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嘴角含笑不语。   仓空一看清虚道德真君这表情,心想:“老爷神色不对啊,我记得原身记忆里,那位云中君的雕像可是个女子,容貌极美,莫非当年……”   “去用饭吧,饭后休息片刻,记得午睡一刻钟,未时三刻再来含虚院找为师。”   “是,老爷。”仓空一看清虚道德真君发话了,赶紧退了下去。   下午,清虚道德真君传授了仓空两套功法,一套静息,一套动功,各不相同,但都是阐教正宗的入门功法。   按照真君的说法,那套静息功唤名清微心法,原理很简单,就是靠吐纳的方法清降杂念,收摄心思,在心境上为将来修行打基础。   动功则叫作冲和功,是一种类似后世太极拳、五禽戏的导引功法。冲和功由一整套快慢相间的动作构成,每组运动都要配合相应的呼吸节奏。与清微心法不同,这套动功由外及内,从肌肉骨骼到脏腑血髓,都能得到锻炼。   清微心法与冲和功一静一动、一内一外,各自针对身心,正是相得益彰。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顺天应时。锻炼冲和功,要在清晨气血生发运行之时;修习清微心法,则要在日落后气血沉降收敛之时。   所以仓空每天的日程便定了下来:卯时起床,洗漱过后习练冲和功。然后去清虚道德真君那里请安问好,接受课业检查。检查完就用早饭,休息片刻,去含虚院学习文字。午时开始用砂锅准备自己的午饭,食单由清虚道德真君指定。之后休息午睡,下午未时三刻再去含虚院,清虚道德真君解答仓空在运功和学习文字中的疑惑,然后到晚饭为止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晚间再运行清微心法,亥时之前入眠。   仓空日日如此,生活虽然略显单调,却也充实。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在青峰山上这么过下去了。   ☆、天降任务   是夜,含虚院书房内闪着灯光,两道黑影被投射到窗户上,一大一小。   “仓空童儿,你现在的冲和功修炼到什么地步了?”   大的那个身影自然是清虚道德真君,他道髻解开,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垂落,幽幽灯光下闪着缎面似的光泽,配上那张十六七岁的俊朗脸庞,宛若翩翩美少年,与平时道装脱俗模样大不相同。   “回老爷,动作路线全部记熟,按照您上午的话,叫做‘只得其形、未解其意’。”仓空回道。   “嗯,为师的确讲过。平日的文字与穴道知识,都记得吧?”   “记得很清楚。”   “清微心法呢?”   “早已能入定了,现在可以感应到气血在身体内巡行。”   清虚道德真君正坐在书案后,笑着点了点头:“很好,为师此时叫你前来,是有任务交给你。”   “老爷但有吩咐,仓空敢不从命。”仓空赶紧趁机表忠心。   “你可还记得当初那口铜鼎?”   “可是老爷从南伯侯府上拿来的那口鼎?”在仓空穿越后的印象里,他貌似只见过这一口鼎。   “不错,就是我借来的那口。”真君点了点头。   “……真的是借吗?”仓空忍不住吐槽。   “我一直忘了去还,你替我跑趟腿,趁着夜深人静还回去,不要被人发现了。”   “所以说果然是偷来的吧,不然干嘛这么鬼鬼祟祟地还回去……等等!”   仓空忽然开口问:“老爷,您要我现在就去南伯侯府?”   清虚道德真君又点了点头:“正是,为师夜观天象,发觉今晚月黑风高,正适合你去还鼎。”   “可是南伯侯府在荆城,离这里不知多远呢。”仓空已经无力吐槽这位老爷的神用句了。   “为师自会送你过去。”   “侯府的守卫森严,我怕……”   “所以正到了检验你修行的时候。你上山已经三个月,日夜勤学苦练,为师都很清楚。只要谨慎小心些,守卫武夫奈何不了你。”清虚道德真君一反平日温和耐心的样子,语气之中竟带了几分不耐烦。   “但我还什么都不会……”   仓空口中的“呢”字还未出口,就见清虚道德真君手中出现一柄苍青色长幡,冲着他一挥——   霎时间天旋地转,立足不稳,蒙蒙青气笼罩了他的视线。等到仓空眼前再度出现正常景象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条小巷子中,面前是宽阔的大街,静悄悄的没有声息。街对面是一座气派府邸,有兵丁把守。   借着昏暗的月光,仓空用刚学的甲骨文认出了匾额上四个大字:“南伯侯府”。   “妈蛋!”   他刚骂了一句,就觉得身体一沉。自己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重物,似乎是被麻绳捆在了身上,几根绳子延伸到他胸前来,打了个结。   不用转头,仓空就能闻到阵阵油烟味从后面飘过来,毫无疑问,这肯定那口鼎了。   “老爷,您还敢再坑我一点吗?”仓空看着前面的南伯侯府欲哭无泪,不明白他家温和可亲的老爷怎么突然让他来干这个,“至少提前几天嘛,让我能订个计划啥的。”   今天是初一,也就是阴历朔日。一弯新月在黑云中若隐若现,光华黯淡。还有夜风吹拂,侯府卫兵的衣角被吹得小幅摆动。正如清虚道德真君所言: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仓空喃喃念诵着后世的顺口溜,自嘲道,“我这小身板别说杀人放火,就是偷偷进去、完好无损地出来都难。”   他按照清微心法的口诀,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纷乱焦躁的心境慢慢平息下来,抱怨的想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考虑如何去解决清虚道德真君的任务。   仓空看了看门口卫兵那闪着寒光的长戈,只觉得脖子发凉,决定换个守卫薄弱的地方再溜进去。   南伯侯府带着鲜明的殷商建筑特色,夯土为基,砌石为墙,整个侯府地面比荆城高出一截,以衬托其威严。   “这个年代还没有砖,墙都是用石头堆起来、以灰泥米浆黏合的。要是去爬的话,借力之处可比平整的砖石多得多。”仓空绕着侯府观察一圈,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侯府南面有一个正门,东面有一个侧门,这两个地方把守最严。相对的西侧和北侧就松懈得多,不仅守卫人数少,还有很多都在开小差。”   “但是,再懈怠的守卫,也不可能让我大摇大摆地爬墙进去吧?”仓空思及此处,眉毛一皱,感觉很头痛。他现在正好站在侯府西北角,只有一个守卫在墙角站着。另外两边的守卫离这里还有些距离,而且视线都看着前方,顾不到这个角落里。若是这个守卫能被搞定,他就很有把握爬墙进去。   忽地有一阵夜风扑面吹来,里面竟带着股刺鼻的尿骚味!把仓空熏得差点没摔个跟头。   “呸呸呸,大晚上的刮什么风啊!老爷真能给我选好日子!”他急忙换了个地方,狠狠地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   位置变了后,仓空顺着刚刚刮风的方向看去,发觉不远处有一棵大树,长得分外茁壮。树干底部有很多深浅不一的暗色污渍。   “看来那里是个公共厕所了。”仓空心下了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离那棵树太近,“看这棵树的位置,估计是那些守卫经常光顾的地方了。”   “——等等!”仓空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只能先这样试试了。”   韩大狗正立在墙角下站岗,今夜有风,吹得他很惬意,站着感觉比平时舒服不少。   “晚上的烧鹅蛋被我不慎打烂了,一顿饭只吃了个半饱,还要给侯爷站岗。”他心里抱怨着,没有持戈的手摸了摸肚子,“算啦,一般人家别说吃鹅蛋,连我这个站岗的位子都拿不到呢。韩家毕竟是南伯侯手下世袭诸卿之一,庶子有资格来侯府做守卫……”   正当他思路逐渐跑远时,突然听到一阵水声,绵长轻细,如山涧溪流,涓涓流淌。   “噫!”韩大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有股尿意出现,而且非常急迫。   无奈之下,他拿着铜戈,走到不远处那棵常去的大树旁。   韩大狗将戈放在自己不远处,解开衣甲,开始吹着口哨排水。   “口哨!”韩大狗心中猛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已经太迟了,他耳后有恶风忽起,随即就是剧痛传来,眼前发黑,再也不知人事。   仓空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从后面走过来,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守卫片刻,确定他昏迷过去了以后,才长出一口气,想坐下歇息——他随即发觉背上的铜鼎碍事,坐不下去,只能斜靠在树上。   他把手里的树枝扔掉,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觉得几息前发生的一切是这么不可思议。   其实,仓空的计划说起来很简单,一共就两步。第一步,是吹口哨模仿水声,诱导那个守卫来这里排水。第二步,趁其不备,用树枝猛戳守卫风府穴,使其昏迷。   但是对于执行者——他本人而言,这个计划却非常困难。倒不是说他想不起来清虚道德真君讲的穴道知识,也不是担心击打力度不够、口哨声音不响等等,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敢不敢这么做!   仓空前世是个守法的好公民,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更别说让他突破极限,去主动攻击别人,还要求一击必中。而他对付的人呢?居然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守卫。这无异于让刚学会开车的新手去帝都二环路送死。可仓空成功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   喘匀了气,仓空重新站起来,感觉心里舒畅不少,好像是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似的,说不上来。不过他敢肯定,现在若是让他闯一闯南伯侯府,他绝对有底气。   “事不宜迟!不然这个守卫会被发现的。”   仓空这样想着,将守卫瘫软的躯体拖到一旁,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一溜小跑,跑到侯府西北角院墙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冲和功的确没白练,仓空这么折腾了一通,还背着个重物,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龙精虎猛、神采奕奕,仿佛能再去参加个铁人三项似的。   “修真好啊,我这个体力简直赛公牛,以后七老八十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仓空已经跨过了院墙,正在一点点向下爬,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结果刚一走神,他手上就没吃住劲,整个人霎时间失去平衡,从院墙上跌落下来。   “哗啦——”   仓空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在侯府内部的落点居然是一丛灌木里。虽然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却发出很大的动静。   “谁在那里?!”   一声断喝传来,音量不高,似乎被刻意压低了。但是听在仓空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一般。   ☆、同行见同行   仓空背着个大鼎,勉强扶着旁边的石头,颤悠悠地从灌木里站起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抬出清虚道德真君的名号吓唬对方。   “吓死我了,原来不是侯府里的人啊。”对面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倒把仓空听得愣了。   一个总角少年从旁边大树的背后窜出来,看上去比仓空略大,约有十岁上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隐约透出精光。   “你也不是侯府中人?”仓空下意识问。   “当然啦,不然还需要躲躲藏藏的吗?”那少年向他招招手,“喂,你别在那里傻站着啦,快过来些,这边树丛茂密,可以躲两个人。”   “哦,好。”仓空背着铜鼎,三步并作两步,躲进那少年所在的树丛里,竟然一点吃力的感觉也没有。   “你这小贼真是笨,偷了人家一个鼎,居然不知道怎么出去。”那少年笑嘻嘻地说,“我没注意你怎么爬上去的,但是从墙上摔下来时,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把我当成贼了,也好,省得解释起来麻烦。”仓空这样想着,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唉,我从厨房偷的时候没多想,只觉得鼎很贵重,能换不少钱,忘记想怎么出去了。”   “你还不把鼎还回去,免得我叫人来抓你。”那少年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口气,眼中的戏谑却暴露了真实想法。   “真把我当傻子不成,你还不是潜进来偷东西的?”仓空瞧了瞧那少年,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哼,我跟你可不一样!”那少年趾高气扬地挺着胸,得意地说,“说出来吓死你,吾乃东昆仑阐教圣人玉清元始天尊座下,终南山玉柱洞仙人云中子——”   “什么?!这货是云中子?!”仓空都傻眼了。   “——的童子辰一是也!”   “原来是同行。”仓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终于发现刚刚的不对劲是什么了——这位辰一童子穿的衣服非常眼熟,因为他也有两套,这是阐教童子的制式服装。   清虚道德真君传唤仓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早就换下了童子服,穿着原身主人的那件便装去的。所以辰一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把他当成了毛贼。   “喂喂,你听见了吗?我可是仙人的童子!你不崇拜吗?不佩服吗?”辰一童子看仓空沉默半天没说话,嘟嘴不满道。   “难道阐教仙人都喜欢来南伯侯府打秋风?然后再让自己的童子来还东西练经验?”仓空忍不住想,嘴上则假惺惺地说:“哇,你好厉害啊!我刚刚都吓得说不出话了。   “嗯哼哼,这下你知道本童子与尔等小毛贼的区别了吧?”辰一把胸挺得跟大公鸡似的,眼中闪着得意的光彩。   “那请问仙童,能不能略施妙法,帮我把这鼎还回去?”仓空问。   “这个嘛……”辰一童子挠了挠头,得意的样子消失了,“我才化形没多久,还不会法术呢。”   “化形?你原本不是人?”仓空想起清虚道德真君讲过,所有通灵异类都要先化形为人,才可进一步修行。   “嗯,我是终南山上一朵灵云得道。”辰一认真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山,老爷说了,要我体会俗世风情、世间百态,历练人情世故。”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珠向右转了转,明显是在回忆云中子的原话。   “……你是该历练历练,三两句话的工夫,老底都被我套出来了。”仓空憋住没有吐槽,转身准备去找厨房了。   “你背着这口鼎,样子是不是也太显眼了?”辰一在后面叫住他,“你偷的时候没被发现,算是运气好,难不成还指望好运能有第二次?”   仓空正愁自己会被发现呢,毕竟目标太大了。这时听辰一的话,心思微动:“听他口风,明显是要帮我啊。”   “那怎么办,难不成你能帮我?”仓空试探地问。   “嗯,我要去一趟马厩,完成老爷交给我的任务,正好跟你顺路。”辰一说着,鼓起腮帮子,用力向空中一吹。   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舒卷盘旋,无声弥散,将仓空与辰一二人笼罩在其中。荆城位于南方,本就是河湖交错中建起的城池,到了晚上常常有雾气出现,即便起风也吹不散。辰一放出的雾气自有玄妙,看着极淡,淡到跟荆城夜雾融为一体,却能将二人隐藏起来,让外面人看不到他们。   “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法术吗?”仓空惊异地看看四周,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云气,只感觉白雾随碰随散,还透着水般的凉意。   “对啊,这不是我学的法术,是天生就会的……”辰一停顿了片刻,皱起两条小眉毛,似乎又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继续道,“按照老爷的说法,这叫天赋神通……嗯,对,是叫这个名字。”   “哦,那就多谢仙童援手了。”仓空也不多问,略微拱了拱手。   “没事,我还要你帮忙完成一件事呢。”   “请问是什么事情?”仓空想听听云中子又从这府上“借”了什么东西。   “我要去侯府马厩,完成老爷交代的任务,那个任务我一个人做有些困难,正好我看你背着口大鼎却行动轻松自如,想来力气甚大,正好可以帮上忙。”辰一说着,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两片薄薄的红晕在粉嫩的小脸上格外明显。   “那我需要做什么?”   “嗯,那就说来话长了。”辰一说,“我这雾能隔音,只要别撞到人就好,咱们边走边说吧。”   一路上,他们躲开了沿途的守卫、仆役,小声交流着,仓空这才明白辰一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任务牵涉到一个人,就是如今冉冉升起的商朝将星,未来黄大锤的父亲黄铁牛,啊不,是未来黄天化的父亲——黄飞虎。   这黄飞虎也是个颇有奇遇的人才,从小就有上佳的武学天赋。他七岁随父亲黄滚参军后,军事才华也渐渐显露出来。几年前帝辛与闻太师大破东夷,黄飞虎率领一支奇兵立下首功,还缴获了一头神骑,可日行千里、吞云吐雾,名曰五色神牛,相传有洪荒异种血统。   帝辛大喜之下,就将这头神牛赏给了黄飞虎,成了他的坐骑。   此次黄飞虎来荆城拜访好友鄂崇禹,自然也骑着五色神牛而来。现下他客居侯府,坐骑也放在马厩由专人精心照料。   而云中子交代给辰一的任务,就着落在五色神牛上。   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任务呢?   在仓空的连番询问下,辰一终于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两个字——   “取种。”   ☆、不是取种,是取精血   在后世,阐教众仙中有四位公认的生化改造狂人,把自己的徒弟弄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他们分别是太乙真人、广成子、云中子,以及仓空的老爷清虚道德真君。   清虚道德真君虽然改造杨任,让他成了个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的怪人,起因却是杨任双眼被挖,还算有情可原。其他两位仙人与仓空素未谋面,他也不好妄加评判。   但是,听了眼前这位辰一童子的任务原委后,仓空心里便确定一点:这个生化改造狂人的外号,云中子绝对实至名归。   按照辰一的说法,云中子素来喜欢豢养、改造异兽,现如今玉虚宫闭门止讲,更是给了他潜心研究的机会。他几年前还专门去朝歌,以终南山灵物向太师闻仲换来了墨麒麟的两滴精血,想用来培育些珍奇异兽。   然而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墨麒麟色黑属阴,乃是个雌兽,光用这一种精血,自然培育不出活物。所以云中子就把主意打到了五色神牛头上来。   “老爷掐指算过,这五色神牛是个雄兽,且属性中正平和、五行俱全,故可包容异类血脉,不致排斥。也就是说,嗯……”辰一童子还想再解释得详细一点,但是眼珠转了半天,嘴里却没出声,明显是想不起来云中子的原话了,干脆挥了挥手,“唉,你一个凡人,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你记得待会帮我忙就是了。”   “哦,我说仙童啊,你跟一个凡人说得已经很多了。”仓空忍不住说,“我连你家老爷云中子的喜好都知道了。”   “哎呀!”辰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小手赶紧捂住嘴,眼中露出几分羞恼。   “你这人,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泄露那么多师门之事!”他看到仓空眼里的笑意,忍不住放下手,恼怒喝问道。   “你也莫……”仓空话没说完,就被辰一打断——   “什么你啊,要叫我仙童!”   “仙童莫恼,莫恼。”仓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对方气鼓鼓地甩开,“我一个凡人,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不能拿来种地,也不能拿来买东西吃。况且你们那些仙家词语,什么阴啊阳啊的,我压根听不懂,也记不住啊。”   “也是……”辰一毕竟单纯,被仓空安抚了几句,面上就多云转晴了,“不过,你不许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知不知道?”   “那是,那是,在下明白。”仓空保证道。   “明白就好。”辰一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又恢复了刚见面时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吧,先去厨房。”   托辰一云雾神通的福,仓空他们一路这样连说带走,避开偶尔经过的佣人,安全地抵达了厨房。仓空将鼎放在了厨房附近的一处树丛里,然后跟着辰一又去马厩。   “你为什么不把鼎放回厨房里?现在早已过了做饭的时间,厨房里没有人。”辰一问。   “因为这鼎失踪有三个月了,突然出现肯定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侯府守卫加强巡逻管制,想出去就不容易了。”仓空暗想,“我这么小心,还不是你的神通有弱点?”   辰一之前介绍过,他的云雾神通虽好,却有一个弱点,就是不能将人挡在外面。若是有人穿过云雾时不小心撞到里面的人,那神通就算是破了。一旦铜鼎被发现,守卫巡逻加强,路上的人来来往往的,难保就撞进这片云雾了。而把铜鼎放在树丛里,可以保证它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为他们两个人下一步计划争取时间…   涉及鼎的失踪时间,仓空自然不能把这理由说出来,只得苦笑道:“仙童啊,咱们俩还在云雾神通里呢,哪儿有一团云雾进厨房的道理?被人撞见的话,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不对了?”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是。”辰一还真的相信了这个理由,“老爷叫我下山历练人情世故,果非诳语。”   “仙童啊,你待会打算怎么……嗯,这个取种啊?”仓空打量了一下他,非常不厚道地想:难道是用挤牛奶的方法去取?   辰一脚下步子不停,从怀里拿出个羊脂白玉瓶,复又取出一枚金针:“这是老爷交给我的,只需要用金针刺破牛皮,再念动咒语,就可以把神牛精血吸进瓶子里。”   “闹了半天是取精血啊,还说什么取种,真是标题党!”仓空腹诽了一句,开口问道,“敢问仙童,金针能刺破牛皮吗?还有,你刺牛的话,牛不会挣扎吗?”   “这条路往右拐——金针是老爷仙法加持过的,当然行!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凡人!”辰一翻了个白眼,“牛当然会挣扎啦,所以要你帮我控制住它,不要让神牛乱动。”   仓空亦步亦趋地跟着辰一向前走,想了片刻又一次张开嘴,还没说话就被对方堵了回来。   “你是不是又要问怎么控制住神牛?凡人就是啰嗦。告诉你吧,五色神牛也是牛。你身为凡人,牧牛的弱点应该比我清楚,就在鼻子上。”   “多谢仙童指点。”仓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说来也好笑,仓空前世是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连耕牛都没亲眼见过,知道牛的弱点居然是在课堂上——还是高中的政治课!   仓空记得一清二楚,当时政治老师在讲唯物辩证法,说起“抓主要矛盾”时,给同学们举过这样一个例子:“牛的脾气很倔,力气又大,有时候性子起来了,在田里一动不动,主人推它、踢它、打它都没用,只有拽牛的鼻环。因为牛鼻子最怕疼,一拽鼻环,牛吃痛之下,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就乖乖地跟主人走了。甚至都不用成年人来拽,让小孩来就行,要不然怎么会有牧童?所以解决问题要抓事物的主要矛盾……”   “真是没想到,政治课居然在这个唯心主义的世界里派上了用场。”一种莫名的错谬感在仓空心里油然而生。   “五色神牛毕竟不是凡胎,当初黄飞虎收服它时,颇费了一番手脚。最后还是太师闻仲出马,以修士手段,用精金炼了一枚鼻环,内蕴符咒秘法,这才制住神牛。”辰一又道,“晓是如此,也只有膂力过人者方可拉住鼻环,让神牛安分下来。你背着大鼎仍然行动自如,想来力气不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在下省得,请仙童放心。”仓空答应完后,心里惦记着牛鼻环的事情,忽然想起了另一头比五色神牛更着名的牛来。   “仙童,我听说有位太上仙人,坐骑也是牛?”   “哦,你说的是太清大老爷吧,没错,他还是掌教老爷的师兄呢!”辰一点了点头,带着仓空穿过一条小径,“不过大老爷的青牛跟这五色神牛可不一样,早就是得道金仙了,哪儿还用什么鼻环拉着走?”   “真是了得。”仓空嘴上赞叹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神话里名气跟青牛同样大的鼻环:看来金刚琢还未出现。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去凑个热闹,见证一下历史。   ☆、事发   “哞——”   一声长长的牛鸣响彻马厩。   “哎呦,你这凡人笨死算了,神牛声音这么大,会把守卫招来的!”辰一刚用金针把牛皮刺破,听到牛鸣忍不住责怪道。   “仙童,牛觉得疼才叫,我也没办法啊。”仓空一边拽着五色神牛的鼻环,一边说,“至少现在它不乱动了,趁着守卫没来,你赶紧取血。”   刚刚两人好不容易摸到了马厩,仓空故技重施,放倒了马厩的看守,辰一则跑去找五色神牛,不出片刻就找到了。毕竟马厩里都是马,混进去一头牛,就显得异常抢眼。   但是计划到第二步就出现了问题:他们忽略了一点,牛感觉到疼会叫。   没错,仓空拽牛鼻环的确成功制止了五色神牛的反抗,辰一也把针刺了下去,可是他们却阻止不了牛的叫声。   “早知道把捆着鼎的绳子带来了,还可以绑住牛嘴。”仓空无奈地想着,双手牢牢握住鼻环,抵御着神牛一波又一波的挣扎力道。他把铜鼎放进树林的时候,连捆住鼎的麻绳也一并扔进去了,现在想来真是失策。   仓空又看向辰一,发现对方正在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咒语,手里捧起玉瓶准备吸取精血了。   “马厩方向有动静,快去看看!”不远处传来阵阵呼喝声,火把的光若隐若现。   辰一咒语刚念到半截,听到这个声音,手不禁哆嗦了一下,玉瓶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就在那边!”守卫的声音更近了,刚刚瓶子落地的动静简直就如同指路明灯,吸引着守卫们的注意力。   “要被发现了,怎么办?!”焦急之下,辰一看向仓空,声音变得尖锐发颤,在安静的马厩里格外刺耳。   “先把瓶子捡起来!完成你的任务,然后赶紧走!快,快!”仓空心里同样惊慌不已,呼吸都不知不觉间急促起来,只是说话时还能勉强保持音调平稳,显着冷静些。   “你、你说得对!”辰一勉强恢复了冷静,颤抖着将玉瓶捡起,深吸一口气,再度念起了咒语。大概是出于增强信心的需要,这一次颂咒声大了不少。仓空则在边上努力地倾听,生怕错过外面的一点响动。   几滴鲜红色的精血从针孔飞出,落入玉瓶中。辰一用木塞将瓶口塞住,哆里哆嗦地把瓶子与金针重新揣回怀里。   “太好了,咱们快走吧!”仓空迫不及待道。   “等等!”辰一又从怀里取出另一个玉瓶,“老爷嘱咐我,要给神牛吃一粒回元丹,补偿它精血的损失。”   仓空不耐烦道:“别开玩笑了,这种时候还能顾及牛吗?赶紧走吧,仙童!”   “不,不行,这是老爷的吩咐。”辰一很执拗地打开了瓶塞,往牛嘴方向走过去。   一股药草的清香飘入仓空鼻中,他知道这药定然不是凡品,可现在喂药也不是时候啊!仓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一走了之,怎么说也是同门加同行,说不准清虚道德真君就在青峰山上看着自己呢。   “这不是专门照顾五色神牛的小黄吗?竟然……定是有贼人混进来了!”   “快去马厩!黄将军的神牛不容有失!”   仓空心里一沉,知道那个被打晕的马厩守卫被发现了,从姓来看还是黄家的仆人。这下子不只是南伯侯府,没准黄飞虎一行也要参与追捕他们。   眼看辰一将丹药扔进了牛嘴里,仓空当即就要松开鼻环,拽着他离开。突然一缕细若游丝的声音在仓空耳中响起,极悠远又极清晰:“取走那鼻环。”   这声音熟悉无比——就是这三个月来日日相处的清虚道德真君。仓空不假思索,将手里鼻环的方向一转,让豁口对准打孔处,用力朝两边掰开、取出,兔起鹘落间,这个白森森的牛鼻环就落入他的手中。   辰一看他动作,眉毛挑起,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仓空推搡着向外跑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仓空都能听见守卫们匆匆的脚步声了。   仓空闷头跑着,近乎慌不择路,牛鼻环被他顺手套在左腕上。他也不知清虚道德真君有何深意,总之现下逃命要紧。   “气煞吾也,我好歹也是堂堂仙人童子,怎地被几个凡夫俗子追着跑!”旁边的辰一童子可是不安静,边跑边抱怨道。   “仙童小声些,莫要引来了追兵!”仓空低声提醒了一句,无视了辰一前后不搭的半吊子文言白话。   辰一的情况如何仓空不知道,但是他自己跑了半天还只是有点喘,体力好得不可思议,后面的追兵也离他还有不少距离——“莫非是冲和功的功效吗?所谓‘凡人武夫奈何不了’,就是指体力好跑得快?”他想起临行前清虚道德真君的安慰,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其实马厩距离侯府院墙并不远,两人沿着小径快跑,若是前面有守卫就立刻钻进树丛岔道,虽然衣服被树枝刮乱、被烂泥弄脏,却胜在安全,速度也很快,不久院墙便遥遥在望。   还没等仓空稍微歇口气,前方忽然有一声断喝响起,如霹雳贯空:“何方贼子,敢擅闯侯府!黄飞虎在此,定不让尔等走脱!”   一杆乌沉沉的大枪迎头递来,枪尖闪动着寒光。还未及身,罡气伴随着森然杀意充斥着仓空的感官,霎时间他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两军战场之中,铁锈般的血腥味窜入鼻腔,喊杀声震动耳鼓,罡风如同无数锋利的钢针,令他的脸刺痛不已。   更痛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双目——仓空不得不闭上眼睛,只觉得里面沙沙的疼,眼泪盈满流下。   然而即便闭上了双眼,仓空还是能感觉到枪尖朝自己刺来,因为他眉心的汗毛都已经根根立起,涌来的酸痛感几乎在脑袋里炸开。   怎么办?!   绝境之下,仓空只来得及做出一个任何人都会做的下意识动作——抬起双臂护住头部。   “叮。”   巨大的撞击力道涌来,仓空全身一震,麻酥酥的感觉从手臂迅速扩散到全身上下,但也仅仅是麻而已,连疼都不疼。   “咦?”   仓空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剧痛,讶异地睁开眼,发觉面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持一杆长枪,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从方位上来看,刚刚那一声“咦”正是出自这人。   “我居然没事,难道老天开眼终于给我穿越者光环了?”   仓空脑袋里刚转了一个念头,眼前景象就起了变化:无穷青气布满视线所及,莽莽苍苍,朦朦胧胧,奔流旋转。他身处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   不过弹指间,青气纷纷散去,清虚道德真君麻衣散发,笑呵呵地看着仓空。   “老爷,你早一秒传送我会死啊?!”   这是仓空看见他时,心里的第一反应。   ☆、事后   青峰山紫阳洞,含虚院书房。   清虚道德真君披发麻衣,斜倚案几,右手支颐而坐。只是他并非一个人,真君身旁的座位上坐着个青衣道士,木簪高髻,翡翠色长袍覆落至坐塌上,袍角缝隙隐约透露出一双赤足。   “哼,不负责任地把我扔在侯府,差点坑死自家童子,然后在这里衣冠不整地跟个男人在一起鬼混。”仓空心里颇为不爽。但念及这个年代是老师可以打死弟子的年代,他只能明智地收起那点小情绪,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拜见老爷。”   “拜见老爷!”   “咦,这个声音是?”仓空转头看去,辰一从他身后走到青衣道士面前,下跪行礼,想来那人就是云中子了。   “嗯,快去谢你清虚师伯将你救了回来。”云中子开口道。   “多谢清虚师伯。”辰一听话地冲着清虚道德真君下跪行礼。   “起来吧。”清虚道德真君温言道,“有劳你照顾仓空童儿了。”   辰一刚要开口回话,忽然顿住了。他瞪圆双眼,猛地转过身来,抬手指着仓空,结结巴巴地说:“他叫你……你、你是……不对,你不是……”   “呵呵,辰一师兄,在下清虚道德真君座下童子仓空,这边有礼了。”仓空带着微笑向他拱手行礼,看着辰一的表情,心中莫名有股打脸的快意,之前侯府里被辰一使唤的怨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你不是凡人!”辰一嘴里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你’,仓空是你的师弟。”云中子凌空一弹指,清脆的空气爆裂声在辰一脑门响起。   “哎呦,老爷请手下留情。”辰一捂头哀叫道。   “不愧是神仙,打爆栗的方式都这么高端。”仓空暗自赞叹了一句,同时有些得意,“还是我家老爷脾气好。”   “仓空童儿,这是为师的师弟云中子,你当叫他一声师叔。”清虚道德真君终于发话介绍了。   “仓空见过师叔。”   “嗯,清虚师兄收了个好童子啊。”云中子点头称许,“你们在侯府的经历,我与师兄都用法术看见了。辰一童儿自幼长在山中,绝少与外界接触,天性淳朴烂漫。至于为人处世、临机应变之道,几乎是一窍不通。此次在南伯侯府中,还是多亏了你照顾他。”   “师叔说的哪里话,若无辰一师兄云雾神通遮掩,弟子怕是早就被侯府守卫发现了。”仓空嘴上谦虚地说。   “师弟这话说得对,我也帮了不少忙!”辰一听到仓空夸他,兴高采烈地附和道。   “啪!”   “哎呦,老爷别打了!”   云中子又是一记隔空暴栗:“让你多嘴,任务完成了吧?把玉瓶和金针还给为师。”   辰一扁了扁嘴,取出云中子赐予的物品:“不能留给弟子吗?弟子还想以后用来炼器呢。”   “你现在连修行的门都没摸到,如何炼器?什么时候把自身炼好了再说。”云中子教训道,“修道最忌好高骛远、跳脱浮躁。你乃云气化形,天生没有根基,心性有缺。这就更需要后天打磨锻炼才是。”   “是,弟子知错了。”   就连仓空都听出来这句话何等的口不应心,云中子怎能不知。他叹了口气,转头对清虚道德真君拱手说:“此间事已了,云中子先告辞了。”   “师弟一路保重。”   “师兄也是。”云中子站起身来,右手抓着辰一左臂离开书房,依旧赤着双足,驾起漫荡云光,转眼间消失在天际。   “殷商毕竟是流行‘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器’的年代。辰一这家伙,见了云中子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仓空想着云中子与辰一这两人,暗自庆幸自己家老爷是脾气温和、秉性善良,与云中子一比,就好像是温和受与严厉攻的差别。   呸,这是什么烂比喻!他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出脑海。   “云中子师弟并非是严厉之人,只因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清虚道德真君看着云中子离去的方向,轻声感慨道,“他当年化形之后,便因为根基不牢,在修行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仓空童儿,关于此次经历,你是否有什么疑问要问为师?尽管开口。”   说实话,现在仓空心里的问题很多:为什么清虚道德真君一反常态地强送自己去侯府?为什么让他去取牛鼻环?遇上辰一是不是两位真人早就谋划好的?南伯侯府是不是阐教童子的试练基地?   但当仓空开口时,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敢问老爷,弟子究竟怎么从黄飞虎枪下逃生的?”   “你抬起左臂来看看,上面戴着什么?”   仓空依言而行,一抹银亮的光华晃到了他的眼,是左手腕上的……鼻环!没错,是从五色神牛鼻子里取下的鼻环。   “难道说……”   “不错,这鼻环本身就是一件宝贝,自有特殊神效。”清虚道德真君左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案几,“辰一童子应当跟你讲过鼻环的来历吧?”   “他说太师闻仲以修士手段打造了这枚鼻环,为的是能制住五色神牛的牛性。”   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五色神牛力气极大,非凡人能及。所以这鼻环就有了特定的妙用——它可以将巨大的力道转化分散,形成冲和之境,这样神牛的力道就可以被黄飞虎全身承受,而不是只在手臂上,这样驯服神牛自然省力。有这种妙用的鼻环,也堪称法宝了。”   “唔,所以说,”仓空对于清虚道德真君的个别用词没太明白,但是整体意思是懂了,“弟子当时举起胳膊护住头,黄飞虎那一枪恰好刺在了左臂鼻环上。这宝贝妙用被激发,力道分散到了我全身……怪不得我当时身上发麻,却一点都不疼。”   “正是如此,孺子可教也。”清虚道德真君颔首微笑。   “说来弟子运气真是好,黄飞虎那一枪若是刺偏了,那可就……”仓空表面上是庆幸,实则语气里带着些怨忿不满,毕竟差点就把命交代在那里了,这个老爷居然袖手旁观地看着那一枪刺下来。   “怎么会?”清虚道德真君挑了挑眉,“黄飞虎那一枪分明是往你左肋刺的,若非为师暗中施法引导,他怎么可能恰好刺中鼻环?”   ☆、金刚琢   “你不是故意吓唬我嘛,当时我真的以为要死了!”   仓空听到清虚道德真君的回话,默然无语,他对这位老爷的做法相当不满。   “童儿,将那鼻环给我。”清虚道德真君又发话了。仓空心里固然生气,老爷的话还是得听。他将那枚鼻环从左腕摘下,双手奉给真君。   “放在牛鼻子里还如此干净,果然是有除垢符文在里面。”真君细细端详片刻,摇头轻笑,“金灵圣母在炼器上的本事,怎么闻仲连半成都没学到?给灵兽上鼻环,真是暴殄天物。罢了,还得我多费一道手。”   “这枚鼻环对你大有用途,改日来为师这里取。” 他抬头对仓空道。   “弟子明白。”   “还有,此次你去南伯侯府,应当大有裨益,回去静心体悟,也不可荒废了修行。”   “是。”仓空应道——“是个毛!唯一的收获都被你搜刮走了。”   “天色已晚,今天的静修功课不用做了。明早卯时,云烟峰顶习练冲和功,莫要忘记。”   “谨遵老爷教诲。”   次日,朝阳初升,金红色光芒喷薄而出。   云烟峰是青峰山最东侧的山峰,靠近兹湖,又有溪流淌过,水气很盛,常见烟岚云雾缭绕其间,故名云烟峰。   阳光耀眼夺目,如散射的金箭扎入了重重烟岚,引起奇妙的变化,凌厉的日光被钝化、柔和,均匀地散布在云烟之中,把轻漫山间的雾气照亮,山岚化作明快的乳白色薄云,整座山峰犹如雪砌。   平时仓空都在自己住的精勤院里练功,早晨来云烟峰顶,还是头一次,忍不住为这景色赞叹。不仅如此,他感觉心灵深处还隐约有些触动,只是说不明白。   “这是我青峰山十景之一,名曰雪云宝盖。”   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传来,将仓空从陶醉中惊醒。他急忙转过身去,冲着对方拜倒:“弟子叩见老爷。”   “嗯,童儿,你且戴上此物。”真君从袖中取出那枚鼻环,依旧是银闪闪的模样,细看之下又增添了一处小改动,原本的豁口不见了,整体连成了一个圈环。   仓空老老实实地接过鼻环,戴在手腕上。说来也奇怪,原本比手臂大一圈的鼻环竟然自动缩小,恰到好处地套在了手臂上,既不至于松脱滑落,也不至于过紧勒得发痛。   “简直高科技!”他心下赞叹着,右手轻轻推动鼻环,看着它沿小臂到大臂渐渐变大,又从手肘到手腕自动缩小。   “为师昨晚连夜重炼,这鼻环的妙用岂止于此?”清虚道德真君呵呵笑着,“从今日起,此物便赐予你。既然你习惯把它戴在手上,‘鼻环’二字可不合适了。你的法宝,自己取个名字吧。”   “戴在手上的环状物,那便是‘琢’了。”仓空说。   先秦之时,戴在手上的环状物并不用后世的“镯”字形容。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提到:“镯,钲也。”又有:“钲,铙也,似铃,柄上下通。”也就是说,先秦的“镯”是一种外观类似铜铃的发声器具,跟后世手镯的样子相去甚远。   《周礼》中也说过:“鼓行鸣镯,车徒皆行。”很明显,这里的“镯”不是那种手上的装饰品,而是某种指挥行军的乐器,跟鼓一样。从“镯”的金字旁可以看出,这种乐器材质为青铜。   以上,都是仓空大学期间听古代汉语老师上课讲过的内容。但那位老师从没说过,先秦时的手镯应该叫什么。《说文》里也没提,想来儒家出身的许慎认为此乃妇人饰品,不足道也。   仓空穿越之后,清虚道德真君传授甲骨文,他才知道后世的手镯在此时叫什么——“琢”。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琢本来是加工玉石的意思,掏空玉石,形成中空玉环,又在不损毁材质的基础上镂刻花纹,实在是一件很考验玉石雕琢手艺的事情。久而久之,这样的饰品就被称为“琢”了。即便不以玉为料,而是以檀木、象牙、金银等为材质,也是如此。   “单叫‘琢’也不好,既然大小随心,就叫如意琢吧。”仓空想了想道。   “不好,”清虚道德真君皱了皱眉,“法宝做到大小随心并不难,难的是控制大小变化的范围。譬如禹王昔年所用定海神针,出于太清师伯炉中,约有斗来粗,二丈有余长,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可随主人心意缩小至绣花针模样。变化这般剧烈,方可称得上‘如意’二字。”   “那……”   仓空自己是个取名无能的人,但是他也不想让自己家老爷来取名——开玩笑,看看“仓空”这个道号就知道清虚道德真君取名能力如何了!他要是取个“饭岛琢”、“小泽琢”之类的可怎么办?   “不如叫金刚琢吧。”仓空想了片刻,还是不要脸地剽窃了老子未来法宝的名字。   “嗯,这个名字可以。”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毕竟是给童子用的,浅白了些也无妨。”   “……为什么感觉你在嘲讽我。”   “说起来,这位大商太师闻仲枉称金灵弟子,真是不识货。”   嘲讽完了仓空,清虚道德真君又把矛头指向千里之外也能躺枪的闻仲:“此宝的材质可不是普通的精金——这是昆吾山精石!又名赤铁、赤铜、昆钢,铸造出的宝剑割玉如泥、锋利无匹。想来是殷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结果没遇上识货之人,被他们放在国库里。闻仲居然用它来打造了一枚鼻环,功效还如此单一,委实暴殄天物。”   “赤铜?”仓空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背诵,“《山海经》云:‘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   “正是这个赤铜!”清虚道德真君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为师没有白教你,当初讲‘昆’字时引用的山海经经文,你都记得很清楚,善哉。”   仓空有些愣怔,不是因为清虚道德真君夸他一句,而是他想到了所谓“昆吾山赤铜”的另一个名字:“昆钢”。   顾名思义,“昆钢”就是昆吾山之钢,也就是昆吾赤铜。随着语言文字的发展,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古代的一个字就表示后世许多字的意思,譬如“昆”,表金属的时候其实就是后世的“锟”字。   昆钢,也就是锟钢。   “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   仓空刚才还想着金刚琢的名字,《西游记》里老君的话自然历历在耳。   “锟钢炼的牛鼻环,我这还真成金刚琢了。”   他有种吐槽自己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环:   先秦时,镯不当手镯讲,是肯定的。   那么 “环”呢?首先看环,《说文》:“环,璧也。” 《礼记?玉藻》:“孔子佩象环五寸而綦组绶。”说明环是一种配在身上的玉器,根据出土文物,样子应该是中间有孔、圆形,是士大夫身上礼器的组成部分,不能当成女子手腕上的装饰物讲。   ☆、10冲和之境   “时候差不多了,仓空童儿,你戴着金刚琢开始习练冲和功吧。”清虚道德真君如是吩咐道。   “是。”   仓空按捺住好好把玩一番金刚琢的念头,认认真真地开始练功。刚一开始,立马就发觉了不对。   三个月的内外功兼修,让仓空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譬如说前一日在南伯侯府,月黑风高,也没有灯火照明。他却能把四周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在变化的不仅是常人说的“五感”,还有冥冥之中的“直觉”。仓空上山的第二个月,他就发现自己对外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有点像是雷达扫描,隐约间能感知四周围不远处的情况,在脑海里组成画面。但这种感觉非常模糊,类似于学校投影仪的画质。上次遇到黄飞虎时,还彻底失灵了一回,让他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挨了一枪。   按照清虚道德真君的说法,这就是日后修行人“神识”的基础。   但当这金刚琢戴在胳膊上,仓空觉得自己仿佛是“瞎了”、“聋了”,所有的感官功能虽然还在照常运转,“直觉”形成的模糊感应画面却消失了,让他很不适应。   “为师重炼金刚琢时,在原先冲和之境、散力妙用的基础上,给它添加了一种功效——可以锁住你身上外泄的神气,让它们回转体内。你在打拳时注意顺着直觉向身体内部感应。”   清虚道德真君在一旁指点道。   三个月的练习,早就让仓空对冲和功的动作熟稔无比,分心做别的事情也无不可。   他依照真君的指示,尝试跟着把注意力向体内投去,难以想象的奇迹发生了!   肌肉在收缩、舒张,无数细小的毛孔在开合,散发掉运动产生的热量。心脏稳定有力地跳动着,咚咚声与血管中血液的流动声清晰可闻……身体中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在仓空的感觉中无比清晰准确。这与他以清微心法入定时的物我两忘不同,与他用“直觉”感应四周时的模糊画面也不同。   “身体的所有变化,尽在我掌握之中了。”这样的想法在仓空心里油然而生。   他也的确这么实践了——按照某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用意念轻微地调整身体动作的细节,包括每一处肌肉的发力,每一次呼吸的长短,每一滴血液的运行。仓空对身体的控制,已经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渐渐地,仓空的身体已经被调整到某种最完美的状态。此时打出的冲和功,看上去与原本的样子差不多,细细看去,却又似是而非。因为他把每一个动作都按照最适合自己身体的标准进行改动,既能使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锻炼,又不至于伤了筋骨,达到微妙的平衡。   “仓空童儿,且听我言。”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温煦如春风,“何谓冲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冲和,即为阴阳完美平衡也。你习练冲和功,名称便由此而来。”   “金刚琢暗含冲和之意,故大力自一方袭来,错然散开,复归于平衡。”   “云烟峰上,日光属阳,雾岚属阴,二者相遇,阳不伤阴、阴不克阳,形成冲和之境,方有雪云宝盖胜景。”   “人身之中,气属阳、血属阴,故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万病不生,方可养精炼气,入修行门径也。”   清虚道德真君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响动在仓空意念中。   仓空觉得头脑中有什么窒塞被冲开了,霎时间豁然开朗——   他猛地睁开双眼,收功而立,只觉得神清气爽,五官敏锐还胜之前,身体说不出的舒服协调,全身的气血仿佛能任意运行。   “弟子谢老爷指点。”他发自真心地向清虚道德真君行了一礼。   “哈哈哈,恭喜童儿,今朝悟得冲和真意,初窥修行。”清虚道德真君和蔼地笑笑,显得很是欣慰。   仓空现在达到了什么境界呢?   他自己编了个名字,叫“阴阳冲和”,以取代清虚道德真君口中含含糊糊的“悟得冲和真意,初窥修行”。   说句实在话,古人有个让后世学者头痛不已的通病,就是有话不直说,总喜欢用些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语言来形容事物,甚至还用各种隐晦的暗语、别称等等。这当然使得汉语表达上内涵丰富、具有独特的审美与哲学韵味。但是对于传播知识而言,含糊不清只会起到阻碍作用。   比如仓空现在的“阴阳冲和”境界,听上去玄虚高深,其实翻译成白话很好懂——就是说通过人为手段调整全身气血运行,使身体达到最完美、最健康的平衡状态,这也是凡人所追求的最终境界。只有以此为基础,才会出现修炼成仙、超脱凡俗的可能。   “不就是平衡嘛,又是扯风景、又是扯阴阳的,旁敲侧击很有意思吗?”仓空想着,“明明想告诉别人一件事情,却故意不说清楚。我以后要是成了仙人,一定用人类都能懂的话语来阐述修行境界。”   达到“阴阳冲和”境界并非是结束,恰恰是仓空修行生涯的开始。   清虚道德真君似乎认为他有资格学习更高深的内容,每天授课开始加量加难起来。上午开始讲解文章典论、道经玄理,下午则传授青峰山上的药草知识。仓空每天早晚的冲和功与清微心法也依旧勤练不辍。   金刚琢可以锁住他的神气波动,使其回转体内。这样外泄的分散神气汇聚于一处,方可进入内视状态。仓空要做的就是不断牢记这种感觉,进行巩固,早日脱离金刚琢的帮助,自己进行内视调整。   “唉,想想以后不戴着它修炼,还有点不适应呢。”仓空把玩着掌中银白光洁的法宝,爱不释手。他看看时间,知道该去听清虚道德真君讲课了,忙把金刚琢塞入怀里,向含虚院赶去。   “老爷,弟子有一件事想请教。”   这一日,清虚道德真君讲完课程后,仓空忍不住开口道。   “讲。”   “弟子什么时候能学习炼器之道?”   仓空早在刚穿越过来时,心里就惦记起洪荒世界里种种神奇的法宝,一直都有学习炼器的念头。以前的他还未摸到修行门径,只得把这个想法压在心底。如今他每天都借助金刚琢修炼,对法宝的神妙深有体会,对于学习炼器渴望再度炽烈起来。   “还早得很。”清虚道德真君的话语无情地给他浇了一头冷水,“成仙之前,修行有四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炼虚合道。炼器至少要到化神期才可学习,你如今才勉强到了第一阶,莫要好高骛远。”   “谨遵老爷教诲。”仓空只得作罢。   虽然退下去了,他心头对于法宝的渴望却没有冷却的意思。   ☆、色域劫   这一天晚上,仓空在精勤院内盘膝闭目,以清微心法深入定境。   他现在处于极深的安宁中,物我两忘,不知己身为何物、天地为何物,呼吸吐纳若存若亡,难以察觉,心念潜藏收摄,如冬眠之蛇。   定境之中,仓空忽然感觉有金光自灵台绽放,一颗灰蒙蒙的宝珠自光中升起,瑞气千条,祥光万丈。   “鸿蒙珠!”   他灵台中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无凭无据,只是出于一股莫名的直觉。   “难道我真的时来运转了,天道开始哭着喊着要给我送法宝?!”仓空激动地想。   鸿蒙珠中,又飞出一杆长幡,也是金光闪闪,高端大气,造型与清虚道德真君手里那杆青色长幡相似,气势却不可同日而语——“盘古幡?!”   四口杀气腾腾、牛逼哄哄的长剑紧随而出——“诛仙四剑?!”   一张长长的卷轴,上面阴阳鱼图案变化莫测,颇有神棍算命的感觉——“太极图?!”   “这这这……这不可能啊!”仓空看到这些各自有主的先天至宝,都有点傻眼了,“难不成……”   他刚觉得不对,所有宝贝就同时爆炸开来,巨大的声响如同炸雷般,在仓空心头轰鸣着,猝不及防之间,把他吓得够呛,心绪散开,直接出了定境。   卧榻上,仓空霍地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额头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是、是幻觉吗?我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他深吸了几口气,用清微心法安定下心神。等到灵台再度平静下来后,又试着入定。   “轰!”   那些金光闪闪的法宝再度浮现在灵台中,这次又多了十二品莲台和七宝妙树,随后再次爆炸开,把仓空推出了定境。   仓空这次真的感觉害怕了。事关修行,稍有不慎可就是性命危险。他不敢耽搁,穿好衣物鞋袜,匆匆去求见清虚道德真君。   夜色渐深,一抹微弱的烛光从书斋中透出来,投射下窗棂图案的影子。   “你说…你在定境中看到了许多法宝?”   清虚道德真君坐在书案后面,眉头微蹙地重复道。   此时二人已在含虚院书斋内,仓空刚刚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当然,省略了那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法宝名字。   “是的,弟子觉得有点不对,随后那些法宝都炸开,把弟子惊醒了过来。”仓空拱手回道,心率这时候才缓缓回复正常。   然而,对面那位老爷没有马上解答他的疑惑。   哒、哒、哒。   真君的食指轻轻敲打着书案,嫩葱白玉般的手指与乌沉的紫檀木碰撞着,显出极大反差。   更大的反差,却出现在清虚道德真君的脸上。向来不急不躁、温和自矜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秀眉与深思的神色。   “童儿,你今年多大了?”他打量了一番仓空,开口问。   “到七月就九岁了。”仓空把三个多月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哒!   真君手指忽然顿住了,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连带着仓空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是为师想得太复杂了。”清虚道德真君笑呵呵地说,“你才九岁,难怪难怪……”   “老爷……”仓空刚想细问,对面这位真君就自觉地说了出来:“修行之途,本就劫难重重,不然如何得证长生久视之道?”   开场就是这样一句特别丧气的话,仓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清虚道德真君后面的话里,没一句话是好事。   原来在修行途中,总会有诸般劫数。修士们互相一对比,发现有些相同或类似的劫数往往在同样的修行阶段出现在每个人身上,于是大家认为这是天意,就称其为天劫。   而像仓空这样初窥修行门径的人,往往会迎来第一重天劫:色域劫。   仓空听了清虚道德真君的讲解,大致明白了这重劫数的来历——说白了就是心态问题。   刚摸到修行大门的人,往往会获得远超凡人的能力,不受世俗律法的约束,自己的本性无限地被放大,造成自我膨胀、心态失衡。后世的很多昏君暴君,其实也属于这种情况。   正所谓“食色,性也”,那些不受控制的本性中,最为强烈的自然是根植于人类生存繁衍本能中的两种:吃、色。   而身为修士,通常是不愁吃穿的,想吃到珍奇罕见之物也不难。所以他们最大的困难,就在于一个“色”字。这也就是色域劫名称的来历。   但是!   仓空现在还不到九岁,身体没有发育成熟,相对应的本能也就没有在身体内产生,而他又不愁吃,这重劫数到来时,放大的本性还会是什么呢?   先来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太监。宫廷里的太监自然在“色”上没有什么作为,吃上也不缺乏,他们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呢?没错,就是贪婪。所以宫里的太监们都格外喜欢收取贿赂、聚敛财富,来弥补更深处本性的缺失。   “这么一想,目前的我倒是跟太监有点像了——呸呸呸,真是晦气!”仓空心中暗道。   是的,他心里被放大的也是贪婪,只不过是有些修士特色的贪婪:贪占法宝。所以在入定时,才会出现那种幻觉。   “关于你的情况,为师已有对策了。”清虚道德真君胸有成竹地说,“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仓空童儿,你对法宝有贪占之心,是因为法宝本身具有妙用。而你觉得那些妙用很稀奇、没见过,究其根本,还是在于你接触到的法宝太少。”   “想要大量接触法宝,学习炼器是最容易的。可你修为尚浅,炼器是不可能的。但是——”听到这里,仓空清楚地看到清虚道德真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可以学习毁器。”   “什、什么?”仓空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明天早上你来含虚院一趟,为师传授你毁器之道。”真君笑得春风和煦。   ☆、史上最败家修炼方法   “毁器,就是把法器毁坏。”   第二天早晨,清虚道德真君笑眯眯地对仓空说:“你证得冲和之境后,是不是神识已成?”   “是的。”   仓空前几天就把这件事告诉真君了。他到达“阴阳冲和”境界后,“直觉”有了质的飞跃,从原来模模糊糊地感应外界,到现在清晰察觉周围的一切。变化之大,堪比教室投影仪画质突然成了电影院高清巨幕。   按照真君的话说,只有达到这个地步,他的那种“直觉”感应才配叫做神识。   “那就好,为师不必再多费唇舌。你既神识已成,就可以阅读玉简了。”说着,清虚道德真君从怀里取出两片玉简,放在书案上。   “这一片里面讲述了各种灵材物性,”他指了指左边那片,随后又指向右边,“这一片是法宝内的常见符文。”   仓空接过玉简,忍不住放在手里反复摩挲,玉简光洁莹润,触感温热,有点像是温泉里拿出来的鹅卵石,摸着很舒服。   “用神识读取,弹指间就可把内容印入灵台中。”清虚道德真君指点道,“然后……”   他变戏法似的凭空拿出一个麻袋,扔在了仓空面前,袋子撞在地面上,发出富有质感的闷响,昭示着里面的重量。   “为师自洪荒得道,拜入阐教玉清圣人门下,至今也有上万年了。这期间炼制的法宝不计其数,然而满意之作甚少。”真君笑容可掬,透着几分奸计得逞的味道,“平日总是放在储物袋内,很占空间。此次正好借你之手,帮为师清理一下垃……那个,杂物。”   “其实你想说垃圾的吧,你就是想让我给你清理几万年攒下来的垃圾对不对?!”仓空在心里吐槽。   “你将神识探入法器中,察知里面的构造、材料,找到最薄弱的一点,用金刚琢砸。整件法宝破碎后,再把碎片放进这个储物袋里。放心,这些法宝的材料没有比昆钢更坚硬的了。”   清虚道德真君又递给他一个金丝石青锦囊,“你刚炼成神识,不能使用次数过多。一日毁掉三件法器即可,这个麻袋里是五日的数量——玉简里面有毁器的顺序,你要依照顺序去做。”   “另外,童儿你把刀笔和龟甲拿上,将每件法宝的构造、材料,你推测的妙用,都详细记录在上面。”清虚道德真君又递给他一把刻刀、几块龟甲,“正好让你练练字。”   “弟子既然修成了神识,难道不能把文字录入玉简中吗?”仓空看着龟甲,手腕已经开始提前疼起来了。   “你刚修炼的神识太弱小,做不到这一点,至少要炼精化气后期才行。”清虚道德真君笑着给了他最后一刀。   一天毁三件法器,看上去数量不多。仓空尝试下来,却差点没虚脱。   负担是双方面的,身心都有。   首先是神识的消耗巨大。   从玉简中读取信息倒是还好,真正可怕的在于把神识探入法器中。一件法器,往往会嵌套着很多层符文,相互交织重叠,根据材料的不同,还会做出相应的调整。譬如说金性柔韧,符文就会变得纤长舒张;铜性沉稳,符文就跟着古拙厚重。   仓空不得不从种种变形中,看出原来的符文样子,一一记录下来。难度不亚于让一个刚识字的孩童辨认几十位大人写的连笔字。查探法器内部构造,本身很辛苦,何况还要留神记录信息。这就好比让马拉松运动员在跑步的同时,把周围的风景记下来一样。   其次是身体上的劳苦。   一件法宝,经过仙家法门炼制,自然远比凡间器物结实得多。仓空没有法力在身,纵使从最薄弱处下手,也需要动用全身力气,将金刚琢连砸数下,才能将法宝砸碎。刚毁掉一件法宝,他身上的布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记录文字也是一件苦差事,用刻刀在坚硬的龟甲上刻字,比在沙板上划字要辛苦得多,字体容易变形,速度还慢。仓空现在体质胜于常人,刻满一面龟甲也很费时费力,手腕酸痛难忍。   不知是否因为白天解析法宝时,留下来的印象太深刻了。当晚上仓空入定时,出现的幻觉居然成了轩辕剑、番天印和神农鼎。白天他毁掉的三件法宝就是一把长剑、一方印章和一口鼎!   过了半个月,仓空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自己每天都会把神识和体力消耗到某个极限程度,又不至于脱力或动弹不得,第二天甚至还能完全恢复。时间一长,他的神识与体力居然都有所增加。   但是与之相对应,法宝的构造难度与坚固程度也在缓慢增长,刚好能抵消神识、体力上的变化,令他每天依旧处于那个极限程度。   仓空要是再看不出来这里面有问题就是傻子——这些法宝的摧毁顺序摆明是清虚道德真君给他计划好的,一方面对治他的色域劫,另一方面辅助他修炼。虽然过程很坑爹,但是他每日修为上的进步也是实实在在的。   “但愿这些法宝的确是老爷不要的废品,”仓空有一次忍不住想,“不然的话,我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阳光灿烂,天空明澈如镜。   青峰山绵延起伏,巍峨耸立,山上树木葱茏蓊郁,珍禽异兽往来嬉戏,好一派仙家景象。   “铛!”   一声煞风景的巨响打破了山中的安宁,惊起鸟兽无数。   “铛!铛!铛!”   一声接着一声,愣是把好端端的仙山福地弄出了铁匠铺的感觉,哦,这个朝代还没有铁匠铺。   “铛!”   这一声比之前的响动都大。只见精勤院内白芒一闪,火花四溅,小巧精致的发簪被打成碎片,凶器还在边上闪着寒光。   “呼,真是累啊。”噪音扰民的罪魁祸首——仓空少年把金刚琢随手扔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今天的第三件,可以交差了!这枚发簪又比昨天的法宝难对付一些。”把呼吸调匀后,他先把发簪残骸扫落进真君给的储物袋内,拿起龟甲和刀笔,一笔一划地刻了起来,不是仓空不想写得龙飞凤舞、运笔如电,而是龟甲刻字,只能这么慢慢地刻,根本快不起来。   “社会主义好啊!”他怀念着键盘、圆珠笔和纸,认命地在龟甲上刻出一道白线,吱嘎声响起,甲骨粉末簌簌而下。   “云龙纹路发簪,材料:寒水沉银、精金;构造:加固符文、锋锐符文、延展符文、法力传播符文,四者呈嵌套模式,沿云龙纹路螺旋分布。猜测用途……”   仓空写到这里,停了下来,心不在焉地用笔柄戳着下巴,思索片刻。   “猜测用途:刺。”他如是刻道。   “用途这么单调,真的是法宝吗?难怪老爷不满意,我都觉得太水。”写完后,仓空鼓起腮帮子吹了吹龟甲,把骨粉吹掉,“砸了这么多法宝,没一个带着什么酷炫狂霸的技能。想想也是,老爷教我的符文里似乎也没有一个厉害符文。”   抱起今天的辛苦成果——三片刻满字的龟甲,仓空向清虚道德真君的含虚院走去。   ☆、时光啦飞驰   “老爷,这是今天的功课。”仓空将三片龟甲双手奉上。   “嗯,做的不错。”清虚道德真君大略地扫了两眼,颔首道,“仓空童儿,你进行这项修炼多久了?”   “回禀老爷,已有半个月了。”   “一天三件法器,半个月就是四十五件。唔,不算少,你的色域劫想来已经渡过了吧?”   “正要向老爷禀报,已经渡过了,定境中再无幻觉。”   仓空毁了这么多法宝,在对治色域劫上早已有了成效——天天看法宝,还要去一件又一件地分析研究,新鲜劲早就没有了,更何况对法宝的贪占之心?原先爱不释手的金刚琢被他当成了大铁锤,专门砸东西用,不用时随地一扔,半点都不可惜。入定时,幻象也已经隐去。   “那便好。内视呢?能否不借助金刚琢自主内视?”   “能,弟子自从开始毁器修行后,神识增长速度很快,三日前就已经做到了。”   “很好,那么你就继续这般修行吧。十六岁前,为师不会再传你功法了。”   “卧槽难道十六岁要把我赶下山?!这就是童子级的待遇吗?!”仓空瞪大双眼,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好在清虚道德真君还有点良心,停顿片刻后开始解释道:“《黄帝内经》云:‘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所谓炼精化气,炼的就是双肾中的精元。你现在肾气未足,强炼反伤身体。”   “原来还有这些说道。”仓空心想,“前世修真小说里,那些主角打娘胎里就开始炼什么先天元气,果然都是瞎扯。想想也是,婴儿脏腑经脉还未发育,真气连运转、积蓄的地方都没有呢,练个毛啊?!”   “而且……”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迟疑,“人之一身,自成阴阳。修行之时,要心火肾水相交,是为坎离相济,龙虎交……嗯,媾。算啦,你还太小听不明白。总之这里面的一些修行术语,含义精深微妙,需十六岁后才能知晓含义。”   “老爷,其实我听懂了……”   随后清虚道德真君又给了他一大袋法宝,还加了难度:“为师这些法宝,都是失败之作。你已学过器材物性,可从物性搭配上来找失败的原因,一并记录下来,交付为师。”   “弟子遵命。”仓空只好应了下来。   说来也巧,清虚道德真君给的这些法宝,恰好都有或多或少的物性搭配问题,仓空结合之前玉简中的知识,以及真君传授道经中的内容,总能在法宝中挑出问题来。   过了三个月,真君又改了要求——让他从符文运转角度来找问题。果不其然,在那之后他给的法宝都有些符文上的错误。显然,这也是真君事先挑好的法宝。   又过了四个月,清虚道德真君给了他三枚玉简,分别记载着这段时间他接触的所有法宝的构造、材质、用途、物性搭配与符文,真君让仓空自己对比,随时可以过去请教。   这样一番磨炼下来,仓空对于法宝的了解已经非常深入了。真君再次给他法宝,这一回的法宝问题驳杂,有材质问题、有搭配问题、有符文问题,大多数都是两种以上问题夹在一起出现。仓空也只能打起全部精神来应对,每日还会请教清虚道德真君。   除此之外,仓空的冲和功与清微心法也一直坚持修炼,从不间断。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转眼间就是七年已过。   仓空这七年间极少下山,只是早晚练功不辍,日日毁器不断,神识、气力都有长足进展,对于法宝的见解更是“远胜同侪”——这是清虚道德真君的原话。   从九岁到十六岁,仓空身上变化的自然不只有修为。大概是因为营养均衡、锻炼充足,也没有学业压力的缘故,仓空这一世十六岁时,长得至少比前世要高一个头。   “也不知是一米七九,还是一米八一?”精勤院内,仓空看着面前的墙壁,挠着头暗想。墙上错落地划着许多白线,都是他为了量身高用石子划上的。   “可惜没有尺子,只能从我在墙上划的线来推测。嗯,按照这个世界的尺寸来说,大概是一丈一尺多吧,一丈来高,也可以称作丈夫了。”(商朝一尺合今16.95cm)   仓空又看了眼院墙上最高的那条白线,觉得从身高来看,自己也不枉穿越一遭。他理了理衣服,左蹦右跳地向含虚院走去……因为有奇门遁甲布局,不是他智商有问题。   小径曲折,穿过假山后眼前豁然开朗。青石小桥古朴雅致,连通两岸。桥下是一脉山溪,清流汩汩而下。   仓空路过时忍不住照了照溪水,暗自感慨修行好。别的不说,这张脸可是比前世好看得多,白白嫩嫩,不长痘也不脱皮,放到现代社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他一边左蹦右跳地往含虚院走,一边想起自己不知不觉都穿越七年了,略微有些感慨,“要是别的穿越者,早就大杀四方、广收美女了。哪里像我,还在给别人当童子呢!”   “不过,我在老爷门下的待遇,只怕比一般修士的弟子都要好吧?”仓空想起清虚道德真君对他倾注的心血,别的不说,“毁器”修行这么奢侈的方式绝对就此一家。每日三餐的菜谱、功法的详细指导、排毒时用的涤垢符、甚至七年来的衣物,都是真君一手操办来的。   “但我现在也没想明白,那次去南伯侯府,难道就是为了取金刚琢?”   七年过去,仓空发觉清虚道德真君让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深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只有去南伯侯府还鼎那一次,他至今都没悟出里面的蕴义。   仓空又是一拐,景象随之变化,一座白墙庭院映入眼帘,两扇黑漆木门像往常一样打开着,他在门口再度理了理衣服,径直走入正堂——   “弟子仓空,今日已年满十六,特来拜见老爷。”   “甚好,”清虚道德真君也显得很高兴,道袍颜色都比平日鲜亮得多,“童儿,你既然已经年满十六,便可以正式修炼我阐教法门了。”   随后,真君把身子摆正,清了清嗓子,将如何炼精化气的法门传授给仓空。   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就是用心念引动双肾精元,一路沿督脉而行,逆上脊柱,过顶门,至龈交穴后转任脉,下行汇入丹田,成为真气,这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   产生第一缕真气后,即可用真气推动精元重走这条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任督二脉恰好在人体上形成一个圆圈,所以这条线路被称为“小周天”,修行中常听人说的“真气运行一个周天”,指的就是这个。   循环已成,真气自然源源不绝,修士到了这个地步,就远非普通的凡间武者可以匹敌了。   或许是厚积薄发的缘故吧,仓空修炼时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很顺利地就炼出了第一缕真气,随后就是水磨工夫,日日坚持而已。炼精化气境界,反倒比入门前的修行速度快多了。   进入这个层次后,仓空才发现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降临了——他要辟谷。   辟谷是个渐进的过程,初期可以服用些灵果灵药之类的,到后面进食间隔会拉长,最终彻底停止进食。但有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不许吃肉!   戒断肉食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仓空有好几次都把持不住想去偷偷打点野味,可是每次都只有功亏一篑:已经被打晕的野兔突然醒来,狠狠踹了他一脚后飞快跑开;本来精疲力竭、不支倒地的角鹿,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窜到没影;明明手里的树枝要戳到了鱼,河水却突然卷起大浪把他掀进去。苍天可鉴,那条河的水深连他膝盖都不到,哪儿来的这么大浪花?!   吃了几次苦头后,仓空只得无奈放弃了试图偷荤的举动。   事有反常必为妖,何况他身边还住着位高深莫测的仙人。这些诡异的倒霉事情一下子都发生在仓空身上,他才不信跟含虚院里的那位老爷无关!   ☆、云中君与云中子   人流鼎沸,车马云集,城郭耸立,屋舍栉比。   这便是如今荆城的景象。   荆城是荆州的治所,南伯侯府所在地,自然也是整个荆州最繁华的城池。   仓空身着道袍,衣冠不整,在随从簇拥下缓步走在荆城中,感受着久违的人间繁华。上一次他来这里时,还是鬼鬼祟祟潜进侯府的贼人,这次居然能被对方恭敬地礼待进来,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此时,离他年满十六、踏入炼精化气也已经有半年了。   三日前,清虚道德真君命他下山办事,并赐给了他一枚令牌,通体以乌木雕成,正面刻着一个“阐”字。令牌本身黝黑发亮、光洁如新,触手间还有温热之感,仿若活物。   仓空毁了那么多法器,早就炼出一双识别法宝的慧眼,哪儿还看不出来这是一件被修士手段炼化过的法器?   “这是我阐教门下才可使用的令牌,你且拿去作为身份凭证,然后代表为师去一趟荆城。”   说完这句话后,清虚道德真君又给他讲了这项任务的来龙去脉。   这项任务究其根源,其实是云中子的事情,与清虚道德真君无关。   云中子原本为云气化形,天生有操云控雨之神通,故在荆州一地被奉为神明,香火旺盛,信众极多。后来他拜入阐教门下,修行玉清大道,遂弃了在荆州的庙宇,搬到终南山隐居清修。   正所谓“藕断丝连”,云中子人虽走了,神像却还在荆州受着供奉。   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那神像与他本人有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因果联系,一旦被毁,连带着他本人也会修为受损。当然,荆州方圆何止千里?祭祀云中子的庙宇更是不计其数。但与云中子有这种联系的,只有他曾经附体显灵过的荆城庙神像而已。   未曾想这一次,荆城庙的神像就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你云中子师叔玉符传信于我,说是借你一用。详细事宜等你到了以后,自然会知晓。”   清虚道德真君这句话出来后,明显是要赶人了。仓空已经做好被强制“传送”的准备了,随后发觉不对——面前的真君老爷完全没有拿出那面青幡的意思。   “为师此次就不用混元幡送你了,传你一套御气提纵的口诀,自己边走边练吧。记住,从现在起三日之内,务必赶到荆城。到了那里的城门口出示令牌、亮明身份,自然会有人带你去见你云中子师叔。”   青峰山虽然也在荆州境内,距离荆城却至少有几百里地,还多是荒郊野外、野兽出没之地,仓空一听真君让自己走着去荆城,脸都绿了。   “你已经辟谷,不吃不喝不睡地跑上三天,嗯,能赶得上为师与云中子师弟约定期限。”清虚道德真君轻飘飘地说。   “……弟子遵命。”   荆城内,仓空想着自己离开时的情境,恨恨地咬着牙。   走在他前面的侍从似有所感,偷偷向后瞟了一眼,刚与仓空视线接触,立即如过电般地飞快转过头去,生怕惹到这位心情欠佳的修士大人,受了无妄之灾。   “仓空童儿,你怎地成了如此模样?”   荆城南伯侯府内,云中子与仓空见面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上面这句。   而他身后的辰一童子更是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仓空都能看见他的后槽牙了。   “这个……说来话长了。”仓空有些尴尬地解释起原由来。说到底还是清虚道德真君的错,他刚把那套提纵御气的功法教完,就打发他走。   结果仓空掌握不好分寸,常常是一步迈出,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扎进树丛里,或者是烂泥塘中,折腾半天才出来。最后紧赶慢赶抵达荆城时,自己已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像个破落叫花子。好在阐教那枚令牌的确好使,要不然城门守卫是否放他进来,还是未知数呢。   “你怎么比以前更笨了,练个摄云步都把自己弄成这样。”辰一听完他的解释后,笑得直打跌。   “原来那套功法叫做摄云步啊。”仓空倒是没生气,因为他看见云中子的手正在做出一个熟悉的动作——   “哎呦!”   “你看看,乐极生悲了吧?”仓空心里幸灾乐祸地想。   辰一童子笑得正欢畅时,云中子隔空赏给他一个暴栗,让他把后半截笑声咽回了肚子里。   “你是云气化形,这种轻身功法自然手到擒来,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在渡过色域劫时,吃了多大苦头!心浮气躁、嘲笑同门,回去抄《清微上品大洞真经》一遍!”   此言刚出,辰一童子立马蔫了,乖乖地站在旁边不敢反驳。   “这位师叔惩罚力度可是够狠的,”仓空心里暗爽之余,也忍不住摇头咂舌,“《清微上品大洞真经》我也读过,用玉简看都让人头晕,何况是抄——用刀刻在龟甲上,至少要半车的龟甲才行,啧啧啧,惨不忍睹。还是我家老爷好啊。”想到这里,他又莫名有些自豪感。   随后,云中子命侯府下人带着仓空去洗澡换衣服,收拾好了再过来说话。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仓空才回到他们见面的屋子。洗澡并没有费太多时间,但是穿衣服实在太麻烦了!他原来那身道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侯府人自然为他准备了一身新衣服,从面料到设计都很高端,就是太繁琐,六个侍女围着他折腾许久,才勉强穿完。   “还是道袍轻便啊。”仓空再度跪坐在云中子面前时,忍不住说。   “凡人寿命本来就短,还喜欢折腾自己,真是蠢!”辰一童子在旁边附和道。   这回云中子倒是没理他,而是单刀直入主题,讲述起他叫仓空来的原因。   就在四日前,都城朝歌忽然派来使者,向南伯侯宣布了一道旨意,大致内容是说,采风官前番来荆州采风,发现荆州祭祀的神只云中君香火颇盛、感应灵验,遂回禀朝廷,帝(也就是后世说的纣王)大喜,又念及云中君多年行善积德、独身不易,特下旨将云中君赐婚给东君,加封号为东夫人,二者可共享庙祀。   介于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云中子又在稍微给仓空详细解释了一遍。   首先是采风官。这是朝廷设立的一种官位,据云中子所知,早在轩辕黄帝时就有这项职位了。采风官往往由帝王选派,职责是巡视各地,将地方民情采编成歌谣汇集起来,上达天听。   说起来,仓空也听说过采风官这个职位,如果类比的话有些近似于后世的钦差大臣。朝廷要想知道各地治理情况,自然要派人去巡视。上古时没笔没纸,记录东西不方便,采风官也不能整天带着几车乌龟壳到处走吧?好在古人自有其解决之道,那就是把所见所闻都编成歌谣,这样好记好背,便于传播,流传乡野之间还能给民众增添些文化娱乐。   朝廷也有专门官员负责记录、整理歌谣,汇编成合集。其中最着名的一本歌谣集,就是被后世大加尊崇的《诗经》。仓空前世身为中文系毕业的本科生,自然知道《诗经》的来历,对于采风官也有些了解。   其次,是云中君的问题。云中君在当时人的心目中……其实是女性形象。   “当时我未得老师大道教化,化形后自然是披发垂下,又无胡须……”云中子说着指了指自己光洁如玉的下巴,“荆州土人只是见了我一面侧影,就误认我为女身了。此地民风淳朴,极尊女性,我当时行香火神道,见女身神只香火比男神更盛,也就作罢。后来修习玉清法门,更是将荆州庙宇抛诸脑后,遂一直将此事迁延至今。”   仓空面上强装正经,心里其实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后世都说我那未曾谋面的慈航师伯是变性第一人,殊不知这位云中子师叔还要在前面呢。怪不得老爷当初提到云中君,表情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当年学古代文学时,老师就曾讲过楚地流转甚广的《九歌》,还特意提到里面的几位神只“夫妇”,如湘君与湘夫人、河伯与山鬼,以及东君与云中君。另外再之后解释道:后世早有学者考证,云中君为女神,应当是东君的夫人云云。   “没想到后世的考证居然应在这里,唉,历史真是太会戏弄人了,也不知那位倒霉的东君又是何许人也?”仓空边回忆边想。   此时恰有一道白虹惊天而过,行至半截忽止,携着丝丝火气倒坠而下,猛地落入南伯侯府庭院。侯府中顿时亮了起来,仿佛升起了个小太阳。   这亮光转瞬即逝,火气白虹向中间塌陷收缩,凝成了人形,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白袍翻滚,绣着三足金乌,面容极是英俊,乍看之下如红日般夺目耀眼,只是一双凤眸里满是怒气。   “子受欺人太甚!我陆压定不与他干休!”   说东君,东君到。   ☆、东君的来历   “陆压道君来了。”云中子拱手行礼。   “这便是封神演义里最神秘的那位陆压道人?洪荒流里认定他是帝俊膝下第十子、三足金乌,如今看来,倒是猜对了。”仓空心想。   “云中子道友好。”陆压见了云中子,方才敛起满面火气,挤出个笑容来,“一别经年,道友修为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修为增长又如何,还不是要卷入红尘俗世中来?”云中子略叹一声,抬手招呼陆压坐下,“我发玉符请道兄前来,非为其它,就是这子受小儿的事。”   “子受一介人间帝王,好大的胆子!”陆压提起这事,两条修眉又拧了起来,很有几分威严,竟吓得辰一童子打了个哆嗦。   “你小心些,我这童儿也是云气出身,论其本质脱不了妖族,受不得妖皇血脉的威压。”云中子翠袖轻拂,幽幽光华闪动数息,辰一童子这才面色复霁,“我与这位陆压道君要聊上片刻,你们出去等候。”   “是,谨遵老爷吩咐。”辰一童子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恭敬地退出屋去。   “师叔,仓空告退。”仓空有点莫名其妙,但听见云中子发话,也就跟着退了出去。   仓空心思很细,出去时不忘反手把门带上。门合拢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升起,隔绝了屋里屋外,他猜测是某种隔音结界,因为清虚道德真君讲过,高人谈话时往往喜欢以此来防止窃听。   “陆压道君一来,打断了云中子师叔的话。就是不知师叔唤我过来,到底为何……咦?辰一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一眨眼的工夫而已,不可能跑出大门去啊?”仓空回过身去,却没看见辰一童子的身影。   正思忖间,就见辰一从院落假山背后悄悄露了半张小脸,上面血色还未尽复,依旧有些发白。   仓空三两步间走到假山处,好奇地问:“刚才里面那位陆压道人,居然把你吓成了这副样子?都躲到这里来啦。”   “你是人族,不明白这种感觉。”辰一鼓着脸,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他,也没了之前的神气劲,“那位陆压道君,就是昔年妖教教主帝俊的第十子,这种威压是天道赋予他们三足金乌一族的,作为建立妖教的奖励。我还未得仙位,本能习气没去干净,当然忍受不住了。”   “哦,他是帝俊十子啊。”仓空故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想勾着这位童子多说两句,“那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告诉你,陆压道君可是有幸活过了巫妖大劫的人物。如今这位玉帝上去后,为了安抚他,维持原封号东君不变,命其继续执掌太阳星运转。你说,他厉不厉害?”辰一童子果然老实,把自己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他父亲叫帝俊,东君为什么叫陆压呢?”仓空又提出另一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清虚师伯没有对你讲过这些掌故吗?东君本名帝鸿,巫妖量劫后为示与旧日种种了断,故改名陆压。”   “还真没有,原来如此。”仓空有些明白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辰一自顾自地给出了解释,“东君素来跟我们终南山一脉交好,连带着才跟阐教各脉有些关系。清虚师伯虽然与我家老爷非常亲密,但是与陆压道君却关系平平。”   “竟有此事吗,难怪老爷派我来这里。”   仓空忍不住开始往不厚道的方面想去,一个复杂的三角恋情在他的脑补中浮现出来,“我这位云中子师叔绝对是一顶一的大帅哥,不对,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那种冷面美人,难怪会被荆州乡民认错性别。而老爷呢,标准的娃娃脸温柔帅哥,一把年纪还装嫩,老不羞。至于那位东君陆压,则是阳光俊朗活力型的。师叔外冷内热,一定是夹在两个人中间下不了决心,我就是老爷派来监督师叔不变心的。矮油,这么一想感觉修行圈也乱的很啊。”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仓空扭头看去,一个华服男子缓步走来,那男子相貌英武,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贵胄风范。他身后还跟着个布袍随从,低头叉手,小步紧跟。   “两位小道长好。”那人略一拱手,并不像仓空见得其它凡人那样,因为自己的修士身份而谄媚卑微。   紧跟其后,那位布袍随从先是朝南伯侯鞠了一躬,然后再向他们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南伯侯大人。”说话时,他甚至不敢直视南伯侯的脸,语气也极为恭敬。   在神识中,仓空感应到那侍卫身上气息不凡,绝非凡人,论起具体修为或许还在他之上。想想也属正常,南伯侯鄂崇禹毕竟是商朝四大诸侯之一,身边没些厉害人物怎么站得住脚呢?只是……   “那侍卫的修为了得,在凡间也算是个厉害人物了。若说是为侯府供奉的资源而来也就罢了。我看他对鄂崇禹的态度毕恭毕敬,竟与凡人无异,哪里有修行人的超脱?”   仓空暗自皱眉,面上也不忘礼数:“见过南伯侯。”他带着辰一行礼,不卑不亢,礼节周全。谁会想得到,这两人曾经携手夜闯过面前侯爷的府邸,把阖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   “刚刚我见有白虹落入府邸,想来是东君大人到了?”鄂崇禹这句话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那样明显的异象,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只是用这句话来做个开场引子而已。   “侯爷猜测得不错,东君正与云中子师叔在里面详谈。”仓空回答道。   “嗯,没错。”辰一反应慢了半拍,也跟着道,“老爷布了隔音结界,你们进不去的。”他天性淳朴,说话也比仓空愣得多。   “也罢,左右无甚急事,等等亦可。”鄂崇禹脾气倒好,捻着下颌三绺黑须,转过头微笑着说,“止询,我们在此稍候片刻。”这句话是对那随从说的。   “是,侯爷。”   止询恭声应道,随后就如一座铁塔般,默默站在鄂崇禹身后,不动不言,不闻不问,当真应了他的名字。   仓空不太喜欢这个随从,觉得他实在没有修行人的样子。于是他干脆无视此人,拱手问南伯侯鄂崇禹道:“敢问侯爷,朝廷为何要下这样一道旨意,令两位受香火供奉的神只结合?”   这也是仓空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所在。按说凡间朝廷,自然是管不到神仙的事情。而真正的仙人逍遥自在,也不应该把凡间这种儿戏般的旨意放在眼里。像是云中子和东君这般郑而重之地应对,简直破坏了修行人在仓空心里的超脱形象。   本来,这个问题问云中子最合适,但是东君一来,仓空就没问成。辰一童子不谙世事,问他也是白问。所以对比之下,问南伯侯鄂崇禹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中二病青年帝辛   “敢问侯爷,朝廷为何要下这样一道旨意,令两位受香火供奉的神只结合?”   听到仓空的问话,鄂崇禹露出了个苦笑:“这个嘛,小道长定是久居深山,对如今临朝的陛下,有所不知啊……”   从南伯侯鄂崇禹的讲述中,仓空渐渐听明白了一点,或者说是听明白了一个人:帝辛。这个人——怎么说呢——是一个秦皇汉武式的标准帝王。   首先,帝王应有的丰功伟绩他的确有。帝辛即位后,鼓励农桑、勤于政事,商朝国力大振。三年后,帝辛便亲率大军出征,与东伯侯姜恒楚一道平定东夷叛乱,解决了自帝武丁以来困扰殷商数代人的东境问题。   其次,帝王的毛病他也有,那就是自高自大。尤其是对于帝辛、秦皇、汉武此类人而言,这个毛病更是要命。因为他们文武双全、雄才大略,能力超过臣子太多,根本听不进去劝告,按照太史公司马迁的说法是:“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这类帝王一旦到中年以后,往往就会变得暴虐凶残、刚愎自用,最终犯下大错,无一例外。   近年来殷商国力日盛,帝辛身上的骄横已经非常明显了。商朝统治者原本就认为王室乃昊天上帝后裔,称“下帝”。帝辛则将这件事运用到极致,举行的祭天仪式一次比一次盛大。他本人在仪式中以“上帝之子”自居,俨然用呵斥臣工的语气来面对天庭诸位执事神明。甚至还把祭天仪式当做每年的大朝会,根据一年的“功绩”来决定对神明的祭祀。   譬如今年,故都殷大旱。帝辛便在祭天仪式上训斥黄河龙君,罚他一年的香火俸禄(也就是一年之内,不许百姓祭祀黄河龙君),以观后效。   仓空作为一个现代人来看,只是觉得帝辛有点重度中二而已。若放在后世历代朝廷身上,帝辛的事迹就可以用“骇人听闻”四个字来形容了。但是他身边偏偏有位闻太师,这便代表了殷商有截教撑腰。对于昊天上帝领导的天庭体系,还真可以不放在眼里。   “如此说的话,这位陛下给两位神只指婚,也符合他一贯的脾气秉性。”仓空点了点头,觉得帝辛日后得罪女娲娘娘,并非是突如其来,实则性格中早有伏笔。   “可是帝辛如何自大,又与云中子师叔他们的态度有何关系?陆压父、叔已死,固然没有靠山,云中子师叔背后可有阐教撑腰,哪里需要在乎截教支持的一个人间帝王?还有,师叔叫我来,是说神像面临损毁、有修为倒退之厄,这又怎么说?鄂崇禹只是一介凡人,看问题的角度有所局限……”   吱嘎——   房门打开了,仓空感觉到阻隔神识的那层结界也随之消失。   “南伯侯请进来说话,”云中子的声音传来,“仓空、辰一,你们两个也进来服侍。”   仓空与辰一侍立在屋内,身边站着南伯侯的贴身随从止询。云中子、陆压道君、南伯侯鄂崇禹各自落座。   “帝辛登基以来,常常喜欢寻诸侯错处,削爵征讨。原本四大诸侯还能稍加遏制,以免帝脉一家独大。如今东伯侯姜桓楚、北伯候崇黑虎都投靠帝辛,我与西伯侯也被动得多。这次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只怕……”   鄂崇禹一张口,仓空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帝辛要削藩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朝廷权威,这倒也符合他那种雄才大略的帝王性格。按照他从后世过来的观点,帝辛做的事情无可厚非,只是有点太早了,社会生产力还没发展到适应他的地步。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修士的存在,别的不说,南伯侯与阐教就定然有些联系,否则云中子怎么会在此处?   “南伯侯请放心,我二人已经商量妥当。”陆压开口道。“必不会让子受抓住你的把柄。”   “那……朝廷使者说,过几日会有巫祝来见证婚礼……”   陆压听到“婚礼”二字,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屋内温度骤升,随后又骤降:“我有些失态了,你自去准备迎接事宜,不可失了礼数。”   鄂崇禹脑门上已经溢出亮晶晶的汗珠,只是勉强保住仪态不失,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只好咽回去作罢:“那就劳烦两位道长了。”他起身行了一礼,准备带着止询退下。   一场对话,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那个叫止询的修士,我有问题想问你。”辰一童子突然道。他生长于山野,说起话来也是心直口快,没有遮拦婉转。   “呃,小道长请讲。”止询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鄂崇禹,看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方才回应辰一童子。   “你也是个修士,修为至少有化神期了吧?”化神期,就是炼气化神的简称。同理,仓空所在的炼精化气境界也可以叫做炼气期。   “小道长看得不错。”止询回道,此时鄂崇禹已经先他一步出去,在门外等待。   “为什么对鄂崇禹那么恭敬呢?”辰一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仓空心底的疑惑,“他只是一介凡人,没错吧?”   “那可是侯爷啊。”止询有些错愕,下意识回道,“我身为他的随从,打小跟随侯爷长大,懂得礼仪规矩,上下尊卑有别,这样做是自然的。”   “这样做是自然的……这样做是自然的……这样做是自然的……”   仓空看着止询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大受震动,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恍然大悟——“老爷命我夜闯侯府,用意原来在此!”   “我前世就是个平头百姓,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中长大,天生就对上位者的权威有所畏惧,见着警察都发怵,如今为何对执掌一方的侯爵满不在乎?”   “老爷不知道我前世情况,但是这一世的普通人又何尝例外?一个凡人,还不是从小在束缚中长大,畏惧权威?他让我去夜闯侯府,卸掉了心里的无形包袱,我从此再也没害怕过凡间官员的权威,面对南伯侯也能谈笑自若,心境比之前变化极大,只是我没注意而已。而这个叫止询的修士,却没有老爷这种名师指点了。”   辰一似乎还没明白:“可是……”   “童儿!”云中子发话制止了他,“莫要打搅他人,这位道友还有正事要做。”   止询看看他们两个,确定辰一没有再问的意思后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门去。   “唉。”云中子见他离去,忽然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惋惜。   “此人天资尚可,只是心中对世俗权位敬畏太甚,若想修为进步,难呐!”陆压也跟着摇摇头。   “奇怪,为什么要对那个侯爷这么恭敬呢?”辰一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   “唉。”云中子又叹了口气。   “道兄,辛苦你了。”陆压同情地看了云中子一眼,安慰似地拍着他的手。   ☆、幕间谈话   “师叔,仓空告退。”   看着仓空把门带上,云中子大袖一挥,布下了隔音结界。   静室之内,门窗紧闭,铜炉中燃着兽纹熏香,幽幽香气飘散开来。   如今房间内只剩云中子与陆压道君二人,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随香气弥漫着,融洽而安闲。   “唉,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云中子轻舒口气,不复正襟危坐的模样,懒洋洋地斜倚在矮几引枕上,毫无形象地翘起二郎腿,纤尘不染的赤足在腿上一晃一晃,就差叼根青草梗了。   “道兄,你这副样子不怕被人看到吗?”陆压凤眼一挑。说话间,他的坐姿也比之前放松了些,但跟云中子不可同日而语。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荆州南蛮,被发跣足又何妨?是吧,陆压道兄。”云中子意有所指地说着,打了一个响指,木簪消失,道髻自动散开,束起的乌发如瀑布垂落。   陆压唇角勾起无奈的苦笑:“道兄,你也太记仇了吧?我们初次见面时的话语,你竟还记得。”   “哼。”云中子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陆压苦笑更甚,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只得沉默着等对方再度说话。   屋内忽然陷入了安静,只有香气更加浓郁。   “看了子受的那道旨意,你其实在心里窃喜吧?”云中子问。   “这是什么话?”陆压俊颜上生起薄薄的红晕,如同桃花初放,“子受小儿区区凡夫,胆敢插手仙家事宜,自诩上帝之子,跟那个射天的武乙倒真是如出一辙的狂妄。”   云中子横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就是三足金乌。”   “休要提及此事,商汤是自认的祖先,跟我族半点关系也无。”陆压脸色骤然转为鲜红,原本含笑的眉目紧绷起来,焰光在眼中闪烁,语言中不自觉地带上几丝怒气,“殷商王室冒认我父为祖先,四时祭祀却都给了昊天上帝,这还罢了。此次子受小儿竟敢如此对我,真是欺人太甚!”   屋内突然有些热了。   “道兄莫生气,我提起这个并非为了激怒你。”云中子伸手轻拍着陆压肩膀,以示安抚,“现在正到了你报仇的时候,殷商冒认祖先、败坏你家族名誉,也该受个教训。”   陆压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房间里的温度恢复正常:“道兄这句话怎么说?”   “你身为堂堂天庭东君,两教三商封神榜一事,不会不知晓吧?”云中子反问回去。   “那又如……”陆压本来犹带着几分余怒,话说到半截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玉清圣人看来已有了计较。”   “不错,截教与殷商纠缠太深,看上去教运兴盛难挡,实则……”云中子住口不语,颇有深意地看了陆压一眼,又道,“这世上哪里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呢?”   陆压了然轻笑:“道兄说的是,若殷商气运果真已衰,我自然也要顺应天数。只是天心难测,陆压愚钝,尚未看出成汤颓势何在,请道兄指教。”   云中子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气运如人,衰败之前,反有大盛,此乃‘回光返照’之相,如今成汤基业便是如此。”   “我竟不知,道兄对于气运之道也有研究?”陆压抓住云中子在空中乱晃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膝头,轻轻摩挲。   云中子也不介意陆压的小动作:“气运之道,飘渺难测,我哪里搞得明白?刚才的话都是掌教师尊说的,想来错不了。”   “气运有衰就有盛,不知此次龙兴应在何方?”陆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脚下,“可是在此?”   “非也。”云中子摇了摇头,翘在腿上的那只脚向远处一指,完全没有仙人形象,反倒像个乡下妖怪,“在西方。”   “‘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通天教主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可惜碧游门下多在朝廷为官,想要脱身出去,难呐!”云中子叹息了一声。   “想来天数更迭,自然有一番杀伐劫难。届时道兄若有需要,尽可找我前去相助。”陆压转过头去,认真地说,“我知道杀劫之苦,稍不留神就有殒命劫厄。你我相识千载,我定然全力护你周全。”   云中子坐起身来,发髻自动束起,敛容看向陆压:“道兄……”   “压父、母、兄、叔尽丧于杀劫之中,孑然一身久矣。如今好不容易与你结交,这是自然的。”陆压冲他笑了笑。   云中子讷讷无言,房间内再度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凝滞,袅袅香雾都仿佛飘散得慢了起来。   “道兄,我们说太远了,且回到现下来。”陆压打破了寂静。   “怎么说,你难道真要跟我成亲不成?”云中子也试图轻松气氛。   陆压意味深长地拍着云中子的手,眨了眨眼:“哈哈哈,这个嘛……未尝不可。”   “谈谈正题吧,若说只是子受下旨,我们不理会、或者将其作为笑谈就罢了。”云中子说,“可最关键的,并不在此。”   “不错,”陆压接口道,“昔年商汤起兵伐桀,多宝道人就曾率截教弟子相助。从此以后,碧游门下多在殷商为官。殷商借碧游宫稳定统治、南征北战,碧游宫借殷商传教收徒、延续法脉。为了让他商朝气运绵延,多宝道人还特意寻来夏朝失传的九鼎调御之法,传授给历代商朝太师,命其与商帝共同使用。”   云中子脸上多了几分讥讽:“源头还不是大禹姒文命,此人有大功德,也有大私心。他不但想让自己号令天地,也希望自己的子孙万代也拥有与自己一样的能力。于是他就铸成九鼎,内含九州河山气运,九州地域内,有言出法随之效。”   陆压道:“子受派的巫祝定会带来他写的婚书,那上面有九鼎之力,可以货真价实地让我们俩的神像气运相连,呈婚姻之相。”   云中子沉吟片刻,缓缓道:“为今之计,只有舍去神像。究竟如何去做,还要着落在那两个童儿身上。”   ☆、各方算计   “不如叫那两个童儿进来问问……”陆压正说着,忽然心有所感,“咦,鄂崇禹来了。”   “来催促了吧?就跟他说我们有办法应付。”云中子说着抬手一指,撤去结界,房门无风自开,“南伯侯请进来说话。仓空、辰一,你们两个也进来服侍。”   商都朝歌,宫宇巍峨。   按照殷商惯例,王宫地基乃是夯土而成,垒台九重,檐牙高啄,屋脊有如凤翼舒张,殿顶部有铜铸玄鸟振翅欲飞。整座宫殿占地极广,居高君临全城。   巫显带着帛旨刚刚离开国都,他也是身有修行之人,赶路很快,三日之内就可到达荆城。   “辛苦太师了。”帝辛略一拱手,向对面那位额生立目的老人道。   “无妨,都是为了成汤江山。”那位老人抬手回礼,面上显出几丝疲惫之色。他正是历经三朝的砥柱老臣、现任殷商太师闻仲。“九鼎之力极难调动,需要陛下龙气与老臣法诀合力,好在今日只是调用了一丝,还能承受。不过……”   “太师可是担心云中君与东君?”帝辛与太师闻仲相处几十载,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对方一发问,他就猜到了内容。   “陛下知我,云中君毕竟是荆州神只,受万民祭祀数百年,想来也有些神通。还有东君帝鸿,曾经是十日太子之一,执掌太阳星运转……”   “云中君不过是个异类成精,有幸得享香火而已,若论及神通法力,如何比得上太师的碧游嫡传正统?”帝辛说到这里,见闻太师疲惫苍老的脸上焕发出荣光,知晓自己这句话说到对方心坎里了,遂放大音量继续道:“东君帝鸿固然了得,只可惜是前朝天庭太子,失势已久。有太师在,寡人对他们自然不惧。”   “不是老臣不放心陛下,实在是……”闻仲略一踟蹰,还是把那件昔年旧事翻了出来,“先帝武乙之鉴在前,惨剧历历难忘啊。”   帝辛听到闻仲这话,回想着宫内典籍记载,心里也有些余悸。   帝武乙,乃是帝辛曾祖父,为人狂悖自大。他曾制作偶人曰“天帝”,与偶人博弈,命人替偶人落子,胜利后对偶人动刑以嘲笑上天。后又以皮革制囊,囊中盛血,悬挂于树梢上,仰天拉弓射之,囊破血出,若上天泣血,武乙笑曰:“,都说天道难违,其实天有何可惧,还不是被朕神箭射伤!”。   后,帝武乙赴黄河游猎,途中屡有射天之举。终有一日,天色骤变,乌云中降下暴雷霹雳,文武群臣众目睽睽之下,将帝武乙击成焦炭,当场死亡。那年,朝歌方圆百里尽皆大旱,颗粒无收;东夷又复起兵叛乱,一度侵扰至淇水东岸,距离朝歌不过数十里。   “好在老臣师尊金灵圣母亲赴天庭,向昊天上帝求情分说,才让朝歌天时恢复正常。”闻仲轻捻白须,双眼微闭,似是回忆似是感慨地叹息道,“随后,老臣便被派来朝歌,辅弼先帝文丁击退东夷大军,化解一场浩劫。”   “然而东君、云中君非昊天上帝也;寡人亦非先帝武乙也。”帝辛英武的脸上透露出天家血脉的骄傲,“况且当年碧游宫来的太师丧于南蛮战场,先帝武乙身旁没了庇护,才有这般惨剧发生。如今寡人身边有太师相助,何惧之有?”   “陛下所言有理。”闻仲点了点头。其实帝辛能下旨赐婚云中君,说明他早已同意此事,刚刚只不过是出于谨慎、提醒一二罢了。   “汤祖昔年起兵伐夏,天下诸侯响应,遂有了如今殷商与八百诸侯共治九州的情况。”帝辛缓缓道,一字一句间带着极大威严,“然而时过境迁,除却北伯候一家外,八百诸侯多为蝇营苟且之辈,只顾自家利益,弃王命于不顾。朝廷号令难行、权威日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是以寡人即位后,便订下削藩之计。八百诸侯,皆以四大诸侯为首,欲打击诸侯,也需从四大诸侯入手。故寡人先亲率大军征讨东夷,以成汤武力震慑东伯侯姜氏,再示之恩宠,娶姜氏之女为王后,恩威并施下,彻底收服东伯侯姜桓楚。”   “其后寡人寻些错处借口,将亲善西伯侯、南伯侯的几路小诸侯一一灭掉,作震慑之用。”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若论源头,成汤先祖还与东君有些血脉关系。寡人下诏赐婚,实质是令我殷商祭祀神明凌驾于荆州本土的云中君之上。如此,荆州万民欲祭祀云中君,便需将东君一并祭祀。长期以往,他们心中自然存着殷商神明,也就存着寡人这位上帝之子,不生反意。鄂崇禹纵然起了不臣之心,也难以违背民意。”   闻太师连连点头,虽然他早已听过帝辛的削藩计划,还是忍不住为这位他一手带大的陛下感到欣慰:“陛下圣明,老臣真是佩服。”   “太师为成汤操劳三朝,才是寡人的楷模。”帝辛笑道。   他说得不错,太师闻仲与此前的历任殷商太师都不同,如今已历三代帝王。以前的太师,都将凡间视作畏途,新王登基时匆匆而来,挨到那人驾崩后匆匆而去,不肯多呆一天,平日里以闭关清修为主,绝少干涉政事,免得多沾染红尘是非。   而闻仲来此后,却每日上朝,兢兢业业地处理军政大事,得到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更令截教修士傻眼的是,文丁驾崩时他居然主动给通天教主上书,请求留在朝廷继续辅佐下一任新王帝乙,帝乙驾崩时也依法炮制,请求辅佐帝辛。   在朝廷做太师本就是截教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倒霉差事,只是碍于通天教主法旨,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如今有人自愿顶缸,大家自然高兴,撺掇通天教主答应了此事。闻仲也因此在截教中博得一个好人缘,结交了许多朋友。   “陛下不必多言,在朝为官,是老臣的追求,也是老臣的修行。”闻仲道,“老臣如今修至天仙境界,与为官做事不无关系。”   “哈哈哈,不论如何,还是辛苦太师了。”帝辛没太听懂闻仲的意思,只好这么接道。   昆仑山,玉虚宫。   青峰渺渺,飞瀑浩浩,有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级白玉台阶绕山而上,曲曲折折,直入云霭深处。   云上峰顶,便是阐教祖庭玉虚宫,恢宏壮丽之余,自有一番仙家气派,远非朝歌王宫可比。   “数千载前,姬轩辕前来昆仑山拜师问道,为师看他与大道无缘,非是方外清修之人,便遣广成子传授他清微心法口诀,随后打发他离去。”   大殿之上,玉清元始天尊麻衣大袖,手持三宝玉如意,侃侃而谈。   “不想此子天纵奇才,竟从那段口诀中悟出治国领兵之道,最终大败九黎、一统人族各部落,成就人皇果位——这《阴符经》便是他成人皇后撰写,既是道书,也是兵书,也是治国之书,还与我玉虚一脉心法暗合。子牙啊,你回去要仔细研读,不可怠慢。”   整座宫殿规制极大,本为讲道所用。如今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元始天尊,高踞于弥罗八宝云光座上,另一个白须白发,满脸沟壑风霜,坐在蒲团上比元始天尊还要显老;他是元始天尊在三十多年前收的最小弟子,姓姜名尚,字子牙。   “谨遵老师教诲。”姜子牙躬身领受了那本《阴符经》。   元始天尊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抬起双眼向朝歌方向看去。   俄顷,他抬手掐算片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是了,除了我门下弟子,没人知道云中子入门前的身份……闻仲入道不过百年,见识毕竟浅薄了些。这番事情下来,我教倒是凭空多了份助力,渡劫又容易几分。”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底下姜子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仙道?神道?   送走南伯侯鄂崇禹与止询二人,云中子施法关起门来,面色严肃,一双眼睛在仓空和辰一这边不住打量。   仓空看他这眼神,哪儿还不知道云中子有话要说?自觉地开口问:“师叔留我二人在此,可是有事情吩咐?”   “不错,”云中子点了点头,“道兄,麻烦你将南伯侯进来前我们讨论的事情复述一遍。”   不知是不是仓空的错觉,他分明看到陆压回头瞅了云中子一眼,目光里透着“你怎么这么懒”的意味,然后才转过来给两位童子解释了九鼎之事。   “所以说,这道诏书带有九鼎妙用,言出法随,一旦被朝歌来的巫祝大人宣读,就会生效?”仓空听完后问。他跟着清虚道德真君修行,也见识了不少修行神妙,这种“言出法随”的神通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忍不住有些好奇。   “正是如此,所以我跟云中子道兄决定彻底舍弃自己的神职。”陆压道,“旨意中说得是让东君与云中君成亲,并非是陆压与云中子成亲,这就是唯一可钻的空子。”   “但是神职无法凭空消失,只能转移……”云中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童儿资质平平,仙道坎坷且难成大器,转修神道,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仓空童儿,我写信给清虚师兄,也是为了此事。他肯派你来就说明无论你怎样选择,他都不反对。”他最后对仓空补充了一句,免得他心里有顾虑。   “神道……”仓空皱眉想了想,开口问道,“敢问师叔,什么是神道?”   “受人间香火,行神职工作,积善果功德,借众生愿力凝炼神魂,汲取信徒见知历练心性,如此为神道。”云中子解释道。   “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但是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仓空搔了搔头,看了眼辰一童子,发觉对方完全是满头雾水,还不如自己呢。   云中子又看了陆压一眼,陆压认命地开口解释说:“神道修行,可以积累功德,躲避灾劫;可以从信众的敬仰崇拜感激等心念中汲取精神之力——也就是愿力,来促进元神修炼,为己身提供法力;也可以通过感知信徒的种种愿望,体验人生百态,锻炼心境,就如同修士历练红尘一般。”   “但是神道修行既然源自凡间,便难以脱离凡间。身为神只,若不为信众实现愿望,轻则损失香火愿力,重则被信众心底的怨恨之力所伤。况且神道本就狭窄,若为水神,便无法掌控火行神通,感悟火中大道;若为火神,便无法掌控水行神通,感悟水中大道。”   “如是修行,越往上越艰难。据我所知,凭借神道成就大罗金仙者,寥寥无几。至于证得混元大道,成就圣人果位者,更是一个也没有。”   “那么,如果接了这神职会怎么样呢?”辰一童子忽然开口问。   “我那云中君的神像中已经积攒了三百年的香火愿力,若是你来继承,至少可以保你成就地仙果位。”云中子抛出了个让仓空、辰一目瞪口呆的结果。   “地、地仙?!”仓空惊呼出声。这个词对他而言还是个很遥远的概念。   “东君神像中也类似,或许还要更多。”陆压补充道。   “辰一愿意承担神职。”辰一童子二话不说,跪倒在地答应下来。   “你想好了吗?”云中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担忧,仓空猜测是在担忧这童子究竟理解神道的意思了没。   “修炼就是为了超脱凡人,我资质不行,修仙吃力,有快捷的超脱途径摆在眼前当然要选。”辰一干脆利落地说,“我的目标也不是成为掌教老爷,能像个金仙一样寿元无尽就行。”   “别说,还真是这个道理。”仓空想了想,觉得辰一这样心思简单也有好处,免了犹豫的工夫。   “也对。”云中子颔首,“你仙缘浅薄,能成就神道亦是造化。”   随后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仓空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空气仿佛凝滞住,仓空感觉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成仙?成神?”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着。   “你资质平平,怕是成就有限。”   “若是你们继承神职,至少可以保你成就地仙果位。”   清虚道德真君和云中子的话在他心灵深处不停响起。   “我——选什么呢?”   仓空手心里都快能攥出水来,全是渗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最终还是把心里的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我不想成神。”   说完这句话后,仓空整个人如释重负,发觉后背都已经汗湿了,剩下的话就很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   “多谢师叔与陆压道君的好意,仓空虽然资质不够,却一心想求仙道,成就有限也认了。”   “善。”云中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看向陆压,“道兄,你的神职怕是要落空了。”   陆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那也未必,你我神职即将成亲,气运连为一体,等同一人,神职未尝不能加于同一人身上。”   “也可。”云中子赞同道,“我们去郊外的云中君庙吧,把神职转移一事搞定——陆压道兄,你的离火长虹遁法天下无双,麻烦你带带我们几个。”   “道兄……”陆压显得有点无语,“你……”   “我的遁法速度没你快。”云中子一针见血地指出。   陆压凤眸一挑,仓空似乎看出了翻白眼的迹象——但只是似乎,因为一来陆压没有再说话,二来他身上如水般漫起的重重金芒遮掩了视线,将在场四人悉数包裹在内,转眼间就离南伯侯府而去。   ☆、20封神   如今的云中君庙已经变了一番样子。   大红色的缎带缠绕着屋檐、殿柱,东君神像已经被搬了过来,跟云中君神像并立在供案后面,男左女右。两尊神像之间,也同样用大红色绸带相连,中间还有一朵恶俗的红绣球。朱色的新制纱衣被披在了两尊神像上,分别绣着龙凤呈祥。   “完全被布置成了……新人洞房的样子嘛。”云中子表情复杂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也是,朝廷旨意都到了四天,早该布置好了。”   为了迎接朝廷的赐婚旨意,云中君庙暂时要关闭几日,不接受任何百姓参拜,所以这间大殿里空无一人,连庙祝都不在。   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映衬的缘故,仓空发觉陆压的脸上出现了薄薄的红晕。   “咳,我们开始吧。”陆压轻咳一声,试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神庙布置上引开。   “辰一童儿,近前来。”云中子伸手在云中君塑像上遥遥一抓,一点乳白色的玲珑光气从中翩然飞来,落入他手中。   “最后问你一次,这神职你是否决定接受?若是同意,为师这便将神职中的元灵烙印抹去,灌入你体内。”   “弟子愿意接受。”辰一想都不想地说。   “好。”云中子点了点头,张口轻轻吹拂,那团光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脸上一抹病态的潮红闪过。随后云中子反掌按下,啪的一声,将神职按入辰一顶门。   辰一脸色陡变,全身颤抖不已。仓空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以恐怖速度增长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辰一脸上痛苦之色褪去,超脱凡俗感油然而生,仓空突然有了种两人不处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   地仙!   超凡脱俗之意,是进阶地仙的标志,仓空在典籍上读到过。   “呼……”云中子轻吁一口气,撤回了手掌,站在那里闭目养神,显然失去元灵烙印对他而言损耗不小。   “到我了。”陆压手中也握着一点光气,向外辐射着光热,被他按入辰一顶门。   轰——   无形的波动将仓空推了个趔趄,逼得他只能踉跄后退,两圈光轮在辰一脑后浮现出来,大一点的那圈明亮如日,金焰翻滚流转;小一点的那圈云气袅袅,带着雨露清凉之意。   出尘、庄严、神圣……一连串的形容词在仓空脑中闪过,套用在此时此刻的辰一身上恰好合适。   “天仙。”陆压将手收回去,淡淡地说,“你现在已经是天仙了。”   “多谢老爷与道君成全。”辰一原先的跳脱浮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超凡脱俗、庄严神圣的气息。   “你已成天仙,又有神职要做,没有一两件傍身法宝可是说不过去。”云中子睁开眼来,脸色好转了些,对辰一说。   “弟子终于能有法宝了吗?!”辰一顿时破功,转眼间又回到以前那副样子。   “没错。”   云中子表情也显得有些无奈,与陆压苦笑对视了一眼,暗忖道:“心境不够,就算成神能躲过天劫,被躲过的天劫怕是也要转成人劫。”   “更要给法宝了,不然渡劫艰难。”陆压耸肩,“我也给一件吧,用来对应东君神职。”   云中子手中已经出现了一件纱衣外袍,通体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看上去质地极轻柔,拿在他手里就好似一片银白色的轻云淡烟,散发着氤氲光泽。   “此宝名度厄仙衣,乃是为师采集云气精华混合万载冰蚕丝炼成,可抵御水火风雷、不惧刀兵灾劫,是一件上好法宝,今日便赠与你了。”   “多谢老爷恩赐。”辰一双手恭敬接过,随即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宛若薄雾轻笼,出尘之意更加明显,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   “待你将其炼化后,自然可以将仙衣上的云烟收放自如,免得招摇。”云中子又提点了一句。   “云中子道兄既然送了件防御法宝,我就送件攻击型的吧。”陆压笑眯眯地取出一柄宝刀。这柄刀形如羽翼,护手处有金色绒毛,刀脊和刀柄被羽鳞花纹层层叠盖。刀刃由宽转尖,锋刃纤细如勾,锐利中带着几分灼热。   “此宝名曰羽翼刀,是我的原身金乌羽毛混合太乙精金铸造,祭出后光耀万丈,刀气如焰,颇有克敌制胜之妙。”陆压介绍道。   一旁仓空看着这两件法宝,有些好奇,忍不住分别向两件法宝内探入神识,感觉颇为奇妙。   度厄仙衣轻薄朦胧,如纱如雾如云,神识触及进去,仿佛随之飞上云端,有飘飘然之意,同时丝丝冰凉感刺激着神识,仿佛云中水汽。不用说,飘然感来自云气精华,冰凉感来自冰蚕丝,这件法宝将两种物性完美地提炼融合在一起,比清虚道德真君那些失败品不知高明多少。   羽翼刀又别有一番玄妙。神识既不是触觉也不是视觉,然而扫描到此刀时,仓空却仿佛感受到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放射出无量光热,日轮中隐约有三足金乌展翅清唳。而太阳放出的光带着切割锋锐之感,如同利刃,让仓空皮肤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便是金乌羽毛和太乙精金的物性融合吗?奇妙,真是奇妙。”他暗想着,眼睛盯着那两件法宝挪不开神。   “怎么,是不是嫉妒啦?”辰一注意到他的眼神,得意洋洋地问,“本来这把羽翼刀应该是属于你的,可惜你不要神职。”   仓空有些失笑:“我自己选定了路,肯定不会后悔。只不过你的法宝很神奇,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已,没别的意思。”   “你不要嘴硬啦,难道当个未成仙道的凡人很自在吗?”辰一明显是不信。仓空摇了摇头,没再回话。   “仓空童儿,你在此地事情已了。”云中子发话道,“玉虚门下,我的炼器本领只是一般,清虚师兄才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中的炼器第一。不必要贪看这两件法宝,你家老爷手里的好法宝多得很。若是感兴趣,你以后可以多多向他请教。”   仓空砸法宝的右手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想起清虚道德真君教他法宝的方式,只觉得很蛋疼。   说来也巧,刚想起清虚道德真君,就有朦胧翠华盈满他的眼帘,熟悉的旋转颠倒感再度袭来——“老爷啊,您下次传送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他有些无奈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比清虚道德真君那些失败品不知高明多少”的时候脑洞忽开,写个小剧场博大家一乐,对于下面的梗不知道的请自行百度,我就不解释了。   封神后的某日,天庭名记者太白金星来采访仓空:“你曾经眼见着辰一童子成为神明,心里就没有一点嫉妒吗?”   仓空呵呵一笑,对他说:“你们呀,不要总想搞出一个大新闻。作为一个人生长者,我有必要教你们做人的道理。”   “我想干什么是我的事,跟他无关。他过的再好也跟我无关。”   “况且仙道自有乐趣,他不懂,只想超脱凡俗,我又为什么要跟他分享呢?闷声发大财,这个道理不懂吗?”   “火云宫的天皇伏羲,论打听八卦不知道比你们高多少,我跟他谈笑风生。你呀,想挑拨离间,too simple ,too na?ve!”   ☆、有缘人   “世上很多修士一辈子止于炼精化气境界。”清虚道德真君见仓空回来,也不多废话,直接进入正题,“不是因为资质不够,也不是因为没有名师指点,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仓空童儿?”   “因为……”仓空甩了甩眩晕的头脑,想起这次下山的经历,“是因为求道心志不坚?”   “不错,炼精化气可得寿一百五十,青春常驻,待得寿元将近时才会骤然变老。很多人修行到这一重境界,就觉得知足了,转而去享受人间富贵、红尘繁华。最终到老才发现全是一场空,临终方悔之晚矣!”清虚道德真君说,“与其如此,还不如去修神道,虽然后期难以提升,至少寿元悠长。”   “很多人都会这样,莫非也是天劫?”仓空试探着问。   “童儿说的极是,这是修行中的第二重天劫,在炼气期出现,名曰定心劫。”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   “……居然被我说中了,不会每个阶段都有一重天劫吧?”   “那倒不会,下一次天劫至少要等你将成地仙的时候。”   “还能多放心一会。”仓空暗想,“都是小说骗我,还以为天劫只是成仙的时候挨几下雷劈就行了呢,没想到处处都有劫数。”   “这次为师同意你去荆城,一来是给你一条可能的出路,二来也是对你心性的考验。不论如何,你都没有损失。但是童儿你能坚定求道心念,为师很满意。”   “原来如此。”仓空被真君夸奖,说不欣喜是不可能的。联想起对方这几年来的悉心教导,以及屡含深意的任务,他虔施一礼,发自真心地说:“老爷用心良苦,仓空愧不敢当。”   俗语云:“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自从仓空安下心来踏踏实实修炼后,对于上面两句话的体悟就越来越深。十年工夫,他竟然一路修炼到地仙,自己都觉得酸爽到不可思议,简直不像童子资质。   当然,顺风顺水的修行背后是苦难的积累。自从进入化神期后,清虚道德真君正式开始传授他炼器之道。随后给他布置的功课就是……重炼这些年被毁的法宝残骸。   准确的说,是从法宝残骸中提取出原本的各种炼器原料。这对仓空的神识以及器材物性知识要求极高,而且每天都让他徘徊在筋疲力尽的边缘。仓空每每在提炼材料时,都会忍不住对当年辣手摧“器”的自己咬牙切齿。   罡风凛冽,云光漫荡。   远远看去,云上站着两个人影,一个十六七岁,目若朗星,面若冠玉,作道装打扮;另一个显得稍大些,但绝对不超过二十岁,面容清秀,眉眼纤细,同样身着道袍,只是款式比前面那人简单些。   “为什么我长得比老爷还显老。”如今已经芳龄二十六岁的仓空看着清虚道德真君,在心里默默吐槽,“而且我十年修成地仙,居然比老爷多用时两倍有余……封神世界的地仙都这么容易修成吗?”   “仓空童儿,你此番第一次见到掌教圣人慈颜,感觉如何?”   “嗯……”仓空想了半天,回道,“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不太像是一个人…呃,弟子的意思是说,感觉他与周围天地相互应和共鸣,不是独立于天地外的个体。”   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不错,混元圣人元神寄托于大道虚空,举手投足无不与天地契合,你有这种感受也是正常。”   他们两人刚刚从昆仑山玉虚宫回来,正在往青峰山紫阳洞赶去。   数日前,元始天尊忽然命阐教诸弟子赴昆仑山。清虚道德真君觉得仓空拜师以来,连阐教祖庭都没去过,就干脆把他也一起带走了。   待得清虚道德真君进正殿听讲时,仓空也有幸作为随侍童子紧跟左右,一口气见了很多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位居“洪荒流我最讨厌人物排行榜” 前三名的昆仑阐教圣人玉清元始天尊。这位圣人老爷在后世被黑得不成人样,似乎提起洪荒世界,除了准提和鲲鹏,就属这货最无耻厚黑、阴险狡诈。仓空在前世时,或多或少心里也带着这种观点。   但是仓空穿越过来才明白,小说永远只是小说。至少在见到元始天尊本人时,他就知道元始不可能是那种阴险之辈。那种如天地般博大的气息,怎么会是心胸狭窄的人所能拥有的?反正仓空觉得不会。毕竟连迈入修真门槛都有两道考验心性的天劫,难道成为混元圣人,反倒是什么心性都可以吗?   除去元始天尊,仓空还把阐教的着名人物见了个遍:燃灯道人、南极仙翁、十二上仙、云中子……甚至还有姜子牙和申公豹!   姜子牙的形象跟他想象中的很相近,白须白发、满脸皱纹,身上气息跟仓空类似,仅仅是地仙而已。作为元始圣人亲传弟子,他修炼四十年才得了这种结果,资质实在差到令人发指。   申公豹倒是长得出乎仓空意料:浓眉大眼、面容周正,活像是朱时茂转世,让人看了就觉得踏实可靠,一点都没有电视剧里的反派模样。   “说起来,申公豹身上的气息可比姜子牙高深得多。两人修为差距居然这么大,难怪交付封神任务的时候申公豹不服。” 仓空回忆着当初看到的这对封神冤家,忍不住想。   “童儿,在想什么?”清虚道德真君发话了。   “呃,弟子在想,这帝辛究竟有多大的胆量,竟敢触怒女娲圣人。”仓空回道。   不错,这才是元始天尊突然叫所有弟子回山的目的。去年三月十五,帝辛进香女娲宫,在墙壁上提下一首诗,里面有对女娲的亵渎之语,结果触怒圣人,降下灭朝之祸,这一次神仙杀劫从此正式开始。元始则是提醒弟子,让他们提神警醒,小心应对杀劫。   “哼,他也是自作孽,上次敢赐婚神只,这次就敢……”   清虚道德真君的表情突然愣怔住,脚下云光也一并停住,向下低头看去,手里掐算起来,“咦,下面那人跟为师有缘。”   “老爷,你改名叫准提了吗?”   ☆、拐得弟子   清虚道德真君拨开云光,就见下方人烟稠密、车马辐辏,一座巍峨城池露出真容。   “是朝歌。”真君认了出来,“有缘人在那座府邸的后院里。”他伸手指向脚下东南方。   仓空将法力汇聚于双目,将清虚道德真君手指处看得一清二楚——“黄府。”他读出了府邸的牌匾,顿时心里有种冤家聚头的感觉。   他这边还正想着呢,清虚道德真君已经二话不说就是干了。他手里拿出混元幡——就是专门用来传送仓空的青色长幡——照着脚下迎风挥动。   半空中的气流陡然紊乱起来,中间的风向上涌起,四面的风往中间收缩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风,直接将黄府后院里玩耍的那个小孩倒卷起来,摄上了云端。   那小孩看着粉雕玉琢、细皮嫩肉,的确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但是胆子再大的小孩,看到这样奇诡的一幕,也只有吓得哆里哆嗦、脸色发白,嘴唇抖了半天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真君满意地收起混元幡,表情活像是抓住唐僧的妖怪大王:“有缘人到手了,童儿,我们打道回府。”   “等等,老爷,您忘了一件事!” 仓空赶紧说,“从这孩子的衣着长相来看,他在黄府定然地位不低,里面的人要是发现他不在,怕是要惹出大麻烦!”   清虚道德真君愣住了:“是为师的疏忽。”他并起右手食中两指,隔空运转法力,在黄府地面写下文字,解释那小孩子的行踪,带走者的身份,以及一些安慰之语云云。   仓空忽然有点可怜黄家人,原着中他们认为黄天化已死,难过了那么多年,仅仅是因为清虚道德真君的疏忽大意。   随后为了尽快让有缘人入门,清虚道德真君也不慢悠悠驾云了,直接将遁光运转到极致,一手拽着一个,径直回转洞府。   云烟笼罩,数座青峰默然矗立于其中。   这些山峰并不是非常高,也不是非常险峻孤绝。然而外人看到后,自然感觉到群山谷壑秀美清幽之意,凡尘俗务被悉数抛于脑后,安宁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朗日高悬,白炽色的光芒喷薄而出,纵情洒落于群山之间。此时已是正午,阳光、雾气情况皆与清晨不同,二者相遇后,又制造出更加神奇的美景。   紫色烟霞朦朦胧胧,揉碎在阳光中,竟将金辉染上淡淡的紫晕,看上去分外神奇,配合上紫阳云烟中依山而建的重重观宇精舍,简直不似人间景象。   此乃青峰山十景之首,名字就叫紫阳云烟,紫阳洞府也是因此而得名。   “这里是哪里?”青峰山的仙家胜景早已让那小孩惊讶得合不拢嘴,刚在含虚院落地,问题便脱口而出。   “此地乃青峰山紫阳洞,是我的洞府。”清虚道德真君摆出一副和蔼的语气说道,“孩子,你姓甚名谁?”   那小孩一听这个问题,立刻挺起单薄的胸膛,颇为骄傲地说:“我姓黄,名天化,乃是大商镇国武成王长男。”   显然这话黄天化说得不止一遍,而且每次都能收获别人的夸奖,所以他才会用这样的神态把话说出口。   “哦,黄天化。”清虚道德真君只是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身份反倒不甚在意,“我乃阐教圣人门下清虚道德真君,你可愿入我门下,修行长生久视之道?”   “什么叫长生久视之道?”黄天化今年才三岁,尚未开蒙识字,哪里懂得清虚道德真君的话。   “长生,长生不老也;久视,耳目不衰也。”清虚道德真君解释道。   结果他一解释,黄天化更不明白了:“什么叫长生不老?什么叫耳目不衰?”   “老爷啊,你用更多的成语来解释一个成语,他能懂才怪。”仓空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认命地赶在清虚道德真君再次开口前说话:“就是说,你要是跟着我家老爷修炼,不会变老也不会病死,还会学到很多神奇的法术。”   “哦,原来是这样啊。”黄天化恍然大悟,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在遐想自己不老不死的样子。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皱了皱鼻子道,“我不想去修什么长…长…长生久视。”   “为何?”清虚道德真君眉毛一挑,明显是没料到世上竟有人不想长生不老。   “我还想长大呢,父亲说我长大了才能骑媳妇、娶神牛、继承爵位家产、成为成汤重臣。”黄天化说得理所当然,“要是不能变老,我怎么长大?”   “是娶媳妇、骑神牛吧?被你这么一说,意思完全不对了喂。”仓空忍不住默默吐槽。   而黄天化对面的真君则有点呆滞了,他没想过还有人会为了这么简单粗暴的理由拒绝修真,当年的仓空可不是这幅样子。   “天化,你不明白了吧?”没办法,仓空只好亲自上阵拐骗小朋友了,“等你修行后,想大就大,想小就小,能变成你父亲那样的年纪,也能变成你爷爷那样的岁数,想怎么样都行,可厉害啦。”   “真的吗?”黄天化半信半疑,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仓空。   “熊孩子麻烦死了。”仓空无奈之下,直接用了个简单的障眼法,将自己的脸变成此前看过的姜尚模样,老态龙钟、白发萧然。   “哇,还真能变老!”黄天化张口结舌,惊叹出声,眼中满是崇敬。   仓空得意地撤去法术:“厉害吧?”   “嗯嗯,就这样决定了——我要修那个长……什么来着?”黄天化又把那个词忘了。   “长生久视之道。”清虚道德真君替他把话补全,“那么,你就拜入我门下,跟我学道。”   “不要,”黄天化坚定地摇了摇头,伸出白嫩的小短手,稳稳指向仓空,“我要跟他学。”   “为什么?”仓空看着那只肉嘟嘟的小手,感觉自己无辜中弹了。   “他比你大,看着更可泡,而且他很厉害。”黄天化显然被刚才仓空的那手法术忽悠了。   “是可靠不是可泡,我是正经的仙人童子谢谢……他看着比我小些,但实际上已经活了上千岁,厉害得很!”仓空赶紧补救道,“这几座山都是他的,我只是服侍他的童子。”   “是吗……”黄天化狐疑地看向清虚道德真君,仓空赶紧冲他家老爷狂使眼色,示意他露个两手给这小子看看。   清虚道德真君这回倒是会意了,运转法力,重重祥光自身上生起,三朵白花同时怒放,五色庆云自胸中冒出,将三花托起。一时间,馨香氤氲满室,清气上下飞腾,好一番仙家气派。   “弟子黄天化拜见老师!”黄天化二话不说,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好个立场坚定的人。”   这是仓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兄友与弟恭   “黄天化,你今日便入我门下,做正式弟子。”清虚道德真君坐在蒲团上,温声道,“为师乃是阐教玉清圣人元始天尊座下清虚道德真君,你要记住。”   “弟子知道了。”黄天化脆生生地应道。   “嗯,”清虚道德真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身入道门,为师便给你起个道号如何?”   仓空一听这个,赶紧插话让真君打住:“老爷,天化师弟还小,即便您起了道号,他也不懂里面的意思。况且他父母双亲健在,总不能一直住在山上不回家吧?暂且用俗家姓名未尝不可。”   “……有道理,暂且算了。”真君沉吟片刻,同意了仓空的提议。   仓空松了口气,心想:就老爷您那点取名能力,还是免了吧。谁知道会取出什么爱情动作女明星的名字——这个梗我黑你一辈子!   “不过,你的称呼又叫错了。”清虚道德真君将手一指黄天化,“他是你师兄。”   “我…什么?!”仓空傻眼了,看看黄天化,又看看清虚道德真君,磕绊地说,“可、可是,弟子无论年龄,还是、还是入门时间,都要比他长啊!老、老爷您不要说笑了!”   “你是童子,他是入室弟子。”清虚道德真君一本正经地说,完全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依照规矩,入室弟子天然比童子高一级,你当叫他师兄。”   “我擦咧,这是什么狗屁规定!”仓空在心里爆粗口。   “师弟,你好。”黄天化转过身来,绷着圆圆的小脸,竭力模仿大人正经的语气说。   “……”仓空嘴角抽了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小师兄好。”想让他直接叫师兄,没门!   好在清虚道德真君和黄天化都不太在意那个“小”字,黄天化认真地点点头,清虚道德真君也没说什么。   “仓空童儿,你去带天化逛逛紫阳洞府,然后在精勤院住下。每日一早,记得来含虚院找我。”   “是。”仓空行了一礼,冲着黄天化招了招手,“小师兄,随我来。”   两人刚走出含虚院没几步,黄天化就在后面喊累了:“师弟,你慢点,师兄跟不上啦。”   仓空眼角蹦出一道青筋,还是忍下了“师弟”这个称呼——“小师兄,怎么了?”他扭头问。   “你的步子太大,我跟不上。”黄天化瘪瘪嘴,伸出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唔,我是地仙,他一个三岁小孩跟不上也正常。唉,我明明尽量放慢步伐了。”仓空无奈地想着,伸手拉住黄天化的小手,“我领着你吧,走太快的话提醒我。”   说着,他捏了捏黄天化的手,又嫩又滑,就像是后世的牛奶布丁一样——“触感不错,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我刚穿进这具身体的时候,可是满手老茧呢。”   但是山路崎岖,又得按照奇门遁甲的布局来走,三岁的小孩子哪儿有这种体力?到后来仓空只好背着黄天化走路,同时忍受着那双短粗白嫩的小手在他眼前乱挥,时不时拍到他的头和脸。   “好了,这里就是精勤院,你和我以后住的地方。”天擦黑的时候,仓空背着黄天化回到了二人的住处。   折腾整整一天,黄天化早就没力气了,他把小脸搭在仓空肩膀上,闷闷地说:“师弟,我好饿啊。”   仓空急忙把他放在坐榻上:“小师兄乖,不要乱动哦。我这就给你准备食物去。”   好不容易安顿好黄天化,仓空又仿照当年清虚道德真君留下的食单,用陶锅给他煮晚饭吃。端过去时,他还在想这小子从小锦衣玉食,会不会吃不惯他做的食物。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又或者是黄天化实在饿极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满意地拍着肚皮呼呼大睡,也不怕长胖。   “这孩子……”仓空失笑地摇了摇头,给他盖好被子,去自己的房间修炼起来。到了地仙境界,他早已不用睡觉,取而代之的是每晚入定休息。   夜深人静,思入玄微。仓空深入定境,体会极静中的微妙乐趣。   “嗯?”   冥冥之中,仓空的神识被什么东西触动。他感应到有人在接近自己,而且这个人他认识。   他立刻退出定境,睁开双目。   户外月光明亮,如水银般流泻而下,照进屋内,投射出窗棂稀疏交织的阴影。阴影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形隐藏其内,渐渐向仓空走近——   “小师兄,你睡醒了?现在刚过子时。”仓空问。不错,来者就是他的便宜师兄黄天化。   “我、我……”黄天化眼神游移,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娘和奶娘了,我想回家……”   “原来是想家了。”仓空松了口气,“上山的新鲜劲终于过去了啊。也是,半夜醒过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想家是人之常情。这小子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至少没哭鼻子。”   “小师兄,”他招了招手,黄天化立刻一溜小跑钻进他怀里,“你既然上山来了,一时半会是见不到家人的,也不能回家。具体如何,还要看老爷的安排,知道吗?”   仓空也不太会安慰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服。无奈之下,他只好暗自施展了安神助眠的小法术,配合轻柔的声音来抚慰对方。   “嗯……可是我还想回家……一个人睡害怕。”黄天化小声说。   “这样吧,我今天陪你睡,好吗?明天我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你能回家。”仓空摸着他的头,暗自渡过去一道法力,令其游走天化的穴窍经脉,让他放松下来。   “好……”仓空的法术起了作用,黄天化现在又有点迷糊犯困了。   随后,仓空除下外衫,拿来被子,抱着黄天化在卧榻上,和衣躺下,同时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多时,规律的呼吸声响起,天化已经沉沉睡去。   仓空许久没有睡过觉了,今天怀里抱着一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不知不觉间,他也罕见地睡了过去。   ☆、黄飞虎拜上   次日,仓空背着睡眼惺忪的黄天化去含虚院拜见清虚道德真君。   “你来的正好,黄飞虎此时就在山下,去请他上来。”   清虚道德真君见面之后,单刀直入地说。   “来了吗?五色神牛日行千里,果然不一般。武成王连夜而来,真是辛苦他了。”仓空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既然他家老爷在黄府后院留下了字迹,又拐走了人家的孩子,黄飞虎自然会过来拜山。   真君点了点头,示意仓空把黄天化放下出发:“你当年曾得罪过五色神牛,那只神兽自有灵性,肯定记得此事。一别数载,若是从容貌来讲,那牛儿认不出你。但是它肯定还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注意收敛气息。”   “多谢老爷提醒,弟子省得。”仓空将法力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闭起全身毛孔,不让自己气息外泄,随后使出摄云步下山而去。   此时距离仓空上次见到黄飞虎,已经有十七年之久。当年的英武青年,如今变成了中年男子,着绸布便袍,背负个大包裹,坐在神牛背上把腰杆挺得笔直,三绺黑髯垂至前胸,自有一番威严仪态。   “在下仓空,乃是清虚道德真君座前童子,见过武成王。”仓空来到他面前,行了道礼。   “仙人门下童子,果然不凡。在下黄飞虎,有礼了。”黄飞虎抱拳回礼,说话中气十足,显示出不俗的内家修为。   “至少相当于仙家炼精化气中期,好精深的武道造诣。”感受着神识中那团炽烈如火的人形血魄精气,仓空暗忖道。   一介凡人能以武术修至如此境界,他心里已经对其有了几分赞叹佩服之意。   “武成王远来辛苦了,老爷请您上山做客。”他将手一引,示意黄飞虎跟着自己走。   黄飞虎为表尊敬之意,特地下牛步行,将五色神牛牵在自己身后。山路曲折,这一人一牛却如履平地,不至于落后仓空太多。   不,准确的说,是黄飞虎“带着”五色神牛在走。仓空发现神牛鼻子上没了鼻环,似乎也不再需要黄飞虎呼喝驱驰,只需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乖乖听话行动。想来这神兽的灵性近年来也长了许多。   说不准还是因为他偷走了鼻环,所以反倒促进了他们的心灵沟通呢。   “老爷的山门布置暗合奇门遁甲之术,武成王务必跟紧我。”即将进入紫阳洞府时,仓空又转过头来特意提醒了一句。   “多谢仙童提醒。”黄飞虎道。   “仙童……”   仓空听到这个熟悉的词,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也曾如此叫过某人,心里有些触动:辰一童子——现在应该叫辰一神君了吧?前几日在昆仑山匆匆见了一面,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都呆了这么多年了。对后世的记忆却依然清晰得很。如今自己已经勉强算是仙人,知道的很多,但穿越之事还是一头雾水……   那些穿越洪荒世界的小说里,主角一个个都能拳打鸿钧、脚踢盘古了,居然从来没有思考过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奇怪……   “仙童,仙童?”   “武成王唤我何事?”仓空把注意力扯了回来。   “小儿天化现在如何了?说来惭愧,他今年才满三岁,我夫妇对他管束不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仙童与真君多多担待。”   熊孩子嘛,谁不闹腾呢?仓空不以为意地说:“武成王不必如此,昨晚天化很听话,就是有些想家罢了。”   “童儿,将神牛牵到马厩去。”即将抵达含虚院时,清虚道德真君传音给他。仓空依言而行,跟黄飞虎说了一声,接着招了招手,示意五色神牛跟着他走。   说来也是奇怪,仓空明明记得《封神演义》里清虚道德真君有两头坐骑:一头玉麒麟,一头云霞兽。可自打他上山以来,马厩却一直都是空的,没有半个动物影子。   等到安顿好五色神牛后,仓空又原路折返,继续引着黄飞虎进入含虚院正堂。   清虚道德真君此时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连身上的道袍都是全新的,颇有几分后世老师见家长的感觉。黄天化坐在侧席上,看到黄飞虎与仓空进来时眼前一亮,扭动着小身子似乎想要扑过来。   “黄飞虎见过仙长。”黄飞虎没看黄天化,抱拳拱手,躬身弯腰,向清虚道德真君行了一礼。   “贫道不过是一衰朽山人耳,武成王不必多礼”清虚道德真君稽首回礼。   仓空在旁边暗自撇撇嘴,心想:哪有你这么嫩的衰朽山人,长得比我还年轻。   “小儿天化蒙仙长看中,实乃他几世积修的福气。只是这孩子还未开蒙,字都不识一个,还请仙长海涵。”黄飞虎又道。   “无妨,”清虚道德真君用手指着仓空道,“我这仓空童儿上山时也不认字,经我教导,如今也颇通文赋。既然贫道将天化收归门下,自然会悉心教导、不遗余力。”   “父亲,您不打算带我回家吗?”黄天化似乎是听着双方话里意思不对,急急开口道。   黄飞虎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道:“孩儿,仙缘难得,你要珍惜。我与你娘年富力强,尚且不用你尽孝道。在山上好好修道,听仙长的话,知道了吗?”   “可——”黄天化撅起嘴来,还要说什么。   “武成王不必如此,我阐教修行非是为了绝情灭性。天化还小,难免思念家人。若是时间长了,牵挂太重,反而有碍修行。”清虚道德真君笑呵呵地说,“这样吧,在他七岁之前,武成王和家人可以半年来青峰山一次。七岁之后,天化心智渐熟,就不必要来了。日后他修行有成,定然还有重逢之日。”   “如此,就多谢仙长了。”黄飞虎说着,将自己一直背着的包裹解了下来,当场摊开,包袱皮上是几件衣物,看样子是给黄天化的,衣物上是一方一扁两个木盒。   “这里有黄金五百两,权作天化修行之资,请仙长笑纳。”黄飞虎说着,将那个方木盒拿起来打开,金灿灿的光华映满房间,“我家素来不收贿赂,这些黄金也是好不容易连夜凑出来的,仙长莫要嫌弃。”   本来仓空还在疑惑:这么小的盒子能装下五百两黄金?随后他用神识一扫,发现木盒内部镂刻着精巧繁复的符文阵势,顿时明了其中玄机——这是一件出自修士手中的器物,介于法器与普通器物之间,或者也可以说是最低等的法器。   这种法器大多出于王公贵族的供奉之手,将材料粗粗炼制,又在器物上雕刻特殊符文,使其在凡人手中也能持续发挥妙用。   黄飞虎手中这个方木盒就在此之列。盒子是檀木制成,经修士炼化提纯物性,可以保住里面东西百年不腐。里面雕刻的是空间延展符文,可以在内部扩容,外面看不出变化来。再配合上另一种辅助符文,还能减轻重量,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千金难求的神物了。   “贫道是世外修行之人,要这许多钱财有何用?”说着,清虚道德真君大袖一挥,最上面的一锭黄金飞入自己袖中,“这一锭黄金足矣,其它的拿回去吧。”   老爷,你难道不应该分文不取吗?说好的修行人视金钱如粪土呢……仓空眼角抽搐了一下。   “还有这个,是朝中供奉修士炼制的器物,也请仙长收下。”   黄飞虎又打开了那个扁盒子,仓空看到里面的东西,差点没把持住惊呼出声!   两支长形物体放在绸缎垫层中,黄竹为柄,狐毛为毫,清雅圆健,造型怎么看怎么熟悉——   毛笔!   ☆、来者不善   商末有没有毛笔呢?   按照历史学家的观点,没有。但是要注意,仓空穿越来的世界是一个神仙满地跑的世界,跟他前世的真实历史有所区别。别的不说,帝辛去女娲宫题诗触怒女娲,难道是用小刀在墙壁上刻的?   不过,此时的毛笔的确不是出自凡人之手,因为工匠们还没有研究出制作毛笔的工艺来。迄今为止,这个世界出现的所有毛笔,都是出自修士之手,以修行手段炼制而成。   最初的毛笔,本来就是修士炼成的法宝,比如地府判官手中的判官笔。后来渐渐有人发现这种器物非常适合写字,于是有修士专门用普通材料炼制毛笔。这样的毛笔并没有什么神通妙用,纯粹是用来写字的。即便如此,也要比凡人普遍使用的小刀强太多了。   普通的修士不会花费心力去专门为凡人炼制这种东西,毛笔在凡人中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直到供奉出现时,才解决了这一问题。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供奉修士们拿着王公贵族送上的修行物资,自然要满足他们的要求,炼制一些毛笔以供贵族们书写,也是题中之意。除此之外,供奉修士们还要炼制“墨”来辅助毛笔书写。   这种修士产物自然也是极珍贵的存在。整个殷商,只有王室和少量贵族能用得上,大部分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在乌龟壳上刻字。   以上这些知识,早在习字时清虚道德真君就告诉仓空了。但是仓空学会炼器后,因为极少写字,也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现在毛笔出现在他眼前,才又想了起来。   “唉,当初刻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学会炼器炼制一套文房四宝,让那些乌龟壳去死。结果后来学会使用玉简,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仓空盯着那两杆毛笔,心里有点惭愧,又有点疑惑——   “武成王是国中权贵,有毛笔也属正常。不过他送老爷这个有什么用?修士又不用写字。”   然而,仓空转眼就被他家老爷打脸了。   “武成王有心了。”清虚道德真君脸上的笑意居然都盛了几分,“贫道虽然用不上此物,但是贫道有位灵宝师弟,素来喜欢钻研符箓之道,恰好用得上毛笔。如此,贫道就先替他谢谢武成王了。”   ……叫灵宝却喜欢符箓,你对得起掌教老爷给你起的道号吗?   仓空心里一边吐槽,一边回忆着自己对阐教群仙的微薄印象,终于想起来灵宝大法师是个什么样子:长发披散,道袍破旧,手里经常攥着几张黄纸符咒,面上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时不时还会自言自语。   ……果然是喜欢钻研符箓之道……造型都跟后世那些疯狂科学家一模一样。   双方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黄飞虎终于起身告辞。仓空带着黄天化将他送下山,依依惜别。黄天化毕竟还小,眼看父亲要走,下一次见要等到半年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最后哭得太累,居然躺在仓空怀里睡着了。   “仙童,请照顾好天化。”黄飞虎面色复杂地看着仓空怀里的黄天化,带着几分老丈人托孤的感觉说道。   “武成王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他的。”仓空轻抚着天化的童子垂髫,笑着回道。   黄飞虎上山似长实短,此时日头还未至正中,一人一牛已经远去不见。   送走黄飞虎,仓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抱着天化去含虚院找清虚道德真君。   “老爷,武成王好像没送墨。”   “……这倒是。”   沉默半晌,清虚道德真君冲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看得仓空直打激灵:“有了。”   坏了!仓空心里咯噔一下。   只听这位真君老爷缓缓道:“你帮你灵宝师叔炼两块墨吧,要用紫金朱砂为原料,辅料加些麝香、金箔、珍珠粉、玉屑龙脑,配比自己斟酌。嗯,有墨无砚也不行,紫石细腻光滑,四季温润,用紫石打磨一方砚台即可。”   “弟子遵命……”妈蛋,早知道我就不提醒你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你与天化年龄相近。他的日常饮食起居都由你来照顾,食单随后为师会给你。”清虚道德真君道,“阐教入门的清微心法和冲和功,也由你来教授吧。如果他问的问题你解答不了,再来找为师。”   “是……”我要你何用?收弟子还想当甩手掌柜。   临近傍晚,日头西斜。   黄天化猛地从榻上起来:“父亲!”   “嘘,嘘,冷静些。”仓空轻声制止着他大喊大叫,“你父亲已经走了,天化。”   “什么?!”黄天化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眼睛里开始充盈水分。他把头撇到一旁,不正对着仓空。   仓空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前世小学一年级时去夏令营的情形,当时自己也是一个人偷偷哭,又不敢被外人看到。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仓空抱住黄天化,任凭他把头埋在自己胸前,湿润感顿时在道袍上扩散开,隐约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过了不知多久,黄天化终于平静下来,从仓空怀里出来,用手抹着脸说:“我…我刚刚没有哭!只是想借你的衣服擤鼻涕!对,是擤鼻涕!”   “好好好,下次我给你涤垢符,想擤鼻涕的时候用那个清洁就行。”仓空装出对黄天化的解释深信不疑的样子,使用了一张涤垢符,光华闪过,他身上被弄脏的衣服干净如新。   “这就是法术吗?好神奇……”黄天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闷闷的了。   “你只要跟着老爷学习,迟早也会使的。”仓空鼓励他,“呃,不过在此之前,老爷让你先跟着我学习入门基础。”   “嗯,好!”黄天化破涕为笑,“我都听师弟的!”   这个时候你就不能不叫我师弟吗……   仓空看着黄天化亮晶晶的双眼,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童儿,天化,为师有要事需去朝歌一趟,数日后便可回来,你们好自为之。”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耳畔响起。   “老爷,等等!山上的米都没有了,麻烦您送我去趟荆城。”仓空急忙大叫道。他与清虚道德真君都辟谷已久,紫阳洞府里的存粮早就没了。为了黄天化的一日三餐,他打算下山去买一趟。虽然他自己也能驾云,但是能搭清虚道德真君的顺风车,又何乐而不为呢?   真君没有答话,旋即仓空看到一片朦胧青光笼罩住自己,久违的眩晕感袭来,青光散去时,两人已经到了荆城郊外。   等等,两人?!   “老师的法术好神奇啊!”黄天化还在仓空怀里兴奋地大叫。   糟糕,这小子刚才抱着我,结果被老爷一块弄来了。唉,买个东西还要带着拖油瓶……仓空无奈地想。   算了吧,事已至此,就带着黄天化去买东西也无妨。   仓空这样想着,却不料异变陡生——   “好个贼子,杀我兄弟,藏匿多年,今番终于被我寻到!”   一声断喝传来,声浪滚滚。仓空在神识中感应到一股惊人的强大气息,仅在阐教诸仙之下,绝非他可比拟。   ☆、生死关头   逃!   这是仓空头脑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他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倒不是行动被封或者手脚被制住,他感应到自己被某种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不论逃到哪里,仿佛都会被敌人追上。   阐教功法最重心性锻炼,仓空定了定神,随即就意识到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神识锁定既是敌人用来找到他的方法,也是一种精神攻势,用来瓦解对手的抵抗力。   他回过神来后,当机立断,驾起云光,以最快的速度抱着黄天化就向荆城东部而去。   仓空想的很清楚,敌人强大远非他能敌,清虚道德真君已经去了朝歌,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为今之计,只有去荆城东郊的东君庙躲避。   正所谓妻子随夫,世俗常理如此,即便贵为神只也不例外。帝辛给东君、云中君赐婚后,云中君庙就与东君庙归为了一体,名字还叫东君庙,云中君神像放在东君神像右手侧,改称东夫人。   当然了,在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其实东君、东夫人完全是一个人,也就是仓空要去找的那个人——辰一神君。   这是他能想到的,离自己最近的救星了。为避免惊世骇俗,清虚道德真君并没有直接把他们放进荆城,而是在荆城东郊郊外,离城池还有一段距离,反倒跟东君庙很近,也就十几里的样子。况且当初继承神位时,辰一就到了天仙修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能跟来人有一拼之力。   “想跑?”   那个声音冷冷道,明显比之前近了很多。   仓空神识中感应到隐约的法力波动,不向他的方向攻击,反而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很快就把仓空二人包裹进去。   再非此方天地!   周围的景象顿时变了,铅灰色的海水在脚下奔腾汹涌,阴霾云层中海鸥嘶鸣,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岛,沉默地矗立在海浪之中,如巨兽蛰伏。   “这是……”仓空也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神通,是幻境?还是空间挪移?   “这里是我的洞天,你们来了,就别再想逃!”此回那声音出现在他们面前,仓空终于有机会一睹敌人的真面目:那人五短身材,面色黛黑,塌鼻小眼,虽然身着黄褐道袍,却不似仙家,更像乡村老农。   “这位道友,你我素不相识,可谓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为何要对我打打杀杀?”仓空试图拖延时间。   “十七年前的茅谷村,你杀了我家兄弟,还敢说无冤无仇?!今日我黄归闲就要你偿命!”那道人声音粗粝冷酷,如寒冰般,面上带着刻骨的恨意。   ——茅谷村?!   仓空顿时想起来了,这就是原身主人居住生长的那个村子。如此说来,这人便是当年那个邪修的兄弟。时隔多年,居然被他在荆城追到了自己。   “你家兄弟杀死一村凡人,被我家老爷除去,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怎地能来怪我?可笑你也是修士,如何不明天道、不遵正理?只怕杀劫临头,一身修为难免沦为画饼。”   这种关头,仓空也就只能靠打嘴炮拖延时间了。可惜对面那位黄归闲道人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他阴笑一声,大袖挥动,下方小岛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滚滚秽气自岩石间逆冲而上,化作一只巨掌,带着腥臭味道,向仓空覆压而来。   岛上事先就布置有阵法?这里是他的洞天?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仓空心念急转,手上一点也不放松,刚才趁着扯皮的工夫他早已准备好了法术,此时抓住机会立刻放出——   一团银亮的雷光自他手中涌出,初始时只是拳头大小,随后迅速膨胀扩张,化作漫天雷罡闪电,只见千百道火蛇霹雳相互交织,勾连汇合成网,眨眼之间充满了视野,迎上那只巨掌。   弥罗一气雷罡网肯定挡不住那人,快走!   仓空抱定念头,不再看身后情形究竟如何,转身便跑。弥罗一气雷罡网是玉虚宫秘传雷法,破邪除秽,扫荡妖氛,极是厉害,这也是仓空目前掌握的最厉害法术。   喀嚓喀嚓,一连串爆炸之声不绝于耳,仓空在神识中感应到那只巨掌被削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迅速缩小,凝炼成普通人手大小,以更快的速度向他后背拍来。   “去!”仓空右手后伸,袖中忽地飞出无数黄符,组成一道浩荡洪流,向那只手涌去。双方甫一接触,就见符纸“啵”的一声破碎,化作清光闪烁,转瞬即逝,而那只手也被削去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这些黄符其实都是最低级的涤垢符,是仓空用来应对黄天化生理需求用的。虽然每一张符纸对秽气手掌影响极小,但是积少成多,那几百张黄符过后,秽气手掌竟又缩减了将近一半。   仓空这一回终于转过头去,口鼻之中喷出三道炽烈火焰,极精纯极灼热,将秽气手掌裹挟其中,猛烈燃烧不休。这是道家正统三昧真火,修行者精气神所化,物性最是精纯,也可破除污秽杂质。弹指之间,三昧真火便将秽气手掌彻底炼去。   他之所以停止逃遁,一方面是秽气手掌逼到背后,不得不应战;另一方面是他发现这片空间似乎有尽头,飞到他现在的位置后,就难以寸进,只能原地踏步。   “原来是阐教门下贼人,难怪能破掉我的秽云掌。”黄归闲大声嘲讽道,“可惜啊可惜,你学艺不精,今日便做封神榜上玉虚第一人吧!”   他说着,轻轻将手连拍三下,下方岛屿又升起数十道污浊秽气,各自凝炼成秽云掌,铺天盖地而来。   仓空脸色惨白,手脚冰凉,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只是可怜了黄天化,要比原着提前十三年上封神榜了。   轰!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红日耀眼,阳光夺目,灿烂的金红色光芒照开重重阴云,如利箭般刺下,秽云掌纷纷吃光箭刺中,消散于半空中。   如今日头西斜,正是势头衰微的时候,怎么会……仓空猛地反应过来:是辰一神君,定然是他通过太阳出手相助!   “妖道,休伤我道友!”辰一神君熟悉的声音传来,比起以前多了几分威严。   “哪儿来的毛神,也想阻碍道爷办事,自不量力!”黄归闲不屑地说了一句,天空中阴云散而复聚,滚滚荡荡,欲将日光重新湮没。   “咄!”辰一神君厉喝一声,阳光再度炽烈起来,金光烈焰自日轮中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展翅舒张,仰天清唳,化作一只三足金乌,挟着光焰在阴云中搅动劈砍,使得云层难以再度聚合如初。   “这里距离太远,我不方便施展神通。放松心神,跟我来。”辰一神君悄悄传音给仓空。   大日普照,令仓空身上生起融融暖意。随后这阳光活了起来,就像是某个人的手,趁着黄归闲忙着应付三足金乌时,将仓空与黄天化二人顺着阴云缝隙提摄出去。、天地复归原状,还是在荆城郊外,还是在半空之中,他们二人甚至位置都没变。黄归闲就立在他们不远处的空中,中间站着辰一神君,将两方分隔开。   金焰闪动,那只三足金乌飞回辰一神君掌中,变为了一口金刀——正是当年陆压送的羽翼刀。   “哼!”黄归闲也取出了他的法宝,那是一杆长幡,幡布色彩驳杂,有六条幡尾垂下,整件法宝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黄归闲将幡迎风抖动,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气温有些降低了——不对,温度没有变化,只是寒气在向他们涌动。   “咳咳,咳咳咳!”黄天化突然咳嗽起来。   仓空急忙用神识查探他的身体,发觉是寒气入肺,遂运转法力帮他驱除寒气。但是他感应到寒气源源不断地从天化全身毛孔、器官中向里渗透,一时间驱之不尽——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丝丝寒意在试图侵入身体。   “好厉害的妖术!”辰一神君身上荡起轻云薄雾,如丝如绵,将三人悉数容纳其中,把寒气隔绝在外面。仓空赶紧运起法力,帮助天化涤荡血脉、祛除体内寒气。   “云中子师叔的度厄仙衣果然厉害。”仓空赞叹一声,身心感觉舒适不少,“多谢道兄援手。”   “无妨,你我二人同出一门,交情深厚,这是应当的。”辰一神君摇了摇头,“对头厉害,至少有真仙境界,所以才能演化灵台洞天,还可借助瘟病寒气伤人。恐怕时间一长,我不是对手。”   “什么叫演化灵台洞天?莫非这是真仙的标志吗?”仓空忍不住问,“刚刚海上的情形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稀里糊涂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现在满肚子都是疑问。好不容易遇见了个认识的人,就想把问题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等等,待会我再一一为你解答……先应付眼前敌人再说。”辰一神君抬手制止他的提问。   ☆、真仙玄妙   瘟病寒气,属于天地间能致病的六种气息之一,与风、暑、湿、燥、火并列。历代中医对此均有所阐述。   仓空现在虽然疑问很多,听到辰一神君说的“借助瘟病寒气伤人”这句话,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位封神演义里擅长玩瘟毒的家伙。   “辰一神君,瘟气怕火攻!”他根据杨任大破瘟癀阵的记忆提醒道。   “火?这对我来说太容易了。”辰一神君哈哈大笑,将羽翼刀祭起,刀上流泻出滚滚光焰,化作一只三足金乌,长鸣着划破虚空,身上的太阳真火被恣意放纵散播,驱散黄归闲放出的寒气。   “以为我只会放出寒气吗?太小瞧我这六气幡了!”黄归闲舞动长幡,幡尾迎风飘扬,荡漾起无形的气息。   起雾了。   大雾漾漾,朦胧模糊,与南方常见的雾气似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蔓延速度极快,弹指之间竟然将度厄仙衣化出的云烟包裹其中,融为一体。   “啧,怎么感觉黏糊糊的,滞涨不爽,是六气中的湿气吗……身体都变得沉重起来,度厄仙衣失效了?”仓空皱起眉头,将金刚琢祭起,化出一片冲和之境,阻止湿气侵袭他与天化二人。瘟病六气亦是从阴阳二气中演化而来,最终也可归于阴阳,所以能被冲和之意暂时中和。   “老爷的度厄仙衣是云气炼就,究其本源与湿气并无不同。所以仙衣神妙,也防不得湿气。”辰一神君说着,浑身上下都冒出赤色火气,在空气中化作无数只金羽三足乌,叽叽喳喳地跳跃穿梭,缭绕左右,源源不断地带来热量,将湿气暂时驱散。   “嘿嘿嘿。”一阵阴森的怪笑在他们耳畔响起,“进来的可不只是湿气呀。”   仓空神识中感应到极端的危险正在来袭,他没有多想,直接以御器之法操控金刚琢迎上——   “铛!”   一声巨响传来,震得虚空中无形气浪翻滚不休,仓空抱着黄天化连退了数十丈远,脸色煞白。刚刚金刚琢上巨力涌来,差点没把他附在上面的元灵烙印震碎,真是不得了。   “法宝材质不错嘛,竟然接下了我这一击。”湿气旋转汇聚,化作黄归闲之形,手里持着一口寒光凛冽的宝剑。他刚刚将己身与湿气合一,避过了度厄仙衣,悄然潜伏进来,还差一点就要偷袭成功了。   “岂容你撒野?!”辰一神君断喝道。周围度厄仙衣云气立时起了变化,轻灵绵软的烟岚向黄归闲缠去,如同春风拂柳、丝绦垂条,缠缠绵绵,难以断绝。这是辰一神君近几年来悟出的度厄仙衣新用途,使出来可以反向将人困在仙衣之中,如春蚕之茧。   黄归闲对仙衣攻势浑不在意,拿起六气幡又是一挥,隐隐约约的燥热感传来,阻挡住烟岚行动。这是他在操控六气中的燥气与火气防御。   “就是现在!”辰一神君面现决绝之色,脑后忽然有光轮生起,里外两重,外面那重光焰翻腾,如日轮临世,里面那重云烟缭绕,如飘渺仙境。   受其感召,度厄仙衣中忽地响起了无数崇拜祷告之声,有千万信徒虚影生出,面目各异,在自顾自地祈祷,每个人身上都有白光闪动,若万千银丝倒卷而起,袭向黄归闲。   “用香火愿力攻敌,你这毛神不要命了不成?!真真是疯子!!”不知为何,之前一直挥洒自如的黄归闲居然表现出了很忌惮的样子,不停躲避着袭来的银丝白光。   “算了,你这贼人总不能在神庙里躲一辈子吧?嘿嘿嘿,我可记住你了!”撂下狠话后,黄归闲居然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到黄归闲跑到没影,眼前事情都尘埃落定后。辰一神君紧绷的面容方才松弛下来,几分病态潮红浮现而出,转瞬即逝。   “走吧,去我那里坐坐。”仓空耳中刚响起辰一神君的声音,眼前景色再变,他们已经到了东君庙后院屋舍中。   辰一坐在地上,面现几分颓色:“那人好生厉害,我若不是燃烧香火之力逼退了他,只怕今日难以善了。唉,香火之力对我至关重要,如同你们这些修士的精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多谢道兄鼎力相助,在下惶恐不已。”仓空急忙道。   “无妨……这是清虚师伯新收的弟子吗?”辰一神君看着他怀里的黄天化问。   “嗯,我是仓空的师兄。”黄天化倒是不认生,落落大方地说。   “哈哈哈,仓空道兄,怎地你还是这般笨?平白在辈分上矮他人一头?”辰一神君面上浮现几丝笑意,倒有些像当年那个嘲笑仓空是凡人的天真童子。   “他是正式弟子,我是童子嘛。”仓空无奈地苦笑一下,心里给黄天化狠狠地记上一笔黑账:叫你多嘴,回去让你好看!   “天色已晚,小孩子还是乖乖睡觉的好。”辰一神君忽地说了一句,右手轻挥,天化应声沉沉睡去,面容安详可爱。   “还是这么简单粗暴,”仓空笑着说,“你这里有卧榻吗?把天化安顿好了,我再来问你问题。”   “那边就有。”辰一神君用手指了指身后。仓空赶紧抱着黄天化过去,同时不忘用神识暗中探察天化身体状况,生怕今日战斗的余波影响到他。   “有一类专门照顾小孩子的凡人,叫做奶娘,我看倒是跟你现在的样子挺像的。”辰一神君在后面打趣他。   仓空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经过一番战斗,日头早就落了,皎月繁星在夜幕中闪烁。东君庙后院屋舍中,仓空与辰一神君相对而坐。   “现在可以跟我解释了吧?”仓空问。   “嗯,你说吧,保证有问必答。”辰一神君道。   “首先,你是怎么知道我这边出事了的?”   “这里属于我的神域范围,我本来就已经察知到你要过来,后面还缀着一股强大的气息。但是没想到,你的气息居然半途消失了,于是我就亲自去察看了。”   辰一神君的回答正好引出了仓空的下一个问题:“我当时究竟在哪里?是幻境吗?或者是阵法结界?”   “前一个嘛,当然不是。”辰一神君道,“后面那个,倒是有点靠谱,也不全对。”   你他妈在逗我……仓空更糊涂了,嘴里发出一个表疑问的单音节:“哈?”   “那是灵台洞天,真仙境界特有的成就。”辰一终于给出了解释,“你没听清虚师伯讲过吗?”   “……他说我离天仙还很遥远,更别提真仙境界了,其中玄妙非我所能理解,所以就没讲。”仓空说着,有种嘲讽自己资质差的错觉。   “也对,我尽量给你讲明白些吧。能理解几分就看你了。”辰一神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清虚道德真君的说法。   什么意思,难道我智商捉急到这种地步了吗?!你们觉得我连人话都理解不了?!仓空在心里默默咆哮。   “真仙,区别于天仙以上的根本特征,就是他们拥有灵台洞天。也就是说,当天仙做到了在自己的灵台之中依照心愿构建洞天后,便可以说他成为真仙了。”   “洞天?”仓空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穿越来的时候,清虚道德真君为自己讲解“洞府”时提到的话——“洞天跟洞府的确有些不同,但现在时候未到,讲出来你也难以理解,等你能修到天仙以后再说吧。”   我也真是菜,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到天仙……   “没错,就是洞天。”辰一神君不管仓空表情怎样,自顾自地说,“按照道家的说法,一个独立的世界就可称为‘天’,所谓洞天,其实就是真仙在自身灵台中演化一方的小世界投射到现实之中。”   ……怪不得你说我会理解不了,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仓空默默地想。   好在辰一神君似乎明白他理解不了,进一步解释道:“就拿清虚师伯举例吧。清虚师伯在营建青峰山紫阳洞府之前,先运用道家秘法,在自己的灵台识海中演化一方小世界,模拟出青峰山山势,以及依山而建的整个洞府……”   ——说白了就是在脑子里画了一张立体设计图嘛,理解。仓空赞同地点着头。   “……随后他就以真仙神通化心为物,将存在于意念中的小世界与现实重合在一起,不费砖石土木,直接形成了整个洞府。所以青峰山紫阳洞府既存在于现实,也属于清虚道德真君灵台的一部分、是独立于外界的小世界,也就是洞天。”   灵台中开辟的东西居然能直接转化为现实……这……凭借自己的脑洞就能开辟世界…你是要气死马克思啊!仓空只觉得自己大脑不够用了,如此不科学的事情居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我要是到了真仙境界,构想个掌教老爷的盘古幡,或者是三宝玉如意、玉虚杏黄旗,是不是就能直接化为现实?”仓空缓过劲来后,颇有几分期待地问。   ☆、脱胎劫   “那我要是到了真仙境界,构想个掌教老爷的盘古幡,或者是三宝玉如意、玉虚杏黄旗,是不是就能直接化为现实?”   假如能的话,我把那些个先天灵宝都仿造一遍……仓空想像着未来的前景,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这个嘛……”辰一神君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要脸地想要剽窃法宝,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可以,真仙开辟洞天只能演化出普通事物,拥有神通妙用的一概不能演化,生灵也不能演化。”   “原来如此。”仓空点了点头,“那么我看到的那座海岛……”   “应该就是那个道人的洞府没错了,也是他的灵台洞天。那种从岛上生起秽云掌的神通,或许是他洞府的禁制。”辰一神君道。   “如此说来,我被瞬间挪移到那里也说的通了。”仓空举一反三道,“黄归闲一定是在半空中直接展开了灵台,又因为灵台洞天与现实中的那座岛屿重合,所以我被他收进灵台,也就相当于我被他瞬移到了海岛那里。”   “不错,正是如此。通常来讲,真仙是不会在打斗时展开灵台洞天的。一来灵台洞天是真仙基业所在,若是战斗中有所损毁反为不美;二来对方真仙也会展开之际的灵台洞天相互抵消。许是看你二人修为低微,那个…黄归闲才会这么做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说话如此直接……小心没朋友。被称作“修为低微”的仓空心里有点不爽。   “那我逃到一定位置,就不能继续前进。想来也是因为到了洞天尽头,有禁制守护的关系。”仓空无视了辰一神君的前一句话,自顾自道。   “嗯,日光及处,便是我眼。好在我借助日神东君这个神职的便利找到了你,还短暂利用太阳星力打破了黄归闲洞天的禁制,否则我才是天仙修为,又怎么能从真仙洞天中把你救出来?”   “道兄高义,仓空铭记于心。”该说谢谢的时候还是要说的,仓空可不是那种因为学会了吐槽就不会正常跟别人沟通交流的人。   “都说了不妨事,你我之间何必这样见外呢?”辰一神君笑呵呵地说,“你没受伤吧?”   “那倒没有……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心里很不解。”仓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位黄归闲道人…怎么那样丑?”   仓空说出这句话来,并不是因为他是颜控还是怎样,而是另有原因。   清虚道德真君说过,炼虚合道进阶地仙时,会有第三重天劫降临,修行界称其为“脱胎劫”。顾名思义,脱胎劫就是脱去凡胎、转换仙体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身体潜藏着的所有毒素、隐患、旧疾都会同时爆发出来,然后渐渐消退,消退的过程就是凡体变为仙体的过程,完成之后就是地仙了。   通常而言,这重劫数并不像其它劫数那样直指心性,毕竟容易渡过。比如仓空,难受了半柱香后成功渡劫,相较之前的色域劫和定心劫,不知轻松多少。   这重劫数真正的考验对象,是那些早年与人争斗过多留下暗伤的修士,亦或是常年依赖服食丹药进阶,体内积攒大量丹毒之人。   天道冥冥,自有玄妙,对于那些没有修士清净之心、没有扎实修道根基的人,早就有对应的天劫在等待着他们。若是像后世小说家所言,只是靠劈几道雷电就完事,又怎么能真正做到考验修士呢?修士修士,修的不仅是身,还有心。   脱胎成为仙体,还有一项顺带的福利:可以让肉身重塑为修士自己想要的样子。换句话说,就是给了个免费整容的机会。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通常来讲,不论进阶前相貌如何,修士到了这个阶段都会让自己变得好看些。   所以仓空才会感到奇怪,那位黄归闲也是堂堂真仙,难道就不把自己弄得好看些?还是说他的审美观就这么独特?那副尊容……简直跟武大郎都有一拼了。   “道友,你还是境界未到,不能理解啊。”辰一神君听完这个问题后,哈哈一笑,“真仙真仙,这个‘真’字有两重含义:第一是化假为真,也就是将灵台洞天化作实质。”   “那第二呢?”仓空非常配合地问。   “第二是本心真诚若赤子。一个人原本如何,日常就要如何,不虚伪不造作,不矫揉不掩饰。黄归闲虽然相貌欠佳,但那张脸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强自改变,连真实自我都接受不了,反而说明他心境不够。说实话,他这样顶着本来面貌出现,才体现出真仙心境呢。”   原来如此……那我家老爷天天顶着张娃娃脸装嫩,难道也是因为他本来如此?   “唉,此次应敌,显出了我的不足来。”辰一神君看着天上皓月,若有所思地说,“一来是修为不够。不过神道修行本就提升困难,这一条可以先放一边。二来则是应敌手段不够,最后居然把神道最根本的香火愿力都拿来攻击了。应该炼几件法宝才是。”   “法宝?道兄言之有理,我也应该炼制几件防身用才是。仅仅靠着金刚琢可不够。”仓空听着辰一神君的话,又想起了一件事,“不过我还有个问题,黄归闲为什么如此惧怕香火愿力?”   “香火愿力……其实对于仙道修士来说不啻于洪水猛兽。”辰一神君面色复杂地说,“香火愿力本身固然有很多好处,但是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念头太过驳杂,每个人祈愿祷告,背后的想法都不一样,出于善念有之,恶念亦有之。无数信徒的喜怒哀乐汇聚到一起,就是一股庞大无比的杂念洪流,一个不好,就要损伤神魂,失去理智。说实话,我当这十年的神明,见识到的人间百态远比当年在终南山上百年还要丰富得多。老爷让我继承神位,未尝没有增加阅历、历练人情的意思。”   难怪他变化这么大,跟以前那个傻乎乎的辰一童子简直判若两人……仓空这样想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次日,为了防止黄归闲趁机偷袭,辰一神君亲自陪着仓空和黄天化去荆城中采购食物,又亲自送他们到青峰山山脚下,等到两人进入洞天结界后,方才离去。   去一趟荆城差点把命丢了,我真是用生命在买菜啊……回到精勤院后,仓空这样吐槽着自己,又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黄天化。   “师弟,有什么事情吗?”黄天化滑稽地挺了挺胸膛,竭力摆出一副可靠的样子。   你占便宜倒是学的挺快,尤其是占我便宜……“小师兄,今番下山,你也见识了修行界的险恶之处。如此,你还想继续留在山上修道吗?”仓空问出了自己担心一路的问题。   说实话,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盼望天化留下来?还是希望他回家快快乐乐地成长?   “我要留在山上修炼。”黄天化眼也不眨地回道。   回答得居然这么干脆,不愧是未来的三山正神炳灵公,这求道之心简直没话说。仓空在心里连连点头,就好像求道之心是他传授给黄天化的一样。   当然,仓空嘴上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师兄,要保护师弟。”黄天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理由。   “……好,小师兄,师弟明日就开始教你玉虚入门功法。”仓空特意在“小师兄”三个字上加了个重音,以示报复。   翌日上午。   “阐教入门功法,分为日用型和夜用型。正所谓‘昼炼冲和劲,白天不瞌睡;夜炼清微功,晚上睡的香’。我接下来教授的这两门功法,分别叫做冲和功与清微心法,你以后要在清晨和晚上各自习练,不得有误。”   精勤院内,仓空开始给黄天化传授入门功法。当然,叙述中也免不了夹杂些他自己的吐槽……两人一个说得投入,一个听得陶醉,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样子。   “来,你先试试清微心法。按照我说的方法呼吸吐纳,安定心神。”讲完后,仓空自然要让黄天化当场试试。   看着黄天化乖乖地闭眼坐好,仓空心里升起几分得意。他等待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然后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嗯,你现在入不了定是正常的。想当初我入定时,足足花了十五天。你这副样子,还想保护我吗……咦?!”   仓空在说话的同时,用神念扫视黄天化,发现这小子气息沉稳,若有若无,竟然是入定成功了!他不禁惊呼出声。   这就是正式弟子与童子的区别吗?人比人气死人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黄天化,不知该高兴好还是难过好。   好在随后教授冲和功的时候,仓空还找回了一点颜面。黄天化身量太小,很多动作都做不来。仓空就拣选了几个简单动作教导他,折腾了半天才让他记下来。   嗯,这个他学的速度可不如我。嘿嘿嘿,本童子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黄天化小师兄,你就乖乖地跟着师弟学吧,将来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炼器   一块白色的矿石放在仓空面前,光泽灿然,透着锋锐之意。   “不愧是西方太白元精,好凌厉的庚金之气。”   仓空忍不住点头赞叹了一句,后退了些,再次用神识去感应矿石的构造,只觉得矿石中有无数细密小针在攒刺着他的神识,甚至识海中隐约有痛感传来。他知道这是庚金之气,只有属性极为纯粹的精金类才会拥有。   “老爷积攒的材料就是不一般!仅仅是未经加工的矿石,就有庚金之气外放。”他又赞了一句,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对法宝的构想,把每处细节都思索得清清楚楚。   这次出去遇袭,让仓空知道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应敌手段实在太少。而且黄归闲道人此次只是暂且退去,说不准何时卷土重来。他也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清虚道德真君的羽翼庇护下,总要有些保命的资本。   不论是从洪荒流小说里,还是从封神演义原着里,他都能看出法宝在修士争斗中的重要性。一件厉害法宝,甚至可以让人以下克上,完成逆袭反杀。所以,炼制一件法宝就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说起来,仓空在刚步入修行门槛时便已经开始接触低等的法器了,到后来又换成了法宝。等到他突破化神期时,清虚道德真君正式传授他炼器之道,还将紫阳洞府中最厉害的几件法宝借给他揣摩物性搭配、加工造型的技巧。   金刚琢大小随心,可化出冲和之意,分散敌人攻击,平衡阴阳之道,其实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但是一来仓空修为不够,发挥不出最巧妙的功效;二来攻击方面有些不足。   仓空现在打算制作的,正是一件杀伐利器——剑!   清虚道德真君也有一口宝剑,名曰莫邪。封神演义中曾经露过一小面,黄天化下山救父,用其杀死潼关守将陈桐。后来不知为何,黄天化就再也没用过此剑,专心致志地抡起大锤肉搏了,以至于屡战屡败,常年被哪吒杨戬抢风头。   按说莫邪这个人是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铸剑师,与干将是夫妇。他夫妇二人身投炉火,以精魂血魄铸就了两口宝剑,即干将、莫邪。现在是商末,又哪里来的这两位铸剑师呢?   当初仓空看《封神演义》时,自然不会太过在意。那本书若论历史考证,谬误数不胜数;况且是小说家言鬼神之事,本就不足为训。   但是穿越过来后,一切都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了。仓空专门问过真君,这口剑的名称来历,清虚道德真君告诉他,此剑炼成时,剑气直射而出,足足有数尺长。当时真君感慨道:“锋利如斯,岂非莫可挡邪?便叫你莫邪吧。”莫邪之名,由此而来。   如今仓空即将要炼制的这口宝剑,就打算参考莫邪剑,名字一时半会还未取好,他打算等到炼成后再说。毕竟他第一次炼制法宝,说不准最后金刚琢下又要增添一项战果了。   现下正是清晨,旭日将升未升之际。仓空知道三岁小孩需要的睡眠时间要比六七岁的多一个小时才行,就没有像清虚道德真君要求他一样要求黄天化那么早起,现在天化还在仓空房间中呼呼大睡……没错,是在仓空房间里。这小子似乎是很喜欢跟仓空睡在一起,死活都不肯自己睡。仓空怜惜他年岁幼小,也就听之任之了。   趁着现在黄天化没睡醒,赶紧开工。按照预想,提纯那一步应该能在他起床前完成……仓空在心里最后确认了一遍,盘膝坐下。   炼器法门根据门派差异,各有不同玄妙。但是总结起来,都要包含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取材。也就是寻找材料,并进行粗加工以便保存。天材地宝,既难寻找,也难保存。很多都必须就地采取相应步骤,进行初步的炼化加工,甚至是浸泡到对应的药水中,才能确保其物性不失。   “其实,后世的地球,也存在这种情况啊。”回忆着炼器的步骤,仓空忽然想起了高中时的化学课内容,下意识自言自语道。   他想起的是一种在后世很普通的物质——金属钠,普通到高中课本都可以对其详细讲解,化学老师还播放过相关实验的视频。仓空记得很清楚,这种金属必须在液体石蜡中才能保存,否则极易氧化或自燃。说起来,古代不存在提取纯粹金属钠的方法,若是古人能见到实验室中的金属钠,目睹它与水发生的剧烈反应,会不会也将其当成仙家才有的天材地宝?   反过来说,后世人类科技不断发展,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将太白元精、昆山赤铜这样的天材地宝进行分析、研究,纳入到科学体系之下,甚至大规模人工制造?   不知怎么回事,仓空又想起了黄飞虎的那两杆毛笔,还有自己前日炼好的紫石砚台……   他定了定神,把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思路扯回当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炼器中的第二步:提纯。也就是用三昧真火将材料之中的杂质去除,保留最为精纯的物性,留待下一步炼器使用。   仓空运转法力,调驭精气神,三昧真火自他口鼻中喷出,同时他分心二用,以神识遥遥操控太白元精飘浮起来,任其被真火包裹在其中,缓缓烧灼。   与此同时,他再度分出一道神识,深入太白元精之中,一番探索后包裹住其中最精粹的部分,随后,就见丝丝黑灰色污垢从矿石中生出,转瞬间化作烟气散去。   有人说提纯是炼器中最痛苦的一步。的确如此,因为材料中要保留什么部分,去除什么部分,三昧真火是不能决定的,要由炼器之人自己来挑选。有时候同样的材料,很可能因为需求不同而保留不同的部分。譬如黄金,有人可能需要它的延展性,有人可能需要它的稳定性,还有人可能只是想要金光闪闪的颜色。   那么痛苦何在呢?痛苦就在于炼器之人必须用自己的神识来包裹住保留的部分,以免随杂质一起被炼去。同时,还要保证三昧真火的神效可以作用在保留部分上,达到提纯之效。三昧真火本就是以自身精气神为燃料生出的神火,对于神识自然有灼烧效果。用神识包裹材料,相当于以神识承受部分三昧真火,换句话说,这就好比自己放火烧自己。   寻找其中可用之处,本就是对神识细微操控的考验;分心数用,同样是对神识的考验;三昧真火对神识有灼烧的效果,而点燃三昧真火,还需要消耗精气神三宝。四重考验下来,很多修士都因为神识强度不够而中断炼器,或者炼完就虚脱,甚至还有痴人因为神气耗竭而死。   而此时的仓空还要多忍受一重折磨,就是太白元精本身的庚金之气刺激。   抵受着神识的巨大负荷,他专心地分离矿石杂质,提纯太白元精。眼看一团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熔融物渐渐在火中出现,比此前的矿石体积小了很多,却更加耀眼。   “咦,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团东西好漂亮啊,我要看!”   熟悉的声音响起,仓空心里一惊:不好!他怎么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背后有闷哼声传来,随后是“咕咚”的重物坠地之声。   “天化!”仓空急忙大叫道。   没有回应。      ☆、第30章 救治      仓空一边用神识维持着太白元精飘浮,一边停下三昧真火,赶紧站起来转身去找黄天化。   果然不出他的猜测,这小子惨兮兮地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了过去,脸上全是黑灰。   杂质!他一定是把杂质吸进去了!   仓空看着黄天化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原因。太白元精矿石中的杂质究竟有什么成分,他也说不清楚,很可能有某些毒素。即便没有,一口气吸进去那么多杂质也会损伤肺脏,何况是被三昧真火提纯过的杂质。   他已经无暇再顾及太白元精了,所有的神识都在黄天化身上扫描着,察看状况。“肺部受损、呼吸道受损……活像是在后世帝都呆了半辈子。”仓空喃喃自语道,“跟我猜的一样。”   “刺啦——”   黄天化的衣袍被仓空扯开,随后他把手放在胸腔肺叶对应的位置,直接将法力度了进去。   先要把那些杂质微尘都清理出来,不然给他吃什么丹药都是白搭!仓空这样想着,用神识引导着法力,分解成无数细小部分,将天化肺腔和呼吸道里每一粒微尘都包裹起来,同时还要注意不损伤三岁小孩娇嫩的器官。   即便是对于地仙而言,这种工作也异常耗神,如果没有极其强大的神识和极为精微的操控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还好,托清虚道德真君“毁器”教学的福,仓空恰巧同时具备二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仓空终于确认自己把每一粒微尘杂质都用法力包裹了起来。随后,他回忆着后世红十字会培训时人工呼吸的手法,右手轻抬黄天化下颌,左手鱼际按住天化额头,只是手指没有捏住鼻孔——为了便于排出杂质。   仓空用神识引导着法力,慢慢地从天化肺部向外动,法力中携带着无数的微尘颗粒。呼吸道、鼻孔……无形的法力裹挟着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粉尘,从黄天化体内涌出。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仓空便已经把天化体内的杂质都去除干净了。   “呼……”仓空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在救治黄天化的过程中,自己竟然一直屏着呼吸。虽说地仙早已不用氧气维持生命,但是多年来仓空早已习惯呼吸,第一次紧张到闭气,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随后他去丹房炼制了几丸清肺滋阴的丹药,又回到精勤院给天化服下。   要是慈航师伯在就好了,若说炼药,的确不是我青峰山一脉所长……仓空看着昏迷不醒的天化,暗自轻叹一声,抬手间施展除垢术将他脸上的烟灰清理干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再度重现眼前。   ……还好三昧真火不热,不然天化就要增添一项灼伤了,这么可爱的脸要是烧坏了多不好?想要修复,说不定只有等到他炼虚合道后的脱胎劫,这小子指不定要记恨我多久呢!仓空默默地想着,心里又涌起几分庆幸与后怕。   是的,三昧真火听着是火,看着也是火……但其实一点也不热。   因为它的作用原理并不是以高温来炼化器材,而是对器材进行淬炼、提纯,这是三昧真火与凡火的区别。仓空学习炼器后,才知道后世小说家里对三昧真火的叙述有多不靠谱。   按照后世的说法,三昧真火炼器貌似就是用一团温度极高的火焰把各种材料烧融,然后掺和到一起成型。假如真是这样,那就问题大了——因为很多材料根本不会融化!而是在温度达到燃点后直接烧成灰了,木材、布料、羽毛都是如此。试问谁听说过液态木头?要是凭借高温的话,五火七禽扇、六根清净竹、捆仙绳这些法宝还怎么炼出来?   至于炼丹时的火焰,又是另一回事了。三昧真火灌注到丹炉之中,是用来提炼所需药性、去除渣滓的。而炼药所需要的高温,则是丹炉自身带着的火焰法阵制造出来的。通常修士会专门采撷火种,存放到丹炉底下,布设好法阵,用来调驭天地灵气作为燃料,并调节火焰大小。   当初仓空看清虚道德真君用炼丹炉给他煮饭,产生了一种误解,仿佛三昧真火是产生极高温度的原因。其实不然,真君是在喷出三昧真火的同时点燃了丹炉,无心地给他造成一种“三昧真火进入丹炉,丹炉温度升高,所以是三昧真火产生了热量”的错误印象。   ——唉,我这种想事情爱跑题到天马行空的毛病,是不是改不掉了?怎么好好的就想起当初学炼器炼丹时的事情了?   仓空苦笑着把陷入回忆的思路纠正过来,转头去外面看自己炼到一半的太白元精。不知不觉忙活了好半天,外面早已日上三竿,恰逢紫阳云烟胜景出现,漫山皆被紫雾笼罩,雾气中隐约有点点金光跳跃上下,煞是好看。   太白元精静静地呆在地上,由于提纯已经完成,整块元精银白璀璨,拳头大小的一块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泽。走近时,仓空皮肤上有阵阵针扎似的刺痛感,知道是真火锻炼下,元精里面的庚金之气被完全激发出来的缘故。   “咦?”   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在太白元精的顶端,竟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紫晕,宛若青峰山上飘摇的云烟。   仓空用神识试探着察看情况,隐约有磅礴之气自紫晕中冲入他的识海,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磅礴中有阳刚威严之意,然而细究起来,还带着几分氤氲委婉。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仓空回味着神识传来的触动,有些糊涂了,摸着脑袋左转右转,不得要领。   ——等等,我真傻!   他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着整座山峰,准确的说是山上的紫烟金霞……   “不就是这个吗?!”仓空一拍脑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是青峰山上的紫阳云烟啊!我怎么没想到利用这个?!”   原来,仓空本是打算在剑中灌注太阳精华的。如此方能以正克邪,应对那操纵瘟病六气的黄归闲道人。所以他特地选择在自己每天练功的空地,而非炼器室内炼器,为的就是能接引来初升的那一抹朝阳。可惜黄天化误闯进来,让他的打算落了空。   未曾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太白元精竟然沾染了部分紫阳云烟。太阳精华与太白元精都是至刚至烈之物,二者若要强行炼为一体,难免需要仓空多费一番手脚来调和。而紫阳云烟不同,其本身相当于以山雾承载阳光,恰好将太阳精华中的刚烈中和掉了,使其能跟太白元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由于紫阳烟岚漫山遍野,整个将太白元精浸染其中,二者甚至可以自行完成融合过程!只不过是效率略差而已。   当然,紫阳云烟也有缺点,就是本身蕴含的太阳精华过于稀薄,还须仓空加以提炼,再注入太白元精才行。   但是这已经省了他很多功夫。况且紫阳云烟亦有独到之处,那便是它出自正午阳光,若论威严正气,要比初升朝日强得多了。以此炼剑,自然有一种堂皇正大之意,符合剑乃百兵之君的说法,也能克制瘟病六气。   机不可失,紫阳云烟只有中午这一刻会出现,仓空若想收集,现在就要动手了。   他不可能直接喷出三昧真火把满山的雾气都炼化了,那样费时费力,还有毁坏仙境洞天之嫌。清虚道德真君回来非得给他好看不可。   所以必须要想个巧妙的法子才行……有了,就这样吧。嗯,还有,这回决不能再让黄天化闯进来了!   仓空思及此处,急忙回身在卧室方向布下禁制,阻止黄天化出来。同时分出一缕神识监控那边,以防天化身体情况有变。   准备妥当后,他盘膝坐下,将自己的庞大神识扩展开来,将整座青峰山脉笼罩其中,更准确的说是将全部紫雾笼罩其中,使他能察知一山的雾气流动情况。   雾气无形无状,轻灵飘荡,即便是神识,也不能强行将一山雾气摄取,同时不伤害山体本身乃至山上一草一木。   不过仓空毕竟是从后世穿越过来,脑子可不像这个世界的修士那样死板。他没有用神识蛮干,而是在山中谷地上空反复用神识搅扰雾气,让那里的雾气按照他指定方向开始运动——从右向左逆时针旋转。   随后他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持续搅动雾气,让这个旋涡能继续存在。整条山脉中的紫雾自发地开始向仓空搅动出来的旋涡汇聚,源源不绝。仓空用神识将旋涡底端拉伸延长,一路垂落到他自己手掌上方,尽情收集着漫山紫雾。   整件事比他想象得要轻松得多,紫阳云烟从旋涡中转绕而下,被仓空直接点起三昧真火开始就地炼化。不远处黄天化的房间也一片安静,神识探察中,唯一的响动是那孩子均匀缓慢的呼吸声。      ☆、第31章 灌药      “唔,咳咳……”   黄天化揉着小脑袋醒来,下意识就是一阵咳嗽。   “天化,你醒了?”守候良久的仓空赶凑过去,关切地看着他,“想咳嗽是正常的,不过你吸进去的杂质已经被清除了,现在的反应只是滞后反射而已。”   “师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黄天化咳声渐止。   怪我咯……仓空心里默默吐着槽,把手上的养气益肺丸递了过去:“你现在基本已经痊愈了,再吃这药丸养养肺就行。”   “师弟,我不要吃药。”黄天化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   “天化乖,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仓空只好拿出前世家长哄孩子的惯用名句。   “师弟你乱讲,刚才明明是你说我已经基本痊愈的!痊愈就是病好了的意思,不用再吃药了。”黄天化回得中气十足,还真不像个病人。   这熊孩子,挑我语病倒是挺厉害……仓空只得把脸一板:“那也得吃药才行,基本痊愈不代表彻底痊愈,必须吃!”   “哼,我是师兄,你是师弟!师弟要听师兄的话才对!仓空师弟,你怎么一点都不尊重长辈?”黄天化也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地用长辈训斥人的语气说。   ……信不信我分分钟拿刀砍死你!我两辈子活了快五十岁,居然要听一个三岁小毛孩的管教。仓空咬牙切齿地看着黄天化:“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黄天化似乎看出仓空表情不太对,赶紧说:“师弟,你、你要干嘛?莫非想要以下犯上不成?”   仓空没有答话,右手的药丸忽地飘浮起来,随后他释放了一个甘露术,一团晶莹的水球将药丸浸泡起来。他再用法力加热水球,咕嘟咕嘟,药丸逐渐化开,清澈透明的水球变成了苦味扑鼻的黑色药水球。   “别,不要!师弟,你就饶了我吧!”黄天化在卧榻上不断缩着身子,生怕仓空把这么黑暗的药水给他灌下去。   “嘿嘿嘿,你就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仓空顺嘴说出了这句经典台词,抬手以法力隔空虚点,直接将黄天化穴道点住,让他动弹不得。这种小把戏对修士没用,对付起他这样的凡人还是百试不爽的。   “哼,你不喝,我就往里灌。”仓空阴笑着凑近黄天化,左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按压咬合肌,黄天化的嘴自然张开。他用神识一引,药水化作一条细细的弧线,自嘴巴往里灌入。同时仓空用右手转过去按天化的后心,以法力按摩各处穴道肌肉,天化不由自主地将药水吞咽下去。   “大功告成。”仓空法力流转,运指如风,得意地将黄天化穴道解开。   “水,水!苦死我了!”刚刚黄天化可倒了霉,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偏偏还得忍受口腔中持续不断的苦味,简直是折磨人,苦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仓空笑眯眯地又用了一次甘露术,帮天化冲去嘴里的苦味。   “师弟,你等着!”缓过劲来后,黄天化愤愤地看着仓空,甩下狠话,“老师回来后,我一定要告诉他你目无尊长!”   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词……仓空眉毛一挑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老爷回来了?!他在神识中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仓空童儿,速速来含虚院见我。”   清虚道德真君的传话直接在他神识中响起。   “老爷在传唤我,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了吗?”仓空知道真君定是有急事,也就不再跟黄天化纠缠,撂下话就出门了。当然,他也不忘在门上设好禁制,免得黄天化出去。   含虚院内,清虚道德真君正在踱步,面容沉肃。卧榻上躺着个男人,还穿着殷商朝服,脸和衣服上全是半凝固的鲜血,非常凄惨。   “弟子拜见老爷!”仓空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不由得愣住了。   “来得正好,快来给为师打下手!”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   “是。”仓空听真君语气急切,赶紧走了过去。   “这人还有一口气在,被为师用续命金丹吊住了性命。”真君指了指那人起伏微弱的胸口,“你去将手按在他的膻中穴上,慢慢输入法力,推宫活血,让他的脏腑血脉重新运转起来。”   “弟子遵命。”仓空依言而行,将法力缓缓度入那人胸口,发现对方血脉近乎停滞,脏腑也不再工作,几乎与真正的死人无异了。唯一的一点生机便是那股护住心脏的暖流,应当是真君续命金丹在生效,使此人心脏不至于彻底停跳。   法力流转,血脉复行,那人的脸上又开始淌下鲜血,这回仓空看得分明,血是从他的眼窝处流出来的。这人双眼干瘪凹陷,就像是没有眼球一样……等等,莫非是他?仓空心中一动,又有些奇怪:按剧情来说,现在他不应该遭此酷刑啊?   清虚道德真君长叹一声,大袖挥动,两股法力汇聚到那人眼球处,止住鲜血流出。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两粒金丹,犹豫片刻,还是将丹药轻轻放入那人眼窝中。接着他面容郑重,掐诀念咒,手指在那人眼周穴道上连连点出。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仓空在神识中察知到那人眼部的神经血脉竟然与两粒金丹连接到一起,受到血魄元气的浇灌,两粒金丹也随之“活”了起来,就好像是春天浇过水后的种子,勃勃生机破土而出。   手,两只孩童大小的手!如发芽般慢悠悠地从那人眼眶中生长出来,手掌由拳曲到张开,仓空看到掌心里面竟有两只眼睛!   似乎是感应到仓空的目光,那两只眼睛竟然直溜溜地看向了仓空这边。仓空心里一凉,竟有种全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也太重口味了!仓空运起清微心法,才平息下刚刚的不安感,尤有余悸。   “童儿,收手吧!”清虚道德真君在旁边指示道。   仓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把手收了回来,尽量把身子退到那双诡异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清虚道德真君施展了一个除垢术,那人身上的血污尽褪,露出原本清癯文雅的面庞,若不计较那双奇怪的眼睛,倒真是位文质彬彬的君子。   “老爷……”仓空想问问究竟,却被清虚道德真君抬手止住。   “我们出去说话。”真君指了指还未苏醒的那人,随即带头走出了房门。   外面阳光很好,天朗气清,仓空因为那双眼睛而产生的压抑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是殷商上大夫杨任,与为师有师徒之缘……”清虚道德真君开始为他详细解释原委。   按照仓空前世的记忆,杨任本应是向帝辛进谏鹿台兴建一事,随即被帝辛怒而挖眼,然后被自己这位老爷捡了回来,改造成眼里长手、手中生眼的怪样子。   但是这辈子杨任倒霉的时候居然提前了,原因……竟然在仓空身上。当初仓空提醒清虚道德真君在黄府庭院中留书,告诉黄府天化的去向。结果惹得黄飞虎连夜出发,赶赴青峰山。   不知怎的,黄飞虎连夜离开朝歌一事竟然被朝臣费仲知道了。更不幸的是,黄飞虎为人方正,没少得罪这个佞臣,只不过没有把柄落在此人手上罢了。第二日朝会时,帝辛问起黄飞虎为何没来,费仲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把帝辛听得大怒散朝而去。再加上此时狐妖妲己已经入宫,朝会后又给帝辛吹枕边风。最后帝辛恼火之下,决定下旨严惩武成王黄飞虎擅自离职一事。   上大夫杨任此时恰好在朝中值守,闻听此言连忙去进谏劝阻帝辛,结果正好撞到帝辛的气头上,被挖去双眼,弃尸荒野。   这么一来可不得了,被惊动的首相商容带着一干文武重臣紧急进宫劝谏帝辛,此时帝辛尚不如后来那样昏聩,在朝中重臣的力劝之下,他终于把严惩武成王的旨意暂时按下,等待黄飞虎回来之后再做计较。   而倒霉的杨任即将气绝身死时,被清虚道德真君救走,用续命金丹保得性命,又在眼窝中种下两粒金丹,长出了那双怪异的眼睛。   ……这么说来,要是我没有提醒老爷留书,怕是杨任还不至于这么早倒霉,蝴蝶效应,竟然影响至如斯……仓空这样想着,又忍不住问清虚道德真君:“老爷,那双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青峰山紫阳洞一脉的秘传法门,名曰天地神眼。”清虚道德真君介绍道。   “我与众位师兄弟同时听掌教圣人传授阐教大道,然而理解各有不同。天长日久,差异逐渐增大之后,我等方能分别走出自己的道路。所以除了玉虚入门功法和一些基础法术不变外,玉清各脉的差异其实甚大,且都有自己的绝学秘术。譬如乾元山金光洞的太乙师兄,就有一门莲花化身秘术;夹龙山飞云洞的惧留孙师兄,也有一门土行奇术;玉泉山金霞洞的玉鼎师兄,有一门九转玄功……”   “同样的道理,天地神眼,就是我青峰山紫阳洞的秘传法门。此神眼上看九天,下观幽冥,可破种种幻术,极是了得。怎么,童儿你也想试试吗?”清虚道德真君说到最后,笑眯眯地问道。   才!不!要!呢!   仓空看着清虚道德真君笑如春风的脸,心里狠狠地把这几个大字甩在他脸上。      ☆、第32章 杀劫起      仓空汇报完这几天的事情后,清虚道德真君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温言勉励了几句,挥手命他退下。   目送仓空童子离去,清虚道德真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凝重。   没想到我才离开三天的工夫,就出了这许多事情。黄归闲追杀一事真是危险……   回到静室内,看着昏迷不醒的杨任,清虚道德真君回味起刚才仓空的话,心里有些后怕。   “杀劫已起,不得安宁啊……”真君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大红葫芦,放在沉香木案几上静静把玩。整个葫芦圆润可爱,赤色中透着晶莹琉璃之色,宛若精炼过的红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葫芦侧面有一道裂缝,如美玉生瑕,令人惋惜。   “……昔年鸿蒙初剖、天地始开,昆仑山上自然生就灵根一缕,结七个葫芦,都是先天灵宝。红云道人有幸摘得其中之一,反复用心神锻炼,使其内藏先天一气神砂,有无穷玄妙,可攻可守,可演化幻象,可颠倒阴阳。我倚之为成道至宝……但那又如何?神通不敌天数,巫妖杀劫降临,红云道人终究还是陨落了,即便镇元子道兄都保不得他……或者说,我。”   室内一片寂然,唯有清虚道德真君摩挲着那个葫芦,恍然出神,喃喃自语,就好像一个回忆往事的老翁。   “……承蒙昆仑山掌教圣人不弃,将红云转世点化后收归门下,赐道号清虚道德真君。如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但是未曾想到,昔日红云身陨,三魂七魄也被人打散,其中两魂六魄被镇元子道兄护住,完整投入轮回。另外一魂一魄在地府飘摇良久,直到数十年前才有幸再入轮回,成为一介凡人,于十丈红尘中厮混摸爬……”   “直到此人有性命危险时,冥冥之中的那一丝因果关联才触动了我。我去朝歌救人,心里却很纳闷,此人是谁?为什么我有必须救他的冲动?救下他后,我没有回洞府,而是去了昆仑山求见掌教圣人。掌教圣人与我分说原因,我这才恍然大悟。”   “仓空童儿着实天真,他家老爷出去三天,救人却只需片刻,剩下的时间都去哪里了?除去赶赴昆仑花了半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某座荒山上,对着杨任思考,要不要把他的魂魄抓出来,与我归为一体?”   “好在最后我还是清醒了过来,我与他的魂魄都已被六道轮回补全,又何须再强求归一?量劫之中,必先起心魔,再有杀伐,掌教圣人果不欺我。可笑我两世为仙,竟仍险些沦亡心魔之下。”   “只是此人毕竟与我因果相连,恰若半身,不如就收为弟子,倾心相授。我最倚重的法宝五火七禽扇,日后也给他算了。”   清虚道德真君放下神砂葫芦,看着杨任惨白的脸庞,幽幽叹息一声:“杀劫又起,这回不知结果如何……”   两月之后,商都朝歌。   “陛下有旨,命侍卫将那妖道木剑烧毁,即刻行动,不得有误!”   仆从悠扬的嗓音在重重殿宇间回荡,几名身披衣甲的侍卫小跑着开始行动,腰间的青铜剑与护腿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不多时有火焰在寿仙宫方向燃起,一口松木剑在火中焚烧殆尽,升起阵阵松香。   王都市井之中,云中子似有所感,看向宫殿方向,只见妖气复炽,直冲而上,形如九尾狐狸,吞噬撕咬着朝歌上空升起的王气。   “贫道受你殷商子民数百年香火,此番出手助你王朝续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啊。”云中子翠袍扬起,口占仙缘,在旁边墙壁上留下二十四字诗句,驾云飘然离去……   同年,姜后被杀,殷郊、殷洪两位王子被下旨处决。   刑场之上,人声鼎沸。两位王子早已没了往日的荣光,身着囚衣,面色惨白地跪在行刑台上,汗珠不停淌下。两位刀斧手已经准备好,铜制鬼首大刀在烈日下反着光。   忽地变天了!   阴云翻卷,将日头遮住,随后刮起怪风来,飞沙走石,路人纷纷掩面捂鼻。众目睽睽之下,刮来的怪风将两位王子摄走,跟当年清虚道德真君摄走黄天化颇有相似之处。   “苍天有眼啊!”闻听此讯,黄飞虎坐在家中捻须一笑,颇感欣慰。   旁边的黄夫人也舒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老爷,这孩儿若生出来了,取个什么名字好?”   “便叫天爵吧。”黄飞虎说出了这个苦思良久的名字。   “嗯,好名字。”黄夫人点了点头,她脾气素来和顺,从不忤逆黄飞虎,“老爷莫要忘了告诉天化,让他也高兴高兴。”   “这是自然的,过几日我就去看他。”黄飞虎说。   万里云端之上,两位黑须道人正携殷郊、殷洪分头飞远……   数日后,帝辛隐瞒姜后死讯,下诏命四大诸侯觐见,打算一举削尽诸侯。   北伯候崇黑虎知机,朝堂之上当场归附帝辛,甘愿放弃侯位入朝为官,受命督造摘星楼,保得性命荣华。东伯侯姜桓楚因妹妹姜后被杀一事怒起大骂帝辛,被醢。南伯侯鄂崇禹亦不从命,被斩首。西伯侯姬昌在诸臣力谏下侥幸逃脱死劫,被囚羑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姜恒楚身死,反而激怒了姜氏一族,东伯侯世子姜文焕宣布继承侯位,联合东夷各部和东方二百诸侯,公然起兵造反。鄂崇禹之子鄂顺如法炮制,让原本敌对的南方二百诸侯与南蛮各部走到一起,决心推翻殷商。   至此,八百诸侯已反一半!   昆仑山玉虚宫中,元始天尊高坐八宝云床,以圣人法眼俯察天下:朝歌王气看似最盛,实则外强中干,核心已转黯淡。滚滚妖气绵延其上,如藤蔓攀附大树,不断蚕食着王气。东方、南方俱有一道杀气冲天而起,遥遥威慑朝歌方向。西岐亦隐约有杀气汇聚,含而不发,缓缓积蓄,若论威势,要远胜东南二方。西岐杀气之上,又有紫云升起,若凤凰振翅,呈仰天清唳,君临天下之相,凤喙遥遥上指,对应紫微帝星。   “凤鸣岐山,劫运已现,时候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命白鹤童子去后山叫姜子牙来……   陈塘关李府,怀胎三年的殷氏生下一个肉球,异香扑鼻,红光满室,劈开后跳出个三岁小孩。有乾元山太乙真人不请自来,口称其乃杀星应劫转世,特收为弟子,赐下两桩法宝。   青峰山紫阳洞,朝日峰露台之上。   重重法阵铺设在露台周围,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进来。   此时仓空炼剑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成型。   这步不仅要让法宝外观成型,内部也要赋予相应的符文和妙用。这一步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因为影响法宝妙用的,不仅在于器材本身的物性如何。也与炼器之人对器材物性的选择、三昧真火提纯的效果、保存器材的手段、修行的道法、心中的感悟、采用的炼器方式等等都有关。   所以一件好的法宝,往往是不可复制的,属于妙手偶得。   已经被染成紫色的太白元精正在被仓空的神念缓缓拉长,截面出现凹弧,有血槽,前锷收狭,龙首为柄,一口长剑的形状逐渐变得明显起来。他手中法诀连变,数十种符文按照几乎完美的顺序嵌套组合在一起,飞入宝剑之中。   剑身上的花纹也渐渐成形,整体呈流线型,看上去简洁大方。   “器成!”   仓空低喝一声,那口宝剑也同时发出剑鸣声,清亮悦耳,如龙吟般。罡煞之气激射而出,直冲云霄,数息后方才收敛。   宝剑飞回仓空手中,他这才细细观看此物。只见剑身通体紫色,宛若一道紫电凝炼成形,闪着莹莹光泽。神识碰触剑刃,竟然隐约有切割之感,果真是一口了不起的好剑!   仓空将神识探入其中,与法宝本身元灵相互交融。如此可以令法宝与主人连为一气,法宝成了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念动即起,如臂使指。这一步通常不存在小说中常说的什么法宝元灵桀骜不驯,费许多功夫才降伏云云。   因为法宝中的元灵并非是本身就有,也不是强行抓外来生灵魂魄塞入。以上这两种法宝元灵的出现方式,如今已绝少有修士在用。真正的法宝元灵,其实就是在炼器过程中出现的。炼器过程中,神识不断侵染法宝,尤其是最后一步时,炼器之人的心思想法、道行感悟甚至都会注入法宝中。法宝灵性从此而来,这也就是所谓的元灵了。   既然出于仓空,那么仓空重新掌握自然轻松无比,一气呵成。   “恭喜童儿炼器成功,此剑之锋锐,恐怕不逊色当初的莫邪剑。”清虚道德真君缓步走了进来,直接无视仓空布下的阵法,拍掌笑道,“仓空,你给这剑取个名字吧。”   “呃……”仓空一时语塞,他还真没想好这把剑叫什么,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莫邪还能有个说法,取名干将的话就完全说不清了,还是从这剑本身来说吧,不要山寨历史名剑的称号了。   紫霞剑?倒是跟材料符合,但是一提起紫霞他脑子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岳不群的紫霞神功,还有那副尖锐的太监腔……紫云剑?太娘了,像是女孩子起的……紫霄剑?呃,还是不要起道祖家的名字了……紫光剑?让他想起紫光输入法来了……紫电剑?“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我才不要跟个非着名将军并列呢……   又要好听,又要有内涵,真是太麻烦了……仓空苦思良久,忽然灵光一闪!   “就叫紫郢剑吧。”      ☆、第33章 少年天化的烦恼      “天化,你看!”仓空兴奋地将紫郢剑亮出来,盈盈光华将整个精勤院照成紫色,“这是我新炼成的法宝,我决定管它叫紫郢剑。”   “是吗,好厉害啊。”黄天化虽然脸上也带着笑,但是兴致明显不高。   黄天化已经上山一年了,仓空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看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有哪里不对:“怎么啦,天化小师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经过一年的拉锯磨合,黄天化终于不再逼着仓空叫自己师兄了。只有在讨好黄天化的时候,仓空才会把久违的“小师兄”三个字说出口。   “怎么,要让我把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吗?”黄天化嘟起嘴来,瞪圆眼睛看着他。   ……他都从我这里学了什么呀?仓空以手扶额,有种带坏小朋友的感觉。   “是不是武成王对你说了什么?”他稍微回忆了下,似乎昨日黄飞虎来后,黄天化一直就情绪不高。只不过自己那时忙着准备炼器的最后一步,无暇顾及罢了。   “父亲说,我娘为我生了个弟弟,叫黄天爵。”黄天化道。   “嗯,那又怎样?天化多了个兄弟,是好事情呀。”仓空温言道。   “可是…可是…”黄天化嗫嚅半天,小声把心底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可是父亲母亲如果有了弟弟,会不会不要我了,把我丢在山上过一辈子?”   “这个嘛……”仓空倒是没有嘲笑他,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四岁小孩来说是很严肃正经的大事。前世他七岁的时候,姨妈家生了表弟,他不再是家里唯一受宠的孩子,还因此难过了好久,甚至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相比之下,黄天化的担忧不足为奇。   “你放心,天化。”他尽量摆出严肃的样子,希望能为话语增加些说服力,“你父母绝对不会抛弃你的,相信我。”   “是吗?”黄天化有点不信。   “你想想啊,在黄府的时候,你天天听奶娘的唠叨,觉得不耐烦。但是上山以后,总听不见反而会怀念奶娘,是不是?” 仓空循循善诱道。   “嗯……”黄天化点了点头,奶娘的事情是他前两天才跟对方说过的。   “这不就对了吗?”仓空突然一拍手,吓得黄天化打个激灵,“你经常见不到你的父母,换句话说,你父母也经常见不到你,却能每天看见你弟弟。你自己想想看,他们会更想念谁,更疼爱谁?”   “……我?”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对啊,你想明白了吧?” 仓空笑着对他说,“再说了,你除了父母,还有我,还有老爷,你弟弟可没有那么多人能认识。从这个角度想,你不觉得自己赚到了吗?”   “原来是这样!” 黄天化明白了过来,一个劲地点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还有老师和师弟你呀!”   “想通了吧。”仓空摸了摸他的脑袋——垂髫真难看,好好的孩子弄得跟傻瓜一样——他暗地里唾弃着古人的审美观。   “对了,仓空师弟。你还记得老师带上山一整年的那个师弟吗?”黄天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没把他算上。”   “哦,我都把他忘了……”仓空反应了过来,自己竟然把杨任给忽略了,“也不知道二师兄究竟怎么样了。”他虽然不乐意管黄天化叫师兄,但出于某种恶趣味,倒是很喜欢管杨任叫二师兄。因为这个,黄天化还跟他闹过别扭,让他费了好半天劲才把这小子哄好。   当初杨任清醒之后,清虚道德真君也为他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收徒仪式,让黄天化、杨任和仓空彼此都见了面。然后真君说杨任年岁过长,血脉骨骼已经定形,又破了童身,必须要重塑鼎炉才能步入修行之道。   重塑鼎炉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恢复童身蕴含的那一点先天精元。若是佛家修行,自然不用在乎这一身臭皮囊的,可惜杨任入的是性命兼修的道门。好在清虚道德真君还真有法子,他亲自去了一趟万寿山五庄观,讨来了一枚人参果!   没错,就是《西游记》里镇元子家的人参果!仓空看到那果子时,两眼发直地呆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啧舌称羡不已。   “杨任真是好运,”清虚道德真君也这样说,“五庄观人参果树万年结果一次,如今尚差着近两千年火候,这一枚是上次剩下来的,被我厚着脸皮讨要了来。”   仓空想着前世记忆里人参果的难得程度,心里暗暗叹服,他家老爷为了这枚果子,还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呢!紧抱老爷大腿,日后有前途!   然而杨任如今只是个凡人,长了那双天地神眼后都不敢往河边走。他要想服用人参果,承担里面重塑炉鼎、点化精元的妙用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须得清虚道德真君亲自在旁为其护法才可。所以二人很快就开始闭关修行,已经大半年过去了,还未出关。   老爷要是再不出关,我可就快指导不了天化了。仓空又摸了摸黄天化的脑袋,轻叹一声。   仅仅一年,黄天化就已经修行到了炼气化神阶段。速度简直跟坐火箭似的,除了“神速”没有别的形容词可以来说。   本来男子在十六岁前不能开始炼精化气的,但黄天化这小子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仙家重塑炉鼎需要一整枚人参果,杨任这个凡人则只需要大半枚即可,剩下的小半枚人参果被清虚道德真君做主给了黄天化——这玩意仓空吃了没多大用,还不如给最需要的人。   结果就是,才四岁的黄天化不仅体内蕴含的精气比其他十六岁男子要多得多,经脉脏腑也都被净化到了他这个年纪的最好水平,轻轻松松就突破了炼精化气境界,简直跟仓空不可同日而语。照这个速度下去,仓空还能指导他多久?   也不知仓空的心里话是不是被老天听到了,当天晚上,清虚道德真君就携杨任出关了。   真君出关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传召仓空来,询问他与黄天化的情况。仓空便将黄天化的修习进度向清虚道德真君一一汇报出来。听到天化突破炼精化气阶段时,真君不由得点了点头:“不错,这孩子资质极佳,修行速度颇有为师当年遗风。”   “老爷,您进入化神期花了多久?”仓空忍不住好奇地问。   “化神期?为师用了六个月。”真君悠悠道,把仓空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这、这么快?!”他讶异道。   “不足为奇,为师在诸位师兄弟之间只算中游。广成子师兄用了两个多月,是最快的速度。”清虚道德真君进一步刺激仓空道。   一群妖孽!仓空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中指。   清虚道德真君似乎是觉得仓空表情不对,特意出言鼓励道:“每个人资质不一,没什么稀奇的。童儿也别灰心,你子牙师叔在掌教圣人的指导下,足足花了十八个月才进入化神期,比你还要慢呢。而且修行越到后面,努力和心性就越重要,天分起到的作用就越小。”   ……完全没有鼓励性嘛!跟姜子牙差不多,他可是仙道难成啊,原来我是这么菜的存在吗?仓空反而更失落了。   “这段时日也辛苦你了,”清虚道德真君笑着说,“不过为师恰好有件事,需要你明早出去跑一趟。”   你一笑,准没好事……“老爷请吩咐就是。”仓空很没有原则地说。   “说起来,此事也与你有关。你还记得当初辰一童子去南伯侯府做什么吧?”   “取种…不,取精血嘛,弟子当然记得。”   “不错,云中子师弟已经将两只瑞兽培育好了,打算送给为师,你去终南山将其牵来。”   “是。”这鬼东西弄回来谁养活啊?麻烦!   “另外,务必要问明如何饲养瑞兽。回来之后,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是。”   我就知道!仓空在心里恶狠狠地扎着清虚道德真君的小人,面上维持着恭敬的表情,准备退下。   “且慢,为师还有句话要吩咐你。”真君忽地又道。   “老爷请讲。”仓空退到一半,只好停下来。   “你此去终南山,免不了要路过朝歌。据为师所知,你那子牙师叔日前已经下山,返回朝歌,现在应是在谋个什么营生。你路过时……”   “弟子明白,”听到这里,仓空自以为知机地说,“届时路过朝歌,弟子一定会暗中出手帮助子牙师叔的。”   “不,恰好相反。”清虚道德真君连忙道,“为师要你把子牙的营生搅和掉,千万不要让他有所成就。”   “什么?”仓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就是如此,你一定要想办法给子牙的营生暗中添乱,这是掌教圣人的法旨。”清虚道德真君认真地说,“子牙命中注定要在西岐封侯拜相、承担封神大业。切不可在此时被杂事迷惑心性、乱了志向,所以我阐教弟子都要暗中出手,让子牙在朝歌一事无成才可。”   ……可怜的子牙师叔,自求多福吧。   仓空为他默哀了半秒,随后毫不犹豫地回道:“是。”      ☆、第34章 青面獠牙果      “找到子牙师叔了。”   路过朝歌时,仓空在云端自言自语了一句。此时的姜子牙比在昆仑山上时还要沧桑,身上的布袍令他又平添几分落魄,想来是在红尘俗世里混得也不甚得意。   他正坐在街头摆摊,卖的是面粉。显然生意并不好,吆喝半天也无人理睬。   不远处有马嘶声响起,一骑携着滚滚烟尘而来,似乎要去传令,跑得甚急,行人纷纷躲避。   就是你了!仓空见此暗道。   毕竟姜子牙也是修士,很容易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施展手段。所以仓空不敢直接出手折腾对方,决定采取迂回而行的策略。   他将神识凝成极细的一缕,倒垂而下,触动了道旁的一棵老槐树,引着几片树叶翩翩落下。而有两片树叶,被他刻意操控着飘落的速度与角度,直接盖在了那匹奔马的双眼上。   “唏呖呖——”那马忽地眼前一黑,自然受惊,扬起前蹄仰天嘶叫,顿时失了控制,在道上乱走乱跳。仓空又暗中用神识推了它一把,让马成功地踩翻了街边姜子牙的面粉口袋。眼看着一大袋面粉倾倒在地,悉数落入街旁淇水河去了,半点不剩。   可怜的子牙师叔,祝你早日去西岐造反……仓空又在心里暗自为他默哀了一秒,挥挥衣袖,扬长而去,不带走半片云彩。   仓空云光极快,眨眼功夫就到了终南山。之前他虽然从未来过,但是清虚道德真君早已用神识指点过他具体线路。   与僻处蛮荒的青峰山不同,终南山位于雍州,距离后世西周兴建的都城镐京并不远。此处恰好是中原腹地,人口稠密。为了躲避世俗侵扰,云中子所居的玉柱洞府便隐藏在终南群山的最深处。按照真君指点,玉柱洞府山门前有一条狭长的石径,沿山盘曲向上,在云雾间戛然而止。那里就是玉柱洞府的门户所在。   仓空寻到地方,点了点头,为表礼貌,不再驾云飞行。他落到石径尽头,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石径上湿滑泥泞、长满青苔,等闲凡人走不得此路。仓空自然是不在意这些,不紧不慢地走到石径尽头,向迷蒙云雾中躬身一拜,恭声道:“弟子乃清虚道德真君座下仓空童子,如今奉命前来求见云中子师叔。”   没有回应,但是云气豁然散开,原本终止的石径在仓空面前自动延伸向前,通往远处,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山门牌坊,写着“玉柱洞天”。云石牌坊后面是一座凭空出现的巍峨孤峰,奇石峭壁,老松郁郁,清泉流淌,白鹤栖息,真乃仙家景象。   同样是仙家福地,云中子师叔这里又是另一番趣味……仓空心下赞叹着,迈步向前,径直走入山门。山门之内,才是正经的玉柱洞府,清幽之景美不胜收,观赏者自身所处角度不同,同一景致还会有不同妙处,让仓空忍不住佩服云中子的巧思。   道路尽头是人工开凿的青石广场,颇为宽敞。广场上站着一个人,长袍高冠,修眉凤目,不是仓空以为的云中子,而是——   “陆压道君,您怎地在此?!”仓空惊愕之下,问话脱口而出。   “唉,还不是来接客的。”陆压苦笑着看了他一眼。   天呐,云中子师叔居然让你来站街接客?!终南山还承担这种业务……呸呸呸,道君你就不能换个词吗?仓空差点被自己的脑洞吓着。   “云中子在后山虎儿崖,你随我来吧。”陆压冲他招了招手,拔腿就走。   可怜的陆压道君,真是误交损友啊。来终南山访友还要被推出来接客……不,是迎客。仓空跟着他,心里默默地想。   仓空来到后山,就见云中子正在对着一棵秧苗摆弄。那棵秧苗颇为奇怪,足足有一人来高,与寻常大树类似,顶端长出两片雨伞大的翠叶,茎身却青嫩如新,也不知是如何支撑起这么大的躯体。   “人带到了。”陆压远远地对云中子说。   “弟子仓空,拜见云中子师叔。”仓空赶忙行礼。   “无妨,平身吧。”云中子头都没回,“按照我的掐算,本来瑞兽昨晚就应该能诞生。所以我才发玉符给清虚师兄。不过……”他指了指旁边的陆压,陆压面上浮现出几抹可疑的红晕,“今日凌晨他不约而至,让整座山上热了些许,延迟了时辰。仓空童儿,你还要稍等片刻,我让他去迎接你,也是偿还这个因果。”   “弟子可以多等等……云中子师叔,请问那两头瑞兽何在?”仓空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任何动物的迹象。   “就在这里。”陆压干咳一声,抬手指向那棵秧苗。   “不错,就是这个。”云中子接道,“我取墨麒麟与五色神牛精血,苦心钻研多年,才将它培育成功。”   “这、这是瑞兽?!”仓空张口结舌。   “不过是借草木生机成形而已,莫要奇怪。”云中子淡淡地说,仿佛这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会觉得“不奇怪”才真正奇怪好不好?!仓空有种三观毁灭的感觉,转头去看陆压,发现对方也在耸肩苦笑:“你去把神识探向地下,就知道云中子说的没错了。”   仓空依言而行,发觉地下确有生灵血脉气息,还能察知到规律的心跳声……好吧,果然是动物。   “嗯,时辰到了。”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云中子忽然道。随后他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如鲜藕的手臂,握住绿茎底部,用力向上拔起。   “都是仙人了,不能用神识法力直接来吗?何必动手。”陆压忍不住在旁边道。   云中子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陆压立刻捂住嘴不敢说话了:“你懂什么,亲手来做才有乐趣。”   “噗”的一声,整棵巨大的秧苗被云中子拔起,土屑纷飞间,仓空看到根须中结着两个类似于块茎的蛋,约有磨盘大小。   “成了。”云中子把秧苗放在地上,抬手一指,两个蛋应声而破,露出两只幼小瑞兽:一只通体碧绿,一只有云霞花纹。   “这只是玉麒麟,这只是云霞兽。”云中子满意地给仓空介绍道,“你抱走吧。”   “呃…是。”仓空犹豫了一下,蹲下身一手一个,将两只小瑞兽抱了起来。它们刚出生,眼睛还有点睁不开,但是已经会伸出舌头来舔仓空的脸了。   “看样子它们很喜欢你嘛。”云中子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简,看到仓空忙不过来的模样,善解人意地直接塞进他的衣襟里,“这里面是饲养的方法。它们长得很快,几年之内就可成年,与那些动辄上百年的瑞兽大是不同。”   仓空不敢把瑞兽放进乾坤袋里,也不敢用神识操控,只好艰难地抱着它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云中子和陆压身后,向玉柱洞外走去。   咦,这是什么?   他视线虽然被挡住了,神识还在,完全可以代替眼睛来浏览景色。走到崖下飞瀑时,仓空忽然发现了一棵极具后现代气质的树。   这棵树似乎是用三种树强行拧到了一起似的,树枝狂乱生长,分为三种不同的颜色,各自长出了三种不同的树叶,结出三种不同的果实。   更神奇的是,这棵树的长势异常的好,枝叶繁茂不说,那三种果实也都要成熟了,各自传来诱人的异香。即便是仓空的地仙之体,闻到后居然也被勾动了馋虫,嗓子里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这都是什么果实啊?仓空用神识去细细查探,杏、豆子、枣……树上还能长豆子吗?云中子师叔还真是敢想敢干。   “仓空童儿,你注意到这棵三相树了?”云中子在旁边开口问他,语气间显得颇为自豪,与之前冷淡的形象大不相同。   “嘿嘿,这可是你云中子师叔的得意之作。”陆压在一旁补充道。   “你来的正好,若是再晚几日,就看不到三相树了。”云中子说,“前几日太乙师兄、广成师兄来我这里论道,也看中了这树,再过半月便要将仙豆那枝与火枣那枝分别取走,回洞府栽培了。”   杏、仙豆、火枣,云中子、广成子、太乙真人,我貌似猜到这鬼东西是什么了……仓空觉得这三样东西听起来异常耳熟,尤其是联系起那三位仙人。   “这棵树是我专门用瑞兽精血浸泡浇灌过的,最神奇的妙用就在于果实。”云中子表现出了一反常态的谈性,“为什么叫三相树,就是因为吃了这三种果实,修士可以分别生长出三种法相。”   法相……仓空回味着这个词。他很清楚法相是什么。清虚道德真君曾讲过,修行某些功法,在真仙境界可以将自身变成对应法相,对敌时用来增强战斗力。当然,这种法相因为是用来争斗的,卖相免不了就要差些,往往是多手多头,青面獠牙之类。   “仓空,你一定在想,法相是真仙境界才能掌握的,是不是?”云中子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没错,到了真仙境界,能外展灵台、化心为物,根据心中所想变出法相。但是我这三相树妙就妙在此处,只要是修士,服下果实便可以长出法相,而且由于果实本身物性差异,三种果实的法相也不尽相同。”   “当然啦,有缺点是难免的。真仙才能将法相控制自如,真仙以下的修士虽然能借三相果来长出法相,却不能收放随心,唯有等到修至真仙境界,才可以恢复本来面目。”   果然……可怜的殷郊和雷震子,你这果子应该改名叫青面獠牙果或者三头六臂果吧?明明这才是它实际的作用。   “三相树只剩仙杏以后,我打算用雷泽水进行浇灌,给它增添些风雷之力,看看会有什么功效……”云中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仓空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么几句广告词:青面獠牙果,产自终南山玉柱洞,乃是着名生化改造狂魔云中子倾情研制,吃完包你后悔,阐教坑死弟子联盟指定产品,由奇葩审美仙人协会赞助开发。      ☆、第35章 东海之滨      “仓空童儿,你想不想来一颗仙杏试试?”云中子说着说着,忽然转头问仓空,颇有一种怪蜀黍哄骗小正太吃棒棒糖的感觉。   “呃,弟子…弟子还是喜欢稳扎稳打地一步步修炼上去,这种速成之法就算了。”仓空地仙修为都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开玩笑呢,鬼才要吃这玩意!   “不错,当初我舍去神位时,就发现你求道之心甚坚。”云中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毕竟你是童子,没必要急着下山扶保西岐,争斗上差些也无妨。”   “我说道兄,”陆压忍不住插嘴,“你这东西吃完后让人青脸獠牙,一般人都不愿意吃吧?”   云中子面色刷地沉了下来,飞快地回嘴反驳:“道兄,莫要像乌鸦般聒噪,长的丑怎么了,堂堂仙人还需在意皮相吗?”   “嗯,你不在意——不在意的话,为什么化形成如此模样?”或许是“乌鸦”二字戳中了他的痛脚,陆压这回没再沉默,而是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仓空看了看云中子的模样,还别说,他这师叔绝对称得上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八个字……可不是嘛,你自己长得这么帅,还有脸说别人颜控?   “我,哼,还不是某只大乌鸦骗我……道兄你难道不清楚?”云中子脸上居然泛起可疑的红晕。   “师叔,弟子告退!”仓空一听不对,好像云中子跟这陆压还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赶紧自觉退散,免得当电灯泡。   当仓空驾云离开终南山时,还隐约能听见云中子的声音:“道兄,道兄,有话好说,把手拿下去……臭乌鸦,你要干什么?!”   修行圈真是乱啊……仓空如是想着,路过朝歌的时候又顺手坑了姜子牙一把,让他开的酒楼里耗子蟑螂满地爬。   将两只瑞兽抱回青峰山后,仓空平日的任务又艰巨了很多,照顾孩子外加养宠物。黄天化倒是开心,因为多了两个活玩具。   七年之后,东海陈塘关。   混天绫飘扬而起,化作漫天火烧红霞,映照海面,朝空中黄归闲道人席卷而去。   羽翼刀金焰烈烈翻腾,隐现三足金乌清鸣,挟着太阳真火和凛冽刀风,劈头盖脸地杀向黄归闲。   二者配合起来,恰似东海日出,光焰喷薄万丈,霞光染遍天际,海天霎时一色,攻势浩浩荡荡,给人以无从躲避之感。   黄归闲手中六气幡摇动,刹那间清浊颠倒,六色浊气绞缠升起,光泽稠腻,见之让人心生烦闷。其中寒湿之气裹在一起,化作一条长龙,拖带着重重浊气,与三足金乌战作一处。它正是金乌克星,火焰碰上寒湿之气,顿时失了活性,泯灭其中。金乌喙爪并用,却丝毫不占优势,不时被长龙咬上一口,光华逐渐黯淡。   六气中的风邪则又不同,其恍若一派黄气,迎上了红霞云光。红霞自四面八方压下,欲将其悉数碾压,风邪之气就以游走多变应对,它往往是集中力量,攻破红霞一点,旋即变化散去,又攻另一点,正可谓以点破面、攻敌不备。转眼之间,混天绫化出的红霞就被风邪之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剩余三色浊气则将黄归闲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争斗余波触到浊气,自然消散于无形,对他本人毫无影响。   “再来!”清喝声如霹雳响起,哪吒伸手往虚空一探,混天绫重新凝聚成形,拢在一起。他正欲再将乾坤圈祭出,忽地感觉不对,惊呼出声:“哎呀!”   原来混天绫上竟然沾了风邪之气,顺着哪吒的手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他本乃莲花化身,旁的毒术奈何不了他。但是黄归闲这瘟病六气又与普通毒药有所不同,乃是操控天地间本就存在的风暑寒湿燥火六气对敌,更进一步可以引起敌人体内阴阳五行失衡,被六气侵染生病。   只要未脱天地,身在乾坤之中、为阴阳五行之属,就免不了受六气影响。哪吒未得混元,岂能逃脱?况且莲花出自水中,本性清净,最怕风邪。眨眼之间,哪吒手臂就开始干燥萎缩,表皮如屑簌簌落下,内里血脉肌肉筋脉一同痉挛起来,剧痛无比。更可怖的是那股经脉中乱窜的风邪之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哪吒脏腑逼近。   “足济水火,体法乾坤,心定清静,万邪不侵,敕!”   旁边忽地传来念咒声,随后一股清凉法力传来,带着定心凝神、不动如山的意境,成功封住了在哪吒经脉中肆虐的风邪。哪吒见此大喜,抓紧时间以法力驱除体内风邪,同时还不忘转头道谢——   “谢……”   剩下的那个谢字被哪吒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他发现施法救他的人竟是他父亲李靖,一时间他脸上表情异常复杂。   李靖看到哪吒的表情,也大感尴尬,勉强捻须干咳两句道:“昔年,我曾在西昆仑铁叉山八宝洞门下修道。师尊度厄真人有颗定风珠,可定天下诸风。他由此顿悟出定心性、去内风动心、克外风邪气之法,传授与我。适才、适才便是……”   他顶着哪吒的目光,嘴里的话有点说不下去了。   “妖道,再看我此宝!”那边辰一神君见羽翼刀处在下风,哪里看得下去?急忙把这些年来他炼制的一件新法宝祭了起来。   只见光华灼灼,一口乌沉沉的大剪刀迎空而起,转眼化作两条漆黑色蛟龙,爪牙齐张,咆哮盘虬,带起一片乌光黑云,向空中那条寒湿之气化出的长龙绞杀而去,疾如电闪奔雷。   有了那剪刀化出的黑龙相助,羽翼刀方才跟寒湿气息拟化的长龙打成平手,暂时僵持不下。   “小小毛神,不想着修为如何提升,却将精力用在这种垃圾法宝上,可笑!”黄归闲明显是游刃有余,还在半空中放声嘲笑辰一神君。   辰一神君在下面暗自咬牙:这把乌龙剪是我专门仿照截教金蛟剪炼制的,里面有两条在云梦泽兴风作浪的妖龙,被我诛杀后将龙魂封入剪刀。本以为这件新炼的法宝威力非凡,能给他好看。没想到还是不行……说起来,这家伙是怎么找到我的?!   辰一神君为什么会来此,说来话长了。   前番哪吒因四海龙王所迫,不得不剔骨还父、割肉偿母,后来蒙太乙真人救护,暗中托梦给其母殷氏,令其在翠屏山建庙塑像,借万民香火修行,重修神道金身。太乙真人也知道云中子门下有位道童成了神君,便写信介绍二人认识,以便相互交流神道感悟。一来二去,辰一神君与哪吒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未曾想李靖听说了哪吒庙的存在,认定是哪吒惑乱乡里。他亲自去将塑像金身砸碎,一把火烧掉哪吒庙。哪吒阴魂前往太乙座前哭诉,太乙真人这才出手,为哪吒塑造莲花化身,又赐下诸般法宝护身。   哪吒心头记恨李靖,拜别太乙后就前去追杀李靖,好在先有阐教群仙劝解,后有燃灯道人降临,收李靖为徒,赐下三十三重黄金玲珑宝塔管制哪吒。这才免了一场父子仇敌、骨肉残杀的惨剧。   李靖去砸哪吒雕像时,恰好是辰一神君闭关炼制乌龙剪的时候,所以他没来得及发现。等到出来时掐指一算,了解到情况,才悔之晚矣。他根据哪吒的痕迹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哪吒与李靖。结果此时恰好燃灯道人刚刚离去,李靖哪吒的矛盾暂且被压制下来。   辰一神君看见情势既然如此,也就不再多说。走过去跟两人见礼一番,告诉他们自己来此的目的。结果就当辰一神君要与二人分开回府的时候,黄归闲却不知为何突然追击而至——   “兀那毛神,让你上次坏我好事!此番我要与你了账!”   他怒骂着,直接拿起六气幡开始攻击辰一神君,招招都是杀招。辰一神君知道两人之间早已不死不休,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勉强应付。   辰一神君的修为只是天仙,哪里能对付得了黄归闲?哪吒与辰一神君关系极好,此时见好友落入下风,毫不犹豫出手相助,夹攻黄归闲,这才有了此前二人联手的场景。而李靖看见哪吒遇险,也忍不住出手了。   可是此时的哪吒修为与辰一神君差相仿佛,李靖的修为还不如他们,三人合力也不是真仙境界的黄归闲的对手。三人即便合力,也无法扭转下风局势。   “辰一道兄莫慌,我奉老爷之命,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道紫光由远及近,快逾电光,瞬息而至,剑光堂堂皇皇,正大光明,带着浩然正气威严压来,让人见了就心生敬畏。   “妖道,吃我紫郢剑!”仓空厉喝一声,震动六合。      ☆、第36章 四人合战      紫气东来,浩然堂皇!   剑光还未及身,黄归闲道装衣袍已经被威势迫得迎风舞动,猎猎有声。六气幡上风燥暑三气同时升起,交织裹缠,化出一片燥动虚空,里面连天色都被扭曲成焦黄色,又干又热,风邪之气流动,向剑光笼去。   “嗤啦”一声,如裂帛般,紫郢剑直接将那三种瘟气斩破,那片燥热虚空复归清凉碧蓝。   不好!仓空心里一惊,察觉到不对。   太容易了!紫郢剑上根本没有传来真正的阻力,这只是个幌子!   他心念急转,一面操控紫郢剑飞回来,一面左手中已经擎住金刚琢,冲和之境将自身牢牢护住,避免遭受突袭。同时神识似潮水铺开,向四面八方扫描而去。   “哈哈哈,前些日子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瘟疫’。海水退完,我便来此地收集瘟气。不曾想撞见那个毛神,只打算顺手除掉他,报上次坏我洞天结界、阻我杀敌之仇。结果打着打着又引来了你,天意如此,让你等应劫于我手。”   黄归闲不知躲在何处,声音幽幽地从各个方向传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阴魂不散。仓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起一阵恼火急躁,紫郢剑当空乱舞,炫目的紫色剑光激射而出,尽皆斩在虚空。   “道兄,冷静下来,这是惑心法术!”哪吒急忙蹬风火轮靠近仓空,话语中蕴着玉清定心诀的神通。   仓空一个激灵,突然醒悟过来——哪吒本身乃莲花化身,不惧这类法术,由他施法喝破,效果尤其好。仓空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把心里那阵邪火冲得干干净净。   “多谢李道兄出言提醒!”他一面行礼道谢,一面收敛起紫郢剑光作防御状。四人此时方才飞到一处,各自面对一方,以防敌人来袭。   “不必客气,叫我哪吒就好。”哪吒说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李靖一眼,似乎是不乐意别人用这个姓称呼自己。   李靖尴尬地移开视线,手中掐诀将刚得到的玲珑宝塔祭起,光华闪烁间,竟一举将那条寒湿之气组成的长龙吸摄进去。宝塔关闭,光焰升腾而起,转眼将长龙炼个干净。   “燃灯老师的法宝果然不凡,我还丢什么人?回来罢。”辰一神君看了李靖一眼,也没有半个“谢”字,直接拍了拍手,收回他祭出的两件法宝。   “燃灯老师刚给我此宝,还需祭炼片刻才能使用,非是我不愿出力,还请道友莫怪。”李靖看出辰一神君的不满,解释道。   “道友乃是燃灯老师弟子,说起来是我的长辈;况且你乃仙道,我乃神道,神不如仙是修行界共识,道友不必屈尊与我多言。”辰一神君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都是玉虚门下,外敌在此,还不戮力迎击?莫要如此!”仓空沉声喝道。他猜到辰一这种态度也是因为李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现在这样的确不是时候,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晚了!”   黄归闲的声音沉寂片刻之后,复又出现。   “哪儿跑?!”辰一神君霍然抬目望天,手中乌龙剪已经祭起,两条蛟龙曲折盘旋,咆哮着卷起黑云烟雾向上迎去。   随后是哪吒奋力上掷,乾坤圈金光一闪,夺目生辉,速度竟还在乌龙剪之上,呜呜旋转着砸向虚空。   天空中裂开一条缝隙,里面隐约透露出海上孤岛嶙峋,正是黄归闲灵台洞天。黄归闲从中施施然飞出,龙吟萧然,乾坤旋转,乌龙剪与乾坤圈两件法宝同时袭来。   “凝!”黄归闲手中六气幡摇动,寒气涌动而出,仓空神识感应中那寒气并不是真的很冷,但是里面蕴含着一种凝结阻滞、收敛拘急的大法力。受其影响,整片虚空的流动都在弹指间静止住,在其中飞行的两件法宝也被一同“冻”在里面。   “起!”   随着一声喝令,勃勃火气也从幡上飞出,色作大赤,如一条巨蛇,身躯庞大,却极为灵活,能感应到里面温度不高,却郁结着热毒。仓空仅仅是神识接触到,就觉得情思不属、五内焦渴。   “拦住它!”辰一神君发动度厄仙衣,柔柔云气荡漾而出,乳白色的屏障将四人保护其中。云中子曾说此宝不惧寒热,果然如此,火气巨蛇在外面缠绕绞杀,却无法突破这层看似脆弱的屏障。   不想那蛇张开巨口,极为干燥的气息从中喷出,所及之处水分被直接抽空——“燥气!”辰一神君脸色骤变,手中不断掐诀施法加持,然而氤氲白雾上还是荡起层层涟漪,不可逆转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着。   一道紫光电射而出,径直将火气巨蛇贯穿,余势不减,继续向远方黄归闲刺去。仓空知道紫郢剑中带着紫阳精华,能克制寒气的封冻凝固之力。   金光灿灿,罡气翻滚,哪吒将太乙所赐金砖也砸了出去,把身躯残破的火气巨蛇彻底击散。   黄归闲对此情形视而不见,直接朝不远处东海挥动六气幡,滚滚暑热之气笼罩整个海滨。   此时正值盛夏,烈日当空高悬,热力不断蒸腾大海。得了暑热之气相助,蒸腾更盛,整个海天景象都微微扭曲,变得朦胧起来,这是水蒸气折射光线所致。   紫郢剑刺来,黄归闲袖中冒出烟岚瘴气,黏稠厚重,闪动着油腻的五彩光泽,将剑整个托住,剑身乱颤,剑光闪动,却不论如何也难以寸进。   满空赤气也重新聚合在一起,复又化作巨蛇,在虚空中游走不定,忽进忽退,不时吐出一口燥气削弱度厄仙衣防御,随即回缩躲闪攻击,速度极快,难以锁定,众人无可奈何。   “合!”   湿气、风邪从六气幡上飞起,初时只是极细的两缕。风邪散入半空,湿气则接触到海上蒸腾的水蒸气。黄归闲阴阴一笑,双臂奋力挥动六气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用力得多。   天阴了!   水蒸气汇聚成浓郁深沉的云雾,遮天蔽日,阳光被彻底掩盖住。   整个海面都在颤抖、翻腾,层层浪花吐着白沫,被海风推击着震动大地,无穷无尽的狂风卷集着湿气,向他们四人压来,潮重沉滞,无孔不入,虚空中的气流澎湃涌动,如同一场风暴海啸。   风湿二气还未降临,预先到来无形冲击已经要将度厄仙衣的防御吹散了。云雾仿佛被无形巨手在半空中撕扯、玩耍,寸寸崩解离析,剥离粉碎。辰一脑后光轮已经出现,愿力从中源源不断地被抽取出来维系度厄仙衣,但还是难以支持。   哪吒拿出混天绫,当空舞动,重重红霞带着移转方位的法力荡出,将部分无形气流挪移开。仓空则试图将紫郢剑从黄归闲那里撤回,发现那团五彩瘴气中竟有莫大粘滞力,紫郢剑如同陷入了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李靖又将按三十三天黄金玲珑宝塔祭出,金光瑞气、宝焰祥云从塔身上迸射而出,所及之处,无形气流大为减弱。哪吒与辰一神君的负担立即轻松了很多。   数百里外,乾元山金光洞。   太乙真人素喜清静,平日此地绝少有外客到来,今朝却一口气来了五位仙人。   “不错,不错,李靖能这么快掌握贫道的法宝,可见其悟性一流。”燃灯道人坐在上首位置,看着空中千里照影水镜术演化出来的场景,捻须颔首,“这个徒儿没白收。”   “燃灯老师,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清虚道德真君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   “是啊,他们四个都不是那位黄归闲的对手。倘若一个弄不好,就是四人上榜了。”云中子在旁边帮腔。   “徒弟还是需要多加磨炼才好。”此间东道主太乙真人开口说,“两位师弟,你们的弟子临敌应变略差一筹,现在正是机会。”   “玉不琢,不成器嘛。”文殊广法天尊悠悠地说,“有我们几个在,定能保得住他们的性命。是不是啊,普贤师弟?”   “是。”普贤道人简短地回道。   清虚道德真君看了文殊广法天尊一眼:“金吒正在洞外跟木吒聊天呢,你当然可以说得悠闲。况且仓空不是我的弟子,只是童子而已。”   “不是弟子,胜似弟子。”文殊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口吻,“云中子师弟也一样,你们对这两个童子的关心,我等岂能看不出来。”   “文殊师弟素来是智慧第一,说的话果然一针见血。”太乙真人道,“清虚师弟,你收了那童子之后,每次给我玉符传书,一半的内容都跟他有关。便是我对哪吒,也不过如此了。”   “好了,”燃灯道人发话了,“这次文殊的主意很好。对于哪吒而言,一味依仗玲珑塔强压打骂,绝非正理。从刚才战斗时就能看出,那孩子心里依旧在记恨李靖。若不让他们父子俩主动打开心结,只怕日后扶保西岐时,难以齐心协力啊。”   “阐教人寡,截教人多。多则乱,少则整,这是常理。”文殊广法天尊慢条斯理地说,“此次量劫,我玉虚门下必须团结一心,才能应付得了万仙来朝的截教。我设下这个计谋,一来是欲在生死关头化解李家父子矛盾。二来则是给辰一神君和仓空童子锻炼对敌手段,为量劫来临早作准备。三来如果可以,铲除一个很有天赋的截教弟子也是好事,尤其当那人与我教弟子有因果纠葛的时候。”   “话虽如此说,可是他们连黄归闲攻击的先兆都受不了,万一……”清虚道德真君脸上很担忧。   “他们这不是挺过来了吗?”太乙真人指了指水镜道,“若是明显支撑不住下一次攻击,再出手也不迟。”   “真正的危机,还未到来啊。”   云中子感慨了一句,看着狂风裹挟着湿气汹涌而来,辰一神君度厄仙衣的防护弱到只剩极薄的一层……      ☆、第37章 父子      东海之滨,黑云压城城欲摧。   哪吒奋力挥动混天绫,荡起层层赤霞红云,如火烧般,弥漫虚空。李靖手中飞快掐诀,口诵真言密咒,黄金玲珑宝塔祥光大作,四面三十三重共一百三十二道门户同时敞开,金焰流泻而出,源源不断。   但是,这一切在狂风之中不过如同残烛闪烁而已。风邪之气与自然界的风还不一样,并不会摧折万物,却变化多端,无孔不入,难以防御。   “诸位小心,这是风湿二邪,瘟病六气中最难防的两道。若是被吹着了,看似身体表面不会有任何伤害,实则两邪侵入体内,气血逆乱、五脏困滞、经脉堵塞、四肢剧痛,轻则修为尽丧、恶疾缠身绵延,重则风症侵入灵台,当场身死。”   辰一神君当神只时间较长,见过不少得风湿的凡人,从中推演,立即知晓这种程度的风湿邪气会给修士带来多大损害。   “度厄仙衣防不住湿气,我要收回此宝了,诸位小心防御!”他又说了一句,缭绕众人的云烟忽然消失,随后一只三足金乌挟着光焰飞起,与混天绫、玲珑塔一同应敌。   仓空也想收回紫郢剑帮忙,然而无论他如何借神识灌注法力,紫郢剑都无法脱离那团五浊瘴气。无奈之下,他只好发了狠心,默念玉清密咒,随即咬破舌尖,当空喷出一口精血,剑指厉喝道:“奉宣玉虚,上承元始,疾!”   精血当空迅速燃烧,通过玉虚秘法,翻倍化作无形法力加持在紫郢剑上。紫郢剑顿时光华大振,嗡嗡作响,一个使力,硬生生从瘴气烟岚中倒拔而出,剑刃上还沾染着不少五色浊烟。   情急之下,仓空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让紫郢剑化出无数剑光,削弱来袭的攻击。   但是不论他们四人如何卖力,风湿邪气仿佛无穷无尽,像是海上怒涛般袭来,他们则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就是覆灭身死。   紫郢剑上还沾着五色浊气,剑上法力运转常常受阻,不能周全,再加上湿气重浊,剑身飞腾劈杀极不灵便,仓空想要收回来用三昧真火炼化清理,又没有机会。   一个真仙,就能调动如此多的天地之力吗?难道说,他的神识已经强大到这等地步,可以挪转整片海域的水蒸气?   紫光闪耀,时不时还有一抹浊气掠过视线。仓空感觉自己仿佛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知道,修士不是万能的,要想调驭外物之力,方法有二:一是用心神炼化,使其与自己成为一体,大部分修士都是用这种方法操控法宝的。二是强行以大法力和神识施展摄物神通,调驭外物。世间神通法术繁多,名目种类芜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理同一尔。   按照清虚道德真君的说法,元始天尊的阐道,就是在阐述那个“宗”,那条万法归一的大道正源之路。而通天教主的截道,则是世间万物任截其一,由此入道,最终回归大道正源。所以两教收徒宗旨不同,通天教主有教无类,因为万物皆可自左道入正道,由支流归主干;元始天尊宁缺毋滥,因为阐教法门直指大道本源,玄奥难懂,很考验弟子天资心性。两人孰是孰非、孰高孰下,很难说清楚。   ……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调动天地之力的?人力时有穷,即便是真仙,也不可能源源不断地用神识强行挪动海上风邪湿气,尤其还要将纯粹的自然海风进行物性炼化,使其从无害的自然力瞬间变得跟六气幡中六气一样,拥有躁动、沉滞两种精纯物性。   他如何做到调动的?   仓空仔细想着这个问题,总觉得心里摸到了什么,却不得眉目。   哪吒似乎是神气有些疲乏,手中的混天绫舞动慢上了一拍,风邪之气无孔不入,直接就趁机钻了进来。有了一丝空隙,紧随其后的风邪湿气汹涌而来,彻底将哪吒的防御撕破。   “小心!”辰一神君大叫一声,不顾自己这边情况如何,操控着羽翼刀所化金乌去救哪吒。   但是他们两人之间毕竟有些距离,羽翼刀要破开风邪湿气尚需几息时间。哪吒那边的危机却已经刻不容缓。   “嘭”地一声响起,恰似钝物入肉,还有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哼声几乎同时出现。哪吒自己却被推在一边,躲开了这避无可避的攻击。   “什么?!”   乾元山金光洞中,燃灯道人与太乙真人霍然站起,愕然惊呼;其余诸位真人也瞪圆双目,讶异不已。   “是他?!”   仓空也愣住了。此时恰好羽翼刀赶来,三足金乌上下翻飞,真火飞腾,挡住后续攻击。同时,悬浮在上空的玲珑宝塔突然哀鸣一声,光华尽失,飞入主人袍中。   在旁边的哪吒眼角发红,急急舞动混天绫,顶替玲珑宝塔的位置,帮助羽翼刀驱散攻势,更关键的是,护住他身后的那人——李靖!   不错,刚刚是李靖斜刺里冲过来,推开哪吒,替他顶受了风邪湿气正面一击。此刻他正勉力飘浮在云端,七窍中不断有鲜血溢出,面色时而惨白,时而潮红,四肢关节都在微微抽搐挣扎,显然伤势极重。   辰一神君将手一挥,度厄仙衣化作洁白云气,托住李靖身躯,使其不至于下落坠地。   “快把续命金丹吃了!”仓空急忙取出自家老爷炼的丹药,塞进李靖嘴里,让他服下,暂且吊住一口气。   又损了一员战力,这下逃出去的希望更渺茫了……仓空如此想着,心里反而变得宁静下来,就像是考试出分,没出之前最痛苦,后来知道自己挂科,反而会释然。   杂念没了,灵台澄净,之前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黄归闲从灵台洞天出来,黄归闲摇动法宝六气幡,先放出寒气冻住两件法宝,随后又放出火气巨蛇,蛇中蕴着燥气,他用暑气蒸腾大海,将风邪散入空中,将湿邪融入海上蒸汽……   等等!   用暑气蒸腾大海,将风邪散入空中,将湿邪融入海上蒸汽!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他这三步都不是纯粹使用自己的法力,而是要调驭自然之力。但是这种调驭既不是炼化,也不是强行驱使。   是什么呢?   黄归闲放出的六气,都可以用肉眼看到的,但是他将暑气、风邪、湿邪都散入了虚空,似乎是与自然中相对应的暑热、风、水汽融合在了一起……   对,就是融合!   仓空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拿起一直握在左手中的金刚琢,用神念操控祭起,呜呜旋转着去风邪湿气之中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里面果然没有黄归闲的神识操控,不然我在金刚琢上的神识就会感应到了——仓空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让金刚琢悬在半空中,细细感受着上面沾染的风邪、湿邪的物性,尤其是阴阳配比。   “成了,金刚琢,收!”   仓空再度祭出金刚琢,琢身散发出白森森的光华,其中似有无限虚空。金刚琢开始转动,仿若有莫大吸力从中出现,周围风邪、湿邪之气忽然开始流动扭曲,摆脱了庞大的洪流,一股脑向着金刚琢中涌去。   孰料这一发就不可收拾。金刚琢如长鲸吸水般,将滚滚风湿二邪吸入其中,似乎那小小圆环里面的空间无穷无尽。整个洪流被生生截断在半空中,哪吒、辰一神君都纷纷收手看向仓空,面带惊讶。   千里水镜之中,李靖倒下,剩余三人还在勉强顽抗。红光、金焰、紫气在风邪湿邪组成的怒涛中若隐若现,若存若亡。   “快将他们救回来!”见此情形,清虚道德真君终于按捺不住了,手中混元幡已经显出,马上就要挥动。   “且慢!”其余五位真人齐声喝止。   “怎么了?”清虚道德真君见到这么多人阻止他,也是一愣。   “清虚道友,你关心则乱了,暂且冷静下来。”燃灯举慧目瞧来,里面仿佛蕴着两汪湖水,深不见底,让真君焦躁的心思安定下来。   “是我失措了……”清虚道德真君深吸一口气,也觉得刚才自己有些不妥,“但是情势危急,为何不让我出手?”   “仓空。”向来沉默寡言的普贤道人吐出两个字。   “清虚师弟且看看你的童子。”文殊广法天尊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言语中透着几分赞赏,“临阵悟道,不骄不躁,前途无量啊。”   清虚道德真君闻言,半信半疑地转头看向水镜,这才发现仓空似乎没把心思放在应敌上,而是在思索着什么,面上古井无波,并不是那种皱眉苦思,却偏偏让人明白他正在思考问题。   “这已经近乎入定状态了,”太乙真人也在旁边说道,“颅中脑宫是靠不住的,杂念太多,欲念太强。你我都知道,真正的智慧要从入定中来,定中生慧,便是此理。”   “我不知他在思索什么,但是若有结果,定能左右战局。”清虚道德真君看了半晌,凭直觉从嘴里说出这么句判断,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的确没有必要。   随即,仓空做出了让所有真人惊呆的事情:他用金刚琢吸走了攻击。      ☆、第38章 终于脱险      东海之滨,风起云涌。   金刚琢当空不停旋转,呜呜有声,如长鲸吸水般吸入风邪湿气。   嘿嘿,这下子金刚琢算是名符其实了。仓空心里有些得意,持续施法维持着空中的法宝,眼角余光则看向上方的黄归闲。   黄归闲似乎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呆立在云头怔了片刻,随后手中掐起法诀,同时另一只手摇动六气幡——   虚空中似乎有无形大力弥漫开,与金刚琢开始抢夺风邪湿气。金刚琢的吸收速度顿时变慢了,风邪湿气中的大部分全部倒涌而起,如鱼龙飞跃一般直冲天际,被收入六气幡中。   “差不多了,这几位弟子手段已尽,法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不是黄归闲的对手。可惜啊,若仓空童儿是天仙的话,未尝不能如清虚道友之前所言一般扭转战局。”   金光洞内,燃灯道人黄眉低垂,轻轻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清虚道德真君:“烦劳清虚道友将他们救回来。”   “知道了,老师。”清虚道德真君拿起手边混元幡,略略摇晃,水镜中气象顿时一变,围绕着玉虚众弟子的空气陡然开始旋转,青炁涡流迅速成形,生出极大吸力,就要将四人提走。   但见镜中黄归闲似有不甘,奋力挥动手中六气幡,刚刚收服的风邪湿气从四面八方围住青炁涡流,反向旋转裹缠,湿气沉滞浊重,风邪逆乱狂悖,试图留下四人。   “呵。”清虚道德真君不屑冷笑一声,也不见有何动作,水镜中青炁暴涨,演化出重重风涡,罡风乱流从中急速涌出,如洪水溃堤、银瓶乍破,眨眼间就将外围的风邪湿气撕扯个粉碎。黄归闲闷哼一声,面上潮红,口角溢出几缕鲜血,空中身躯剧震,几乎要维持不住、坠落下来。   随后青炁一卷一提,如神龙摆尾,将仓空等四人悉数摄走。   霎时间天朗风清,陈塘关畔,海浪涛涛,拍打白沙,只余黄归闲一人孤零零地飘浮在半空,脸色渐渐由潮红转向青白,气喘吁吁、又惊又怒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金、仙!”   “不若我效仿太乙师兄,为弟子诛除此獠。”金光洞内,清虚道德真君看着黄归闲的神情,皱眉道。   太乙真人反倒摇了摇头:“不然,石矶与我修为仅差一线,哪吒断然不是对手。他们二人因果已经结下,日后杀劫临头、了却因果时,哪吒定是性命难保,所以我才亲自出手。仓空童儿如今虽是地仙,观其悟性,得证真仙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乙道友所言是也。”燃灯道人发话了,“自家因果,宜当自家了结,如此方为仙家处世之道。”   “也罢。”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当空挥袖,水镜化作袅袅云气散去,“依我看来,仓空童儿虽然根骨平平,悟性倒也尚可。或许金仙果位难成,做个天仙、真仙还是不成问题的。留着黄归闲,正好可以作为他证道路上的磨砺。”   “仓空童儿不仅有悟性,也有大毅力。”云中子补充说,“当初我问他是否继承神位,他断然拒绝,看到辰一童儿修为提升也未反悔。求道意愿之坚定,可见一斑。天道酬勤,日后他自有苦尽甘来之时,不似我那童儿,唉……”   说着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清虚师弟,你还记得西方接引、准提两位教主吗?”文殊广法天尊接道,“他二人若论资质,在洪荒中仅仅是中游,但是凭着大毅力、大智慧,也证得了混元道果。我观你那童儿既然悟性、毅力兼备,日后未尝不可有番成就。”   “不错。”普贤道人依旧是惜字如金。   被诸位真人一通猛夸后,清虚道德真君脸上简直乐开了花,还要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他只是个童子,跟西方两位教主圣人可比不了,能成什么大器。”   说话间,青炁滚滚降临金光洞前,露出仓空四人的身影。   “咦,不是紫阳洞府吗?老爷这是把我们送到了哪里?”仓空打量着周围景色,发觉入眼虽美却分外陌生,不禁诧异道。   “父亲!”“父亲!”   忽然有两个少年从旁边抢上来,一大一小,眉眼间依稀有些眼熟。   仓空看到他们扑到李靖身前,又看到旁边的哪吒表情忽然变得怪异,这才明白过来那两个少年的身份——应该就是金吒和木吒了。   “金吒、木吒,李靖中了风湿之邪,你们快快让开。”一个声音传来,音量不是很大,口气也很和蔼,然而仓空听到后却在心里生出信服感。   循声望去,就见一位道士快步走来,相貌稀奇,头挽双髻,两道淡黄寿眉长长垂下。仓空明白,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见到来人相貌,哪吒竟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后慌忙别过头去看辰一神君,刻意忽视此人。   能让这位混世魔王有如此反应,又去救治李靖……对了,我在玉虚宫与他见过一面,不就是在后世臭名昭着的燃灯道人嘛!仓空心里恍然大悟。   “燃灯老师,”金吒、木吒眼圈微红地向他行了一礼,“您一定要救救父亲!”   果然是燃灯……仓空心想:话说回来,这两兄弟怎么做到说话同步的?   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仓空习惯性地开始靠胡思乱想来放空压力。   “莫急,你们父亲此前修习的是八宝云光洞一脉心法,乃度厄真人自定风珠中悟出,对于风邪之属,本就有些抵抗之力。他看似情况危急,实则性命无碍。”说着,燃灯道人自袖中取出一盏琉璃灯,其中灯焰灼灼闪烁,如水如光,作澄青之色。仓空看到它,顿时有种身心清净、灵台明亮之感,端的奇妙。   “那是燃灯老师的本命法宝无尽意灯,自混沌鸿蒙中来,能照彻迷途、明晰道心、催破邪魔。能见这灯一回,对你而言亦是福分。”清虚道德真君的声音忽然在仓空耳畔响起,他急忙扭头去看,发觉真君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他身边,旁边的辰一神君面前也站了云中子。   另外旁边还有三位面生的道人,应该是文殊广法天尊、普贤道人和太乙真人——玉虚宫匆匆一面,仓空早就记不清了,能猜出这三人的身份,多半是通过他们身后的金吒、木吒、哪吒三兄弟来判断的。   “老爷……”仓空正要行礼,被清虚道德真君挥手止住。   “不必多礼,你赶紧把金刚琢收起来吧。”   仓空这才发现,自己的金刚琢还在天上呜呜转呢。刚才被传送过来前,他正在专心应敌,回来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现在经真君提醒,他连忙用神识收起金刚琢。   “老爷,山上天化好吗?”仓空看着清虚道德真君,问出了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   “好,好得很。就是总吵着要见你,他可比你十岁的时候闹腾多了。”真君有些无奈地回道,“你才离开洞府多久,连一日都不到,就开始想念他了?”   “这个嘛……”仓空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下意识用手挠了挠鼻子,“生死之际,恍若隔世嘛。弟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比起青峰山上的生活,仿佛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   “那怎地不见你问起杨任?”仓空还想说什么,却被清虚道德真君打断道,“安静,快看燃灯老师施法,你定能有收获。”   仓空只好转过头去,发现哪吒等人也都眼巴巴地瞧着燃灯那里。   “呼——”燃灯一手持无尽意灯,一手掐诀,鼓起腮帮子,向着灯焰吹出一口真炁。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青琉璃色灯焰随风舞动跳跃,上面竟分出成千上万道细若游丝的火焰,若不是仓空用神识感应,都看不见那样纤细的火焰。只见这些焰丝极为精准地透过李靖身上的衣物,分别射入他全身毛孔之中。   燃灯道人竟能一口气吹出四亿八千万条焰丝吗?!仓空震惊不已。   他跟从清虚道德真君学道,知晓人体全身毛孔共有四亿八千万之多,如今燃灯道人明显是想利用灯焰将李靖体内的风湿邪气逼出来,甚至是直接消灭掉。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惊人神识操控力,是仓空不敢想象的。   若是换我来,恐怕只能将火焰吹入李靖七窍吧?而且一口真炁也绝对坚持不了这么久。仓空暗想着,看到燃灯那一口气还未吹完,真炁正源源不绝地涌入灯焰,灯焰再被真炁中的神识分割提拉,裹挟着分出四亿八千万道焰丝,没入李靖全身毛孔之中。   “燃灯老师不愧为鸿蒙初辟得道的大能修士,我不及也!”清虚道德真君也在旁边小声地赞叹着。   看着看着,仓空忍不住想起片刻之前的那场战斗:若是黄归闲有这等恐怖的神识操控力和精纯的法力,只怕我早就已经死了十回了。哪儿还轮得到金刚琢大发神威?   金刚琢,对了!这件事至关重要,一定要问问老爷!仓空猛地想了起来,又转头去看清虚道德真君——      ☆、第39章 奇妙的理      “老爷,弟子有要事向您禀报。”仓空转过头去,语气坚决地对清虚道德真君说。   “你随我来。”清虚道德真君冲他招了招手,直接施法传音道,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   也是,老爷毕竟早有预料……仓空想起了今天早些时候,真君叫他前去时的情景:“弟子拜见老爷。”   “仓空童儿,你曾欠辰一神君一次救命之恩,如今时机已到,合该你前去偿还因果。”   清虚道德真君如是说着,大袖挥动,手指轻轻点在仓空眉心,直接用神识将相关事宜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印入仓空灵台之中,包括了哪吒闹海自杀、因香火封神之事与辰一神君结识、成就莲花化身、追杀李靖被调解、辰一神君出现以及黄归闲衔尾追杀而至等等。   自从我成就地仙以来,老爷办事真是越来越简单粗暴了,把信息往我脑袋里灌,连玉简都不用……   仓空站在原地默默消化着神识内容,半晌后方出言道:“老爷,黄归闲此人乃真仙修为,纵然弟子前去,怕是也……”   “无妨,适才我为你卜算过一卦。此去有惊无险,不仅可了结因果,于你而言还会大有收获。”清虚道德真君言语间显得颇为笃定。有真君老爷这颗定心丸在,仓空才敢放下担忧,后来于危急关头仗剑而出,于陈塘关前援救三人。   回到当下。   清虚道德真君传来的话音刚落,仓空就看到不远处太乙真人忽然冲着这边点了点头,想来是真君传音跟他说明此事。征得主人首肯后,清虚道德真君拉起仓空的手,直接走到了金光洞府后山的精舍之中。   “你说吧。”两人分别坐在蒲团上,真君温声道。   仓空行了一礼,随后就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老爷曾对弟子讲,世间御物之道,纵然千变万化依旧不离其宗。究其本来,方法不过有二:一是用心神炼化,使其与自身一体;二是以神识法力强行操控。但是与黄归闲交手时,弟子却发现了第三种方法。”   “哦?”清虚道德真君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他幡中六气难道不是被事先炼化过的?”   “当然是,但他应该只能操控幡中六气,如何又能引动天地之威?”仓空道。   “黄归闲是真仙境界,可以调驭灵台洞府元气为己用,神识法力远非地仙天仙可比。若是强行以神识驱动海上风邪湿气,也未尝不可。”清虚道德真君想了一下,缓缓道。   “非是如此,弟子曾经以神识操控金刚琢去风邪湿气中感应了一番,里面没有丝毫黄归闲神识操控的迹象。”仓空摇头道。   “……只有金仙境界,灵台化生庆云,上应天道,下有领域,才能不借助御物之法操控外物。他绝不是金仙,否则你等哪有生还之理?”清虚道德真君沉吟着说,“也罢,童儿,说说你的‘第三种方法’。”   “弟子猜测……嗯……”仓空挠了挠头,试图找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怎么说呢?弟子用神识感应到,黄归闲是先将六气幡中的风邪湿气注入到天地自有的风、湿二气之中。如此,他就在六气幡与天地的风、湿二气之间建立起一种玄妙的感应,仿佛二者本是一体同源般。当他挥动六气幡时,他就可以间接地驱使风、湿二气了。”   “风邪湿气本就取之于天地间,究其本来,与他驱使的风、湿二气似乎并无区别……不对,物性上要精纯得多。”清虚道德真君喃喃低语。   “老爷您说得对,这也是当初困扰弟子的问题。”仓空继续道,“所以说,与六气幡中风邪湿气建立感应的,其实不是完全的风、湿二气,而是二气中含有躁动、沉滞两种物性的部分。这就像炼器或者炼丹,将材料中有用的物性提炼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并无区别,风邪湿气引出的是风湿二气中跟它们完全相同的部分……”真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仓空道,“所以说,黄归闲货真价实操控的部分,还是六气幡中经过他炼化的那些风邪湿气。而其余被他建立起那种玄妙感应的部分,只是随着这些风邪湿气而动罢了。”   清虚道德真君皱起眉头:“……以自己炼化的部分为引,激发物性相同之属。这倒是独辟蹊径,想前人所未想……不对,这法子还有缺点,不能算是真正的御物手段。风邪湿气这种攻击,不需要进行太多灵活变化,只是勾动牵连罢了。哪里能跟法宝祭出、随心而动相比?硬要说的话,只能算是驱物神通,操控一下瘟病六气罢了。如何能够自如应敌?”   “老爷指点的是,弟子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仓空心里刚生出的那点优越感又没了。   可不是嘛?本来觉得自己想前人所未想、提出第三种御物手段是一大创举,证明了自己的高智商,在修真理论界留下重重一笔,日后说不定所有修士学习御物手段时,都要提到伟大的青峰山仓空童子……结果刚说出来,马上被他家老爷无情地指出了缺点。   “不过,这种驱物神通也算是别出机杼。”清虚道德真君似乎是想安慰一下仓空,“对于金仙层次没什么用,真仙以下用来操控罡气水火无形之物,还是有些作用的。虽然失之灵动自如,在操控量上至少能有优势。”   ……完全没有起到安慰效果啊,感觉更没作用了好吗?怪不得黄归闲没成什么《封神演义》里的厉害人物呢,原来发明的法门完全是个鸡肋!仓空在心里无奈地想着。   “咳咳,童儿,说完黄归闲,你还没说金刚琢呢?此宝能收风邪湿气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里面也事先炼化了风湿之邪不成?”真君干咳两声,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呃,自然不是。”对方都给台阶下了,仓空能不接着吗?他赶紧给自家老爷解释起来,“弟子以为,世间万物不过阴阳化生。由此观之,当然也可通过人为操控阴阳之力来模拟其物性。”   “此言于理通,于行则难矣。”清虚道德真君如是说,“操控两仪本源,进而演化万物,已属天道玄妙,非是金仙绝难掌握。”   “老爷说得极是,弟子不过一小小真仙,哪里有金仙手段呢?”仓空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幸运的是,弟子有金刚琢。”   “金刚琢本身便有阴阳冲和之境,在此基础上,只要出现其它物性的气息,弟子的神识就会极为精准地感知到它,还可以借由金刚琢将其重归阴阳冲和的过程,了解其中阴阳配比。”   “在此之后,弟子就可以用神识操控法力,逆推前面的过程,暂且模拟出那种物性。”   “当弟子将法力输送到金刚琢时,金刚琢冲和阴阳的神妙便会自然发动,将原本无属性的法力均分为阴阳二性。然后弟子再透过金刚琢用神识操控阴阳法力,使其能模拟出此前的那种物性。譬如说,风邪湿气的物性。”   “物性相通,金刚琢内模拟的风邪湿气与空中的风邪湿气在冥冥之中就会建立起玄妙感应,仿若一体,这跟黄归闲所做的事情有些类似。”   “随后弟子再度发动金刚琢妙用,让模拟出来的那点风邪湿气的物性开始消散,慢慢复归于阴阳平衡。”   “基于那种玄妙感应,空中的风邪湿气就会过来填补这边风邪湿气的不足,随后自然也被金刚琢妙用化转为完全均衡的阴阳二气,消散于虚空之中。”   “唔,”清虚道德真君忽然出言打断道,“为师有个疑问,为何是外界的风邪湿气过来,而不是你的金刚琢被吸过去?”   “这个嘛…金刚琢内的风邪湿气在减少,空中的风邪湿气自然会过来补充……因为…”仓空正想着怎么给清虚道德真君解释“熵”这个概念,他是个文科生,虽然没学过热力学第二定律,品钦的小说是看过不少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自觉给出了一个符合封神世界价值观的说法,“此乃八景宫太清师伯所言,果真乃至理也。”   “是是是,老爷所言极是。”仓空暗自在心里抹了把汗,嘴上连连称是,“我虽然没办法扩大金刚琢阴阳冲和境的范围,却可以引来对方的攻击进入琢中,也算是对您说的那种驱物神通的应用吧。”   “不,在为师看来,你这做法虽是从黄归闲的驱物神通中来,却早已超脱其上。”这时候清虚道德真君倒是不吝啬赞美之辞,“为师倒是想试试看——童儿,你将金刚琢取出来。”   “是。”仓空听话地从衣袖中取出金刚琢。   清虚道德真君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用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仓空神识感应中,发现空气中的水蒸气被真君的法力硬生生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水球,就像是他自己当初强迫黄天化喝药时做的事情一样。   “童儿,来,用金刚琢把这个水球收走。”清虚道德真君对此兴致很高。   ……老爷啊,你脸嫩就算了,不要连心都幼稚了好不好?   仓空心里吐着槽,还是按照刚才自己说的流程做了一遍。只见金刚琢上白光闪动,整个水球“嗖”的一声飞入金刚琢中,再也不见踪影。   “不错不错,”清虚道德真君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口长剑,冷光闪闪,遍体生寒,正是莫邪宝剑,“童儿,你再试试这个。”   说着,真君还用剑脊轻轻敲了一下金刚琢,意在留下宝剑气息,让仓空参悟其中物性配比。   “老爷,您不怕金刚琢将莫邪宝剑也还原成阴阳二气吗?”仓空可不背这个黑锅,清虚道德真君自己找死别赖他。   “无妨无妨,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这莫邪宝剑应该不至于如此。”清虚道德真君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   仓空只好再来一遍,金刚琢上又一次闪着白光,莫邪宝剑从清虚道德真君手中飞出,冲着金刚琢而来。刚进入阴阳冲和之境,莫邪剑上的宝光剑气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次莫邪剑倒是没有消失,只是像凡兵一样落了下来,光华全无。   “有趣,原来收走法宝是这样的。”清虚道德真君笑呵呵地接住落下的莫邪宝剑,随后他细细打量了宝剑一番,似乎还将神识探入了进去,反复把玩研究。   “果然不出为师所料,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复归阴阳二气的,也只有水火法力这些无形之物了。究其本源,乃气也,非物也,故会如此。而法宝乃有形之物,非是片刻能复归阴阳二气。”清虚道德真君宣布道,“为师若是猜得不错,以后你可以凭借此宝自他人手里夺取法宝。”   那不真成了金刚琢了?他是指《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那个……   “因为法宝虽是有形之物,法力、罡气、剑光却都是无形之物,会被金刚琢消去。法宝中的神识受到周围阴阳瞬间改变的影响,也会暂时被封闭,需要主人再度将其激活,方可使用。如此说来,金刚琢岂不是法宝的克星?”   哎呦,这个吊……仓空心里佩服。   “不过为师觉得真正有趣的,还是你说的那种玄妙的感应。”清虚道德真君以手支颐,面上浮现出几分思索,“物性虽然相通,二者却从未接触过——这是你与黄归闲的区别,他那六气幡中的风邪湿气,可都是直接接触到了大海上的风、湿二气。”   哦,这……又说明了什么呢?仓空听得都有点迷糊了。   “还不明白?你这已经超过了黄归闲那手所谓的驱物神通,到了另一个新层次。”清虚道德真君指点道,“仓空童儿,为师有话问你——你认识西方教的接引、准提两位教主吗?”      ☆、第40章 黄大锤      “以一物为引,激引相同物性之属,这是黄归闲的做法。”清虚道德真君目光注视着仓空,一字一顿地说,“模拟相同物性,进而以玄妙感应与相互联系,这是你的做法。但并非是你的独创,巫修们也曾有过这种方法,他们称其为‘诅咒’。”   “诅咒……”仓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以草木扎出人形,或者偷取来沾染敌人气息的物品,这是模拟相同物性;念诵咒语,这是建立玄妙感应;最终施展诅咒伤人,这是你用金刚琢把攻击吸走。巫修的诅咒之术,跟你用金刚琢收取东西,原理其实相同,乃因果之术也。”   难怪老爷问我认不认识西方教主,现在巫族消失殆尽,若论因果之道,也就要数西方教研究最深了吧?我还真厉害,在那些小说里,因果之术都是很牛逼的存在嘛。仓空暗想着,心里有点小得意。   “不过你这门法术还有很大的不足,第一是不能在金刚琢之外使用,否则你无法模仿对方物性;第二是对方实力在你之上时,难保不会出手克制你的法术,譬如此前黄归闲所为。”清虚道德真君不愧为万年泼冷水专业户,仓空稍微得意一下,他就无情地泼起冷水。   “那……老爷您说,弟子该如何改进?”仓空有点不爽,我有多努力你造吗?当时那可是生死关头,你行你上啊,就知道打击我。   “为师还要多推敲一下,过些时日在告诉你。”清虚道德真君这样说着。   你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青峰山紫阳洞府。   “喝、哈,呼……”烈日之下,黄天化手持两柄八角银锤,精赤着上身,一板一眼地挥舞着,动作标准流畅,绝对是长期积累炼就的成果。   “天化,你已经练习一个时辰了。”旁边悬铃木下,杨任正斜倚着树干而坐,那副眼中生手、手中有眼的怪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人应有的样貌。   “杨任师弟,你来了。”黄天化停下动作,脆生生地答应道,“自打你学会控制天地神眼后,看着可舒心多了。”   “呵呵呵,按照师父的说法,我什么时候能正视那副样子了,才算是道途平坦。”杨任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心性不够,勘不破呀。”   “勘不破就不去想。”黄天化非常乐天地说,“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这种怪异的话,又是仓空教你的吧?”杨任在山上呆了七年,知道仓空在私下里经常对黄天化说些奇怪的话,用词也好句式也好都是闻所未闻。   黄天化用力点头:“当然啦,只有仓空师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仓空师弟还说过不喜欢你习练锤法,你如此在意他的话,怎么不听这一句?”杨任轻捻着下巴上的三绺黑须,微笑着问。   “那不一样。”黄天化停下动作,很正经地回道,“我是为了仓空师弟好,而且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哦,怎么说?”杨任很感兴趣地问。   “仓空师弟资质不行。”黄天化认真地说,“师父说过,他未来成就有限。我是他的师兄,当然要保护他。”   “如此,你只需苦修道行、精研法术即可,或者再求师父赐下一二厉害法宝,何必再练习锤法?此乃凡人战阵搏杀之道,与你修士身份不符。”杨任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是师父的指点。”黄天化又道,“我结成金丹时,师弟你恰好出关,师父便把教导我修行一事接手过来。那时他问过我为何修行,我说要保护师弟。于是师父就这样指点了我。”   “师父让你习练凡人技击之术?”杨任明显不信,“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假使你要保护仓空,首先就要提高自身实力。你性情鲁直淳朴,是优势也是劣势,若想提高实力,便应摒弃法术、炼器、炼药这些繁复分支,一心巩固基础、打熬法力、提升道行。’”黄天化眼珠子一转,飞快地将清虚道德真君的原话背了出来,一个磕巴都没有,明显是常常回忆,以至于都滚瓜烂熟了。   “……就这样?我怎地没看出来师父让习练凡人武道?”杨任听完了沉默半晌,又问。   “师父那句话就说完了,但是我后面又跟着问:‘师父,这也不练那也不练,我怎么应敌呢,怎么保护仓空师弟呢?’”黄天化继续说道,他的脸上神采飞扬,似乎很是为自己得意,“师父就说:‘莫要多问其它,基础打好、道行提升,自然就可以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届时哪怕你练的是凡人武道都可以应敌。’”   “……所以,你就开始习练凡人武道了?”杨任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可是师父也没提到锤法啊?”   “这个是仓空师弟提醒我的。”   “你确定仓空师弟的话里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自然,”黄天化乐滋滋地说,“他曾经跟我说过:‘天化,你以后想怎么保护我?总不能抡着大锤往前扑吧?’这不就是师弟的盼望吗?所以说他反对我习练双锤不是本意,只不过是他嘴硬不承认罢了。”   “原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杨任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虚弱,“也罢……总之师父说过打好基础、精修道行,这一句话你没有忽略就好。至于其他……随便你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打算回房间安静地呆着。   “杨任师弟,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啊,莫不是身体不舒服?”黄天化一脸关切地问,“仓空师弟常说,男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子不适的时候,莫非你现在就……”   杨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妨事,我回去静养就好。”   “哦,那你好好休息。”黄天化满是遗憾地道,“我也帮不上你。每次我问师弟什么叫‘那几天’他总说我还太小,不会有‘那几天’的。但是仓空师弟说过,这种时候,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有劳师兄挂心了,杨任自己知道自己的状况。”杨任声音更虚弱了,他赶紧冲着黄天化摆摆手,一步三摇地转身离去。   ……毕竟还是十岁的孩子啊……杨任如是开解着自己,随即又想起黄天化练习双锤一事: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或者至少告诉仓空师弟?   “男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   黄天化稚嫩的童音还在他脑袋里回响。   算了……杨任想着仓空每每看到黄天化耍大锤时的膈应表情,心里升起一股快意:反正不影响天化的正经修行,就维持这个“美丽的误会”吧。呵呵,我怎么也一不小心用上仓空师弟的词了?   大洋深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海鸟嘶鸣呕哑,怪石嶙峋的岛屿孤立其间。   “金仙,他背后居然是金仙?!”   岛上洞府之中,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叫声。   黄归闲焦躁地踱着步子,手中的五色珊瑚杯被他重重摔在地上,喀嚓一下,应声粉碎,徒留满地溢彩。   “我无论如何也不是金仙的对手,如何是好?”他喃喃自语道。   ——忍气吞声,放弃报仇?   这样一个念头顿时从黄归闲脑子里蹦出来,随即他就看到了倚墙斜靠的六气幡。   “呸!”黄归闲大声唾骂着,在场没有旁人,他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亲生兄弟的仇,还能不报吗?!当初父母死于战乱,是谁跟你相依为命?拜入师父门下时,又是谁与你相互扶持鼓励?在众帝之台,是谁与你共度生死难关,帮你挡下妖兽的攻击?又是谁把奇遇让给你的?!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正咬牙切齿、赌咒发誓之际,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来——   “对啊,众帝之台……那里的话,就不怕金仙追来了!”黄归闲用厚实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脸色转霁。   他站在原地不动,皱眉思考着,就如同一座短粗矮胖的石墩,口中还不住嘟囔道:“这样的话……可行,可行,嗯……需要再稍微布置一下,谋划谋划,还要想想如何把那小畜生引出来……再去求求师父……对…就这么办!”   思考了数刻钟后,黄归闲双掌一拍,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阴阴一笑,遥看着青峰山的方向:“此番定要叫你这小畜生形神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转身拿起六气幡,就欲外出奔走。   出门之际,黄归闲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外那棵龙爪槐,是他与兄弟开辟洞府时共同种下的,如今已蓊郁苍翠、亭亭如盖。屋内的卧榻案几、杯具托盘都是两份,一如往日,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兄弟且放心,为兄定要帮你报得此仇!嘿嘿嘿,天道有眼,报应不爽,你我兄弟发迹之处,正是那小畜生埋骨之所……不,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以解我心头之恨!报得我手足至亲之仇!”   黄归闲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六气幡,恶狠狠地想。      第41章 心魔      时光悠悠如水,转眼间又是六年过去。   青峰群山,凌霄第一。   仓空此刻正站在凌霄峰顶,俯览众山。高空罡风凛冽,吹得他身上衣袂翻飞。   不远处的育碧峰上,清虚道德真君负手而立,遥看仓空。他身边站着个儒雅男人,黑须飘摇,青衫磊落,透出文士风范,正是杨任。   “仓空师弟,你在渡天雷劫的时候定要小心谨慎。”   黄天化如今已经长得比仓空高了,他拍着仓空的肩膀,满脸忧色地叮嘱着:“天雷劫是地仙转为天仙时必定要渡的劫难,也是修行途中的第四道天劫。天雷劫可以锻炼肉身元神,祛除残余的最后一点阴渣浊气,从此获得纯阳之身、修得阳神。阳清者,天也;阴浊者,地也,所以前辈修士们以天雷劫为分水岭,将前面的境界称为地仙,后面的境界称为天仙……”   “停、停、停!天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仓空已经有些受不了他了,“这些话你都在我耳边唠叨八百遍了,不要再说了。”   “师弟,我是为你好。”黄天化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每说一遍,你渡劫时就多了一分把握。天雷劫不仅仅是简单的落雷锻打,每一道雷电中都蕴含着神识冲击,里面是你在此生承受过的所有怨恨、愤怒、贪婪等等负面情绪,决定这股冲击强弱的就是你积攒的业力。而与之相对,你此生做下的功德会转化成受益者的感激、膜拜、崇敬等正面情绪来守护你。这也就是所谓的功德抵消业力……”   “——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我自己的心志对吧?心志坚定,抵受得住天雷中的神识冲击,才能在九重雷劫过后成就天仙。若是心志不坚定,有再多功德辅助也于事无补,打铁,啊不,是打铜还需自身硬,是不是?”   仓空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如此,麻烦天化师兄能跟老爷他们一起去育碧峰含虚院等候,莫要再乱我心志了。说实话,你若继续说下去,我就要道心失守、神魂错乱了。”开玩笑,任谁被别人喋喋不休地唠叨半个月都得疯掉,尤其是对方只是在不停重复同样的内容。   “师弟,听话。师兄是过来人,早在一年前就渡劫成为天仙了……”黄天化苦口婆心地说着,活像高考前两周还试图往学生脑袋里塞东西的高中老师。   “行啦行啦,我不会有事的,天化乖,去跟老爷他们呆在一起好不好?”仓空无奈之下,只得使出当年哄黄天化睡觉时用的必杀技——他给了黄天化一个拥抱,将对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现在这是件很有难度的工作,因为天化长得比仓空足足高了一头,仓空不得不把黄天化的头压低,还好对方显得非常配合,没有反抗。   从仓空怀里出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闷的后果,黄天化自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昔年的杀招果然管用,黄天化没再多说什么,讷讷地驾云回到了育碧峰含虚院。   见黄天化离去,仓空不再压抑自己,地仙巅峰的气息散逸开来,引动了冥冥之中的天道法则。阳光隐去,天空中阴云逐渐汇聚起来,云层旋转集中,巨大的漩涡在中间渐渐成形,涡心漆黑一片,幽暗深邃不见底,宛若通向另一个世界。   仓空的神识感应中,笼罩住整个青峰山的结界打开了一个小口,恰好在自己上空,用来供他渡劫。再延伸上去,那个漆黑的漩涡却存在着某种排斥力,阻碍着他神识的探察。   “咔嚓!”   一道天雷从中劈出,曲折如蛇,带着煌煌紫光飞快落下,雷声中蕴藏有大恐怖、大毁灭之意。   “咄!”   凌霄峰上同样有一道紫光升起,不如天雷气势宏大,却多了几分锐利锋芒,正是仓空将紫郢剑祭了出来。   天雷劫来自天道,只可阻挡削弱,不可主动反击。所以紫郢剑飞至半空便忽然顿住,没再向上刺去,而是在天雷落下前飞舞旋转,剑光含而不露,竟化作一品紫色剑莲,承接住落雷。   两道紫光对撞到了一起,仓空不敢让紫郢剑正面撄其锋芒,只是不断用神识操控紫色剑莲削割天雷,减弱其威力。剑光将雷电劈出无数细小电蛇火花,自身也被雷电所消融、吞噬。随后剑莲飞快旋转,又有后续剑光补上……   只有位于天雷最中心的那一点雷光可以避开紫郢剑剑莲的削弱,直接打在了仓空身上。霎时间,仓空衣衫尽碎、发髻散乱,莹润的皮肤上流动着紫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此时仓空已经无力去管自己的仪表。因为当紫郢剑光触及天雷时,雷电中的神识冲击已经到了,透过与他心意相通的紫郢剑,直接冲击进了他的灵台。   虽然他本人还站在峰顶,一动不动地挨着雷劈。仓空的心神却都沉浸在灵台之中,抱元守一,摒除杂念,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神识冲击,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外放,用来控制紫郢剑演化剑莲。   神识冲击与天雷攻击类似,只能抵挡不能反击。清心法诀、定神法宝、功德都是辅助修士抵御神识冲击的方法。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修士自身心志如何。   那些组成神识冲击的情绪并非是简单地入侵灵台,而是如洪水般源源涌来,相互交织,在灵台之中生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春风和煦,天空明澈。   “喝、哈、呼……”黄天化依旧精赤着上身,一板一眼地练习着锤法,招式之间自有气势法度,颇为不凡。   ……为什么天化还是成了黄大锤呢?难道这也是历史的惯性?仓空靠坐在苍翠的悬铃树下,心里颇为郁闷。他自打发现黄天化在习练锤法以后就表示反对,但是这小子跟一头倔牛似的,怎么也听不进去劝,让他很无奈。   “天化,你从哪里得来的锤法?”仓空忍不住问。黄天化这些年来都呆在山上,唯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他父亲黄飞虎的探望。黄家也是将军门第,保存有锤法并不稀奇。可是仓空却没见过他拿着乌龟壳之类的东西阅读过,莫非黄家也有玉简?   “师父的玉简储藏里就有啊,我在聚渊阁找到的。”黄天化说得理所当然。聚渊阁就是紫阳洞府的藏书室,里面存放着大量玉简。   仓空瞪大了眼睛:“老爷还收藏有锤法?!”   “嗯,叫做神霄雷锤,是上古弇兹一族流传下来的功法。”   “弇兹、弇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仓空用食指轻轻敲着脑门,忽然想了起来,“——那不就是雷之祖巫吗?!原来是他传下来的,难怪老爷会收藏这套锤法!”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黄天化骄傲地挺了挺胸,“怎么样,师兄的眼光不错吧?只有天仙才可以修炼哦,还必须有天生膂力才行。”   ……才十岁出头就成就天仙,被清虚道德真君收作弟子,根骨资质都是上乘,运气还好。   “……这对银锤又是从哪里来的?”仓空问。   “从师父的法器库中拿的,好看吧?”黄天化献宝似的从乾坤袋中取出双锤给他看。别说,这件法器还真是不错,万载沉银魄、雷霆精铜、玄木髓,都是好材料啊!仓空凭着自己丰富的“毁器”经历,一眼就看出了锤子的材质。   “谁给你炼的?”仓空问,   “当然是师父啦,我可是他的开山大弟子呢!”黄天化得意洋洋地说。   他怎么从来不给我炼器,果然只是童子嘛……   “师父同意你练习锤法了吗?”仓空忍不住问。   “师父说了,他不强迫我做任何事,只要我开心就好!”黄天化说。   毕竟清虚道德真君是黄天化的正牌师父,人家都没说什么,我一个童子又有什么资格说呢?仓空点了点头,心里如是想着。   ……   光阴荏苒,转眼间封神事毕,诸界承平。黄天化受封三山正神炳灵公,位高权重。仓空依旧在青峰山做他的童子,每天为清虚道德真君干些杂务。   “天化,你来啦?”这一日仓空正在打扫玉石牌坊,忽然见祥云落在面前,里面是熟悉的身影——黄天化,他穿着一身金红色铠甲,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看上去意气风发,端的是少年英豪。   “仓空童子,你只是个杂役而已,怎地这般没大没小,胆敢直呼本神的姓名?!”黄天化居然沉下脸来,出言呵斥他说。   仓空一时间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应对。他从未见过黄天化用这幅表情、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还愣着干嘛,前面带路!”黄天化冷冷地说,“我是来拜见老师的,不是来见一个惫懒童子发呆的!你若再这样,我就禀明老师,让他换个童子。”   不知怎地,仓空忽然失去了驳斥他的勇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给他引路,身形佝偻,眼角竟然有了皱纹,发髻中也生出几根晶晶白发,整个人透着老迈与暮气。   修为提不上去,寿数也快到啦,地仙的天人五衰是不是要来了……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抬头挺胸、青春永驻的黄天化,感觉自己与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42章 渡劫成功      黄天化走在前面,越走越快。仓空想要追赶,却觉得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举步维艰,身体关节发出吱嘎吱嘎的抗议声,酸痛感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天化,慢点……”   仓空忍不住开口道,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将他吓得立在原地,只能眼看着黄天化渐渐走出了他的视野。   我现在已经…老到没力气追上天化了吗?仓空失落地准备转身离开。   转头时,他的余光恰好看到了道旁的河水,看到了自己在映在上面的倒影——枯白的头发下,皮肤干瘪松弛,如同被抽去了水分一般。皱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皮肤上,就像是某种丑陋的装饰,棕褐色的老年斑点缀其间。皱巴巴的眼皮下,两只眼珠混浊无神。   “啊——!”   仓空猛地从卧榻上惊起,身上冷汗涔涔,沾湿内衫。他回想着梦中黄天化轻蔑的言语,心里犹有余悸。   “师弟,你怎么了?”睡在他旁边的黄天化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困顿地问。   “没、没事,天化,我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仓空用手轻抚着黄天化的额头,窗棂透出的依稀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手依旧光洁饱满,没有皱纹也没有老年斑,略感安心。   原来是梦啊……仓空打量着熟悉的精勤院屋内布置,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梦吗?未必不是现实,哈哈哈!”黄天化猛地抬过头来,桀桀怪笑,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一道血缝从他眉心延展开来,迅速蔓延成狭长的血痕,将他身体从中分开。   霎时间,血红色的光污染了一室,占满了仓空的视线——   咔嚓一声,黄天化的身体被硬生生撕成两半,内脏骨骼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腥咸的、热乎乎的血液夹杂着泡沫溅了仓空满头满脸,落到地上的半块心脏甚至还在微微蠕动……   天化……仓空呆滞在榻上,莫大的恐惧感冲击得他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归闲自天化身躯破体而出,右手成爪插向他的左胸要害处。   “我跟你拼了啊啊啊!!!”   恐惧在一瞬间转化为怒火,紫郢剑与仓空心神交感,刷地出现在他手中,剑光闪烁间直取黄归闲眉心。   剑长手短,紫郢剑后发先至,将黄归闲捅了个对穿,那只血淋淋的手也随之停在了半途。   黄归闲虽死,仓空心中的怒火犹未熄灭。他手中紫郢剑挥动不停,连刺带削,竟然生生将对方尸身碎成了十七八块,场面极为恶心。   “哈、哈、哈……啊啊!!!”   仓空剧烈喘息着,嚎叫着,只觉得自己胸中有一只野兽在嘶吼奔腾,鼓动着他继续杀戮、破坏,摧毁掉眼前的一切。   “师弟,听话。师兄是过来人,早在一年前就渡劫成为天仙了……”   等等……   好熟悉的声音,这句话,是天化说的……   天化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句话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对了,是因为我在渡劫啊……渡…天雷劫……   天雷劫!这三个字如同闪电一样划过,激起仓空脑海深处的一丝涟漪。   我在渡劫!这些,都不是真的!   这句话如山间清泉,在仓空心底汩汩流淌。原本他心中杀意躁动,怒火炽盛,狂乱而不得安宁,如今这话一出,恰似惊雷叩击天关,震得他狂心暂歇。   “玄化流,光音生。辟混濛,渐微明……”   仓空福至心灵,知晓自己是被天雷劫中神识冲击所困,急忙默诵清微心法口诀。   轰!   血色卧室消失,周围复归黑暗。这黑暗并不令人恐惧,反而给人以安详、宁静之感,暗含勃勃生机,恰似人未出生时身在羊水之中。仓空知道自己终于退出了神识冲击导致的幻境,回到了灵台。   此时天雷劫的神识冲击还未退去,依旧如潮水般涌动着,只是仓空谨守心灵,再也不会被其卷入幻境中,反而可以细细品味适才的经历:黄天化倍受老爷青睐,获得洪荒秘传的锤法,又蒙清虚道德真君亲自赐宝……他怎么从来不给我炼器,果然只是童子嘛……嫉妒。   黄天化想选择什么道路就选择什么道路,不会有“毁器”这种累死人的修行功课,老爷也从来不苛责他,因为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根本不用费心教导,不像我……人家都没说什么,我一个童子又有什么资格说呢……自卑。   黄天化青春永驻、盛气凌人,成就神位高高在上,我则困于资质,只能当个卑微的童子,眼看着别人风光,静静等待着寿尽而死……修为提不上去,寿数也快到啦,地仙的天人五衰是不是要来了……失落。   黄天化修为高超,长生不老,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精英,老爷的得意门生。我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他的步伐,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渐行渐远,最终身份悬殊、天各一方……我已经…老到没力气追上天化了吗……畏缩。   黄天化在我眼前被杀,死状凄惨……恐惧。   黄天化身死的巨大刺激下,我丧失理智,复仇后渐渐趋于癫狂……嗔怒。   原来如此,天雷劫中的神识冲击,就是以外来的负面情绪勾动我内心的负面情绪,形成幻境迷惑心志。以此物激引彼物,倒是跟黄归闲操控六气引动天地之威的手段有几分类似。   若是渡不过此劫,元神迟早要被神识冲击摧毁,连转世重生都难。佛家讲看破,道家讲超脱,无非就是叫人莫要被负面情绪所害,万劫沉沦。旁门左道不求心性只修神通,难免天雷劫降临时灰飞烟灭。   仓空想通其中关节,只感觉灵台清明更胜往日,昔年积压下来的尘垢阴渣被神识冲击所吸引,自灵台中脱落,被消退的神识冲击所卷走,遗留下来的是更加精纯的元神。此时他的元神已经臻至纯阳无垢,也就是典籍记载中的阳神境界。   “喀嚓!”   第九道天雷劈下,比前面几道气势更强,恰似怒龙下凡。   紫郢剑早已是通灵至宝,即便仓空此时无心掌控,也会自发护住。但见剑光凛冽炫目,化出一片耀目的紫莲。剑光雷火撞在一起,噼啪爆炸声不绝于耳,两两消弭。   被削弱后的天雷打到仓空身上,无数细小的电蛇火花在他身上游走,锻去最后一点污浊秽气,极淡的黑烟从仓空体内流出,散逸在虚空中。   云消雾散,气势恐怖的漆黑漩涡也隐没不见,又复朗朗乾坤,阳光再度洒下。   仓空睁开双眼,神识从紧守灵台再度回归身体,全新的体验油然而生:轻!他从未有如此轻灵之感,仿佛不需驾云御物也能飞起来一般。自己似乎已经属于头顶那片飘渺玄妙的天空,而非脚下沉重厚实的大地。跌足飞行而去的念头萦绕在仓空心里,良久才被他镇压下去。   难怪要叫天仙呢,原来是这般感受,着实神奇……仓空如是想道,抬眼看到黄天化第一个从育碧峰含虚院飞过来,一边飞还一边手舞足蹈地冲着他叫些什么。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看到我渡过天雷劫就这么激动。天化呀天化,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仓空负手而立,摇头微笑,言语间仿佛自己是一位阅遍沧桑的人间长者。   成为天仙,让他莫名地有种居高临下的飘然感,好似己身早已超脱十丈红尘之外,波澜不惊,宠辱偕忘,能轻描淡写地点评一切——通俗地说,就是装逼。   “师弟,快把衣服穿上!”   此时此刻,仓空终于听清楚黄天化在喊的内容是什么。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   卧槽!我为毛什么都没有穿?!   仓空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赶紧用神识操控周围的天地灵气,暂且拟化出一件衣服,飞快地穿在身上。   “天、天雷会把身上的衣物损毁,除非是护身法宝——”黄天化这才飞到仓空面前,急匆匆地对他说,“师弟,还有你的头发、皮肤……”说着,他施法凝聚出一面水镜,里面倒映出仓空此时的模样。   尼、尼玛,这个非洲难民是谁?!仓空照了一眼镜子,心里咆哮着。   他的头发早就没了发型,乱蓬蓬地炸开,还冒着袅袅青烟。身上也被天雷劈得焦黑,体内的污垢杂质全都被排到皮肤上,乌漆墨黑地覆盖着厚厚一层,活像是个非洲黑人,还是刚从饥荒里活下来的那种。   “渡完天雷劫居然会成这副鬼样子!天化,你为什么不早说?!”仓空赶紧开始施展除垢术清理身体。   “师弟,渡天劫前我本来就想跟你说这个来着,但是你把我直接赶走了。”黄天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我渡个天劫容易吗?刚刚还在那里迎风装逼,真是太羞耻了!仓空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边用神识试图将头发捋服帖,准备束起道髻来。   果然……我还是天生童子命啊,帅都帅不过三秒。   仓空为自己哀叹了一句。      第43章 骤变      “仓空童儿,恭喜你渡过天雷劫成为天仙。今日正是元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你在此时成就天仙,,实乃吉兆啊!”   等到仓空把自己重新打理好了以后,天色已经擦黑。等待许久的清虚道德真君这才带着杨任施施然驾云飞来,笑眯眯地开口祝贺。   修行人对于节日并不敏感,只不过仓空今天感觉天地间阳气将生未生,阴气渐渐衰微,天时恰当,正适合他渡劫炼成纯阳之身,就选了今天成就天仙。   “托老爷的洪福。”听了真君的话,仓空意思意思地客套了一句。   “不错,的确托了为师的福。”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   卧草,你居然臭不要脸地承认了……仓空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若无为师坐镇,那个叫黄归闲的道人定会前来滋扰,阻你渡劫。”清虚道德真君解释了一下。仓空一听,他说得还真对。   “师弟不要怕,下次那贼道再敢过来,师兄保护你。”黄天化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结果拍到第二下的时候脸色一变,捂着左胸痛得面目扭曲、呲牙咧嘴。   “怎么了,莫非是拍得用力过猛岔气了?”仓空开始时不太在意地开了个玩笑,随后看他数息都未缓过劲来,才有些担忧,“天化,你没事吧?”   “我心中忽然有锥刺剧痛,莫名感到很难过……”黄天化连吸了几口气,才声音微弱地说,“定是有至亲出事!”   “不错,为师用神识检查过了,天化身体无恙,定然是修行人的心血来潮。”清虚道德真君脸色也严肃起来,伸指掐算不停。   “是他的母亲。”真君沉声道,“从摘星楼上落下身亡……等等,卦象有变!”   “莫非还有转机?!”仓空伸长了脖子,他不擅长卜算能力,现在只能靠清虚道德真君一个人了。   “不对,是两个人!”真君面沉如水,“还有黄将军的妹妹也……”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黄天化,继续道,“……也不幸去世了。是同样的死法。”   仓空心里一突,突然想起《封神演义》里的这段剧情:元旦,黄飞虎妻贾氏入宫朝贺,受妖狐妲己设计,遭纣王调戏后跳摘星楼身亡。此事被黄飞虎之妹黄妃发现,怒而争辩,欲打妲己,被纣王推下摘星楼身亡。   他担忧地看向黄天化,暗地里有些自责: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件事,若是能未雨绸缪、及早谋划,天化也就不会如此痛苦。   “咦,”清虚道德真君忽地低呼一声,“奇怪,奇怪,有什么东西遮掩着天机,我竟算不透详细情况。”   是不是帝辛的龙气?或者是妖狐妲己身上带着什么女娲圣人的东西?仓空在心里默默想着,又不好说出来。   “师父,弟子、弟子请求去朝歌一趟。”毕竟是天仙境界,心性修为还是有的,黄天化虽然面色哀戚,眼眶发红,却没有失去理智,“弟子想见见母亲最后一面,还有姑母。另外,弟子还要面见父亲,打听清楚这件事的详细根由。”   “也罢,你去吧。”清虚道德真君颔首,“天机被遮掩,要么此事与帝辛有关,他的龙气会干扰修士卜算;要么此事背后就有高人插手。不论哪一个可能,你此行都有些风险——随我来。”   真君带着三人折返育碧峰,没有去含虚院,而是去了山腹的聚渊阁。木梯回环,四人一路来到了阁楼顶层——此处本是禁地,有真君亲手设下法阵阻拦,所有人都不得入内。   “进来吧。”清虚道德真君手中掐着法诀,将阵法打开一个缺口,引众人进入其中。   映入仓空眼帘的不是房间,而是一整片宇宙星空!   昏昏蒙蒙,不辨西东,无上无下,漆黑广漠,里面还点缀着无数璀璨星辰,组合出普天星相,可不就是宇宙太空?!只不过有重力有空气罢了。   “此乃为师开辟的另一重天,名曰大有空明天,乃青峰山紫阳洞府贮藏法器之地。”清虚道德真君简略地介绍道。   “大有空明天……”仓空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下对真君佩服不已:能开辟出一片世界来装法宝,我家老爷得有多少家底啊!还有这名字“大有”,出自伏羲六十四卦中的“大有”卦,意为昌隆通泰,是以元亨,有丰收、繁荣之意。老爷他莫非在暗喻自己的法宝如同丰收麦田一样,多得数不清?   “天化,你上前来。”清虚道德真君道,“此次朝歌之行定有凶险,为师赐你几件法宝防身。”   黄天化应声上前。真君将手一招,不远处两颗熠熠生辉的星辰忽然陨落,划出银亮如新月的弧线,飞至真君手掌上方半尺处悬停。   光华散去,那两颗星辰露出真容,竟然是两件法宝!   原来那些星星都是法宝……仓空忽然明白为什么清虚道德真君让他“毁器”时连眼都不带眨的——这也太尼玛多了吧?!就算大部分是残次品,总数实在惊人啊!   “此宝名曰攒心钉,长七寸五分,威力极强,可御之伤人,是件厉害凶器,望你慎用之。”真君指着那枚长钉道。   老爷果然大手笔,一出手就将自己看家的一件法宝送人了……仓空心里啧啧赞叹。他昔年学习炼器时,清虚道德真君曾把自己最得意的几件法宝拿出来供他揣摩,其中就有攒心钉。当年真君对此宝的评价是:“妙用单一,但胜在物性精纯、威力强大,属凶器。”   哼,天化连胸都没有,用什么凶器……他现在想起这句话,忍不住腹诽道。   真君又指着另外一件法宝道:“此宝名曰水火花篮,颇有妙用,擅防御。”   仓空嘴角一抽:这也是老爷的厉害法宝,我可清楚所谓的“颇有妙用”指什么意思——就是说这法宝用途很多,跟攒心钉正好相反;“擅防御”的意思是那些用途里就属防御最牛。嘿,天化这小子是一根筋,这件多功能的法宝可要摸索上一阵子了。   “还有这把莫邪宝剑,是为师用太白元精锻炼而成,也是件杀器。”最后清虚道德真君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莫邪剑,与攒心钉一并塞给了黄天化。   “多谢师父赐宝。”黄天化将两件法宝放入乾坤袋中,拱手行礼。   “你自幼在山上修道,少历世事。此次下山带上仓空一道,让他多帮衬你。”真君最后把仓空捎上,“仓空童儿,这水火花篮便赐给你。天化性情纯朴耿直,此宝不适合他。”   原来这法宝是我的,怪不得刚才没有给天化……算你有良心,知道使唤我之前给我点报酬。仓空躬身举手接过法宝,口中承诺道:“老爷放心,弟子定能照顾好天化。”   “好了,时间紧急,你们这便去吧。”清虚道德真君说着,混元幡已经出现在手中,“为师将你们直接送到黄府之中,剩下的交给你们自己解决。”   “是。”仓空与黄天化一并答道。   黄府之中,一片哀戚惨淡之气氛。然而阖府上下却都在忙碌,家丁、丫鬟、侍卫们纷纷奔走,似乎在收拾东西。   怪风翻涌,黄天化与仓空从天而降,倒是吓得周围几个仆人不轻。   “什么人?!”有胆大的侍卫持戈喝问道。   “我乃武成王长男黄天化,自幼上山修道,如今听闻母亲过世,特来吊唁,还不速速带我去见父亲。”黄天化上前一步,底气十足地说。仓空在他身后听得膛目结舌:天化这小子,哪学来的这副官二代的威风做派?还真挺像是那么回事。   “原来是大少爷回来了,王爷正愁不知道如何通知您呢,快随仆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仆人越众而出,示意黄天化跟他走。   “有劳你了。”黄天化毕竟从小不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尊卑观念不强。   “不敢当,不敢当。”老仆人一面带路,一面连连摆手摇头,“当年仆为王爷看牛,不想在南伯侯府竟被人将牛鼻环窃走。王爷没有计较,反而继续让仆在黄府做事。仆实在是感激不尽呐!大少爷何必对仆说‘谢’呢?”   原来是他,怪不得有些眼熟……仓空忽然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当初自己在马厩时用打晕的仆人,侍卫们都唤他“小黄”。当然,如今应该叫“老黄”了。   不知是不是人一上年纪话就多,沿路上老黄的嘴就没停过,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事情:“昔年,大少爷被仙人带上山一事,本来属于机密,黄府上下就只有老爷、夫人和少数几个心腹家丁知晓,当然,仆就是其中之一……”   “这……我一时不查,倒是犯了个错。”黄天化明显是想起了自己适才大声报出自家身份的举动,有些羞赧。   老黄道:“无妨无妨,现在夫人与老爷的妹妹都出了事,老爷也要搬走了,当年的事情隐瞒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要搬走是什么意思?”黄天化敏锐地抓住了老黄话中的关键词。   “这个还是让老爷告诉您吧,少爷,正堂到了。”老黄说。      ☆、第44章 入朝歌      月黯星稀,东方既白,一夜即将过去。   “天化,你来得正好。”双方见过礼后,黄飞虎肃声道,“咱们一道杀入宫中,诛除子受独夫,然后索性反出朝歌,西去投奔岐周。”   “这……父亲素来是说我黄氏一门七代忠良,享国恩二百余年,如何今朝就反了成汤?”   黄天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仓空心里却已经明了一切:“敢问武成王,是否令夫人、令妹身死都跟子受有关?”   黄飞虎面带哀色地缓缓闭上双眼:“……仙童所言不错。”   “子受?!难怪师父竟算不出究竟来!”黄天化恍然惊呼,“子受身上有龙气掩护天机,修士绝难卜算——父亲,快告诉孩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连声催问道。   “唉……”黄飞虎长叹一声,将夫人贾氏元旦入宫祝贺,帝辛欲调戏贾氏,举止不端,贾氏愤而坠楼自杀。黄妃上前争辩,打了帝辛一拳,被其恼怒之下,一并掷下摘星楼身亡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说着说着,他脸上已经有两行清泪流下,言语哽咽,极是动情。   “岂有此理!”黄天化顿时脸色通红,目眦欲裂,属于天仙的气势流溢而出,压迫得屋内陈设都微微颤抖。他连吸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我定要亲手杀那昏君,为母亲和姑母报仇!”   “好,好孩子!”黄飞虎点了点头,沉声道,“为父有入宫门的腰牌。少顷你我趁着早朝未至,一同杀入宫去,报仇后带着家眷细软离开殷商,投奔西岐。放心,整个朝歌城的禁军已经被我调走,短时间内回不来。”   “遵父命!”黄天化大声道。   “天化,你莫要忘记一点。”仓空看黄天化情绪激动,连忙提醒道,“你我初入修行之门时,老爷都讲过,决不可施展法术攻击当朝人皇,否则会引来九鼎反噬,切记切记。”   “仓空师弟,我知道。”黄天化瓮声瓮气地说,“我会用武道技击之术来诛杀他。”说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两把八角银锤,握在手中。   ……果然还是成了黄大锤,这不就是那双银锤吗?害得我都有心魔了。仓空想起自己渡天雷劫时的情况,心里叹息一声。在青峰山上时,他常常看到黄天化练习锤法,以至于让他在幻境中都见到了此情此景。   这双银锤其实是黄天化托仓空打造的,当初黄天化提这个要求时他差点没背过气去,可惜最后还是拗不过天化,给他炼制了银锤,添加的材料就是幻境中所见:万载沉银魄、雷霆精魄、玄木髓。   “你要小心,我不通武艺,帮不了你。”仓空轻抚黄天化左肩。   不久,黄飞豹、周纪、黄明等家将被黄飞虎安排着护送黄府上下出城,径直西行。他本人则带领仓空和黄天化二人亲赴宫城,诛杀帝辛。   “我儿天化乃仙人弟子,又有仓空仙童相助,定然能逃脱城外,赶上你等。”出府前,黄飞虎这般对众家将吩咐道,“你等出城后不必等待,一路往西岐去。”   宫城,大门紧闭。天色已明,曙光照在巍巍宫城之上。   黄飞虎下骑五色神牛,提着差点要了仓空性命的那杆乌沉沉的大枪,衣甲鲜亮,戟指城门大喝道:“子受独夫!你为君失政,残暴凶虐,有何颜面坐于御座之上?!速速出来与我一决雌雄!”   帝辛果然受不起激,不多时城门打开,他戴盔披甲,手持金戈,立于战车上,看起来颇为英武。   “逆臣,寡人来了。”帝辛似乎自知理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喝令御夫驾车。他本人持戈向黄飞虎挑来。   “来得好!”黄飞虎低喝一声,纵牛上前,长枪刺出,与帝辛战作一处。   “我乃武成王长男黄天化,今日特来为母报仇!独夫纳命来!”   黄天化跳跃而起,手中八角混银锤重重砸下,帝辛急忙横戈抵挡。锵琅一声,火花四溅,天化退开,帝辛也在车上后退了半步。   随即三人战作一团,帝辛高踞战车之上,金戈闪耀;黄飞虎驾五色神牛而战,长枪舞动;黄天化步行在地,时时跃起,银锤灿烂。三方大战,竟然难分轩轾。   殷商时虽然有马,却没有马镫和马鞍。时人若想骑马作战,必须要有高超的武道修为,使自身能夹住马腹,长时间保持半立姿势;或者是骑着五色神牛、墨麒麟这种神兽,不需费力操控驾驭,知人心意;亦或者是像北方游牧民族一样,从小长在马上,早已习惯。所以这个时候人们养马,大都是用来拉车,尤其是战车。   黄府上当然养着马,但是黄天化与仓空却不会骑马,只得步行跟随黄飞虎。好在他们都是天仙,一身元气生生不息,不会轻易疲惫。   可惜,若是天化能骑着玉麒麟下山,如今对战定能省力许多。不像现在,锤短戈长,又比战车上的帝辛矮,占着劣势。仓空看着场中黄天化上蹿下跳,腾挪闪避,颇为被动,忍不住暗叹一声,心里有些为他着急。   又看了几眼,仓空忽然看出些门道来,他回忆着后世学者对于战车缺点的评价,有了计较。   “天化,战车笨重,行动不便,先将车拆毁,让子受下车再战。”仓空运起传音入密的法门,以法力聚拢声音,收成一线,传入黄天化耳中:“如此,你们更有优势。”   帝辛所乘的御车最适合战阵冲杀,形制颇为宽大,在此处与人交战本就不便。况且帝辛自负,车上应有的弓箭手也没配备,原本三人站立的车子只有两人。只要黄天化他们的攻击目标灵活机动些,不只盯在帝辛一人身上,很快就能将这辆车毁掉,逼迫帝辛下车作战。   黄天化眼睛一亮,果然开始照做,银锤连连向车驾、御者、战马砸去。帝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金戈挥动,去挑开天化手中双锤。可是一来有黄飞虎在旁边攻击牵制,二来他身处被动,天化则可以灵活躲闪,攻击目标也往往在帝辛力有未逮之处。   不多时,纵马的御者躲避不及,被天化击杀,马车也随即失了控制,被黄飞虎瞄到空隙,一枪刺死了左首的战马。其余三匹马也都受惊,嘶鸣着撒蹄乱跑。帝辛见此,索性从车上一跃而起,下地再战。   没了战车阻隔,黄飞虎与黄天化的兵器就可以更方便地打中帝辛。而且黄飞虎人牛合一,借坐骑之势刺出长枪,每一交锋,帝辛抵挡起来都显得颇为吃力。   啧,不能再拖了。帝辛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落败,他来时自负,没有带宫中卫士。若是过得片刻,文武百官上朝,武将们与宫中卫士一齐出手,想走就难了……仓空皱眉暗忖道。   场内的黄天化似乎也体会到了仓空的焦躁情绪,面上露出几分着急神色。又打了几个回合,他干脆跳出战圈,大喊一声:“匹夫受死!”随后一道雪亮剑光射出,白得刺眼,带着森然寒气——是莫邪剑!   这小子太沉不住气,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仓空心里一惊,急忙制止:“天化,莫要如此!”   已经迟了,莫邪宝剑乃是清虚道德真君得意诸宝之一,速度何其快也!一闪念间,就冲到帝辛面前,帝辛甚至连挥戈防御的反应时机都没有。   嗡——   宝剑长鸣,如鱼龙怒吼、老猿清啸,光华霍霍,若白虹贯日、流星追月,好生厉害。   然而,这柄绝世宝剑却停滞在半空中,徒劳地颤抖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前进一分一毫,碰到帝辛哪怕一根汗毛。   仓空的神识感应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金龙咆哮,鳞甲翕张,自帝辛身上飞出,龙爪牢牢抓住莫邪剑,宝剑竭力挣扎,难以脱身。   人皇龙气!仓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轰!   没有任何声音,他却在神识中发觉到某种宏大气势猛然扩张,自宫城中扑面而来。恍惚间,仓空竟看到了九州山河之景:群山自昆仑祖脉而起,绵延曲折,若五指舒张,最终入海。数条长河间布其中,滔滔流淌,最大的四条大河盘虬如龙,奔流不复回。   整个九州山河忽然倾倒,向他压来,如天地翻覆、末劫来临,仓空心里顿时生出无能为力的渺小感。   不对!   仓空的天仙心境救了自己一命,他连忙运起清微心法,将心头的无力感驱除。   糟了,龙气引发了九鼎神器自发护主。我只是被波及而已,就已经成了这样。那么正面承受攻击的黄天化……   思及此处,仓空急忙举目向天化那边看去。此时的黄天化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已,似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地面在轻微颤动,似乎与天上那片世界相互呼应,两相夹击,竟要将黄天化当场杀死。   “快走!”仓空二话不说,祭起刚炼化不久的水火花篮,花篮中翠色碧华放出,将黄天化、黄飞虎连带着五色神牛一并卷走,同时他拿出金刚琢,神识法力模拟当初莫邪剑的气息,冲着宝剑轻轻一晃,当啷声响,莫邪剑也落入金刚琢中,被他收起。   仓空本人也不再停留,驾起遁光,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朝歌,奔赴城外,再一路西行与黄飞豹等人汇合。   但是神器有灵,岂能让他们就此逃走?九鼎气息瞬间化为实质,天幕低垂,上下山河共鸣,如乾坤合一,向他压来。磅礴无边的气势让朝歌上方空气几欲凝固,仓空如深陷泥沼之中,脱身不得。   “咄!”危急关头,他运转全身法力,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水火花篮上。花篮立时光华大振,碧华自篮口喷出,随即如万花怒放,轰然爆发,单一碧青在刹那间演化出千百重绚丽光彩,汹涌澎湃,层层扩张,弥漫整片虚空。光怪陆离之间,竟隐约浮现出大千世界景象,抵挡住九州河山降临势头。   趁此良机,仓空全力飞驰。天仙神通毕竟不凡,弹指间朝歌城门近在眼前此时,九州河山虚影与大千世界终于相撞,似有琉璃破碎之声传来,大千万象悄然崩溃,恍若梦幻泡影,迅速坍塌解体。与之相对,九鼎无边威压再度袭来,笼罩整个朝歌。   “何方修士,胆敢刺杀陛下!”一声怒喝如炸雷响起,震动半边天。   但见朝歌城外,正东方向有两道金光升起,绞缠翻滚,化作两条蛟龙,挟着滚滚青电霹雳,咆哮着向仓空而来。后面有一员老将,额生三目,面容端严,下骑墨麒麟,身上气势宛若罡雷。仓空虽跟此人素未谋面,却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闻仲!      ☆、第45章 逃出生天      九州山河威压煌煌,从天而降。雷电双蛟咆哮腾跃,盘绞杀至。   两面交攻,仓空心里发凉,只觉得自己已陷入死地,难有还生之理。   此时,他距离城门不过数尺距离。   仓空师弟……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让仓空精神一振。他看向手中花篮,心中再度燃起希望。   天化,你听我说……仓空来不及再借助言语叙述,直接效仿清虚道德真君用神念将信息灌入黄天化灵台中。说起来啰嗦的话语,以神念传达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不清楚黄天化能在短短的片刻之间读懂多少,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为了活命,我……拼了!   仓空面现决然之色,对东方雷电双蛟视而不见,转头冲着山河虚影,直接将金刚琢祭出,金属圈环旋转上升,在覆压全城的山河虚影下,闪烁着惨白的光泽,宛若飞蛾扑火。   金刚琢并未飞出太远,就悬停在半空中呜呜旋转着,莹莹白华挥洒而下。排空倒海的九州山河虚影轰然降临,接触上那层看似脆弱无力的白光,竟然毫无声息地作烟云散。同时仓空身躯微震,鲜血自口角溢出。   他没有使用金刚琢的收物功能,而是将此宝上阴阳冲和的神妙发挥到极致。九鼎运转山河之威固然厉害,却也无法超脱阴阳大数。一旦进入冲和之境,免不了要被平均分为阴阳二气,散逸于虚空中。但九鼎威压何其强大,这种做法带给仓空身体负荷极重。   仓空左手水火花篮中忽地迸射出缤纷宝气,炫彩流光,只见攒心钉划破虚空,拖着长长的焰尾刺中两条蛟龙交缠处。听得“铛”的一声巨响,气浪腾涌,火花四溅,双蛟厉声叫啸,被刺中处鳞片剥落破碎,身形也随之迟滞。   就是现在!仓空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燃烧精血,转换成磅礴的法力,驾驭遁光飞驰出了朝歌城,向西岐方向冲去。   刚一出了朝歌,九鼎威压顿时消失。只有闻太师双鞭所化蛟龙还在,它们刚从攒心钉冲击中缓过劲来,携风雷滚滚衔尾而至。   还来!闻仲老贼,我记下你了!仓空恨恨地瞪了闻太师一眼,毫不顾惜地又朝花篮喷出一口精血。水火花篮再度绽放出光华,五彩斑斓如百花怒放,宛若浮光掠影,大千世界迅速呈现在虚空中。   水火花篮毕竟是清虚道德真君最得意的诸宝之一,应付九鼎神器自然勉强至极,应付闻仲风雷双鞭就绰绰有余了。那双蛟咆哮着冲入大千世界之中,恰如龙困浅滩,举步维艰,在千百重光华中沉浮跋涉。   “哼,左右不过是幻象而已。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闻仲坐在墨麒麟上,声如闷雷,眉心竖目陡张,白光一道电射而出,竟越过大千世界,直取仓空胸膛要害。   仓空接连消耗精血,连飞行都快成了问题,实在无力再去抵挡闻仲攻击。好在此时花篮中飞出一道剑芒,当空猛刺,将那道白光击成粉碎,无数流萤光粒飘散开来。   走!   这样想着,仓空却觉得头晕耳鸣,眼前发黑,疲倦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法力难以控制,遁光渐渐散乱不成形……   糟糕,精血消耗过度,终究伤了元气……仓空虽然头脑还在思考,身体却沉重得似灌铅,眼看就要开始下落……得把天化放出来,让他……法力已经完全控制不了了…居然连开启花篮芥子空间的力气都……   仓空师弟,坚持住,跟着我的剑走!   黄天化的神识在仓空灵台响起。刚刚劈碎白光的莫邪剑飞到仓空身前。天化的神识操控着法力,从剑上延展开,形成一股拖拽的力道,将仓空下落的势头稳定住。随后莫邪剑在前面引导,劈破虚空罡风,仓空将自己的神识依附在黄天化的神识上,彼此勾连,借着他用剑传导来的法力维持飞行。   真神奇,速度居然不比我的遁光慢多少……仓空被黄天化借剑带着飞驰,同时缓缓调整紊乱的内息。   暖融融的精纯真气忽然灌注进他的体内,帮助他调理内息,说不出的舒适感流淌在仓空经脉之中。是黄天化…这小子……仓空想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再说黄家众人。   黄飞豹、黄明、周纪等人一路西行,出朝歌,过孟津,渡了黄河,绕开渑池,转眼间到了五关中的临潼关。临潼关中将士肖银乃是昔年黄家旧将,为报恩在夜里悄悄开了关卡,放黄家过关。   临潼关后就是潼关,守将名唤陈桐,虽然未成仙道,却有一手火龙镖异术,甚是了得。黄家众人行至此处请求过关,陈桐哪里肯放?   黄家部曲只得硬着头皮尝试攻打关隘,结果陈桐祭出火龙镖来,潼关顿时烈焰翻腾,龙吟惊天,关前道路狭窄,不便逃窜,眼看就要将黄家众人悉数烧死在其中。   剑芒一道,如冷电飞霜,迅速刺来,挟着嗖嗖破空声,剖开火海,眨眼间来到城关之上。   陈桐面色顿时大变,手中掐诀,明显打算将火龙镖操控回来护体。然而那剑光极快,矫若游龙,绕颈兜转,瞬息间掠过陈桐,往回飞去。飞离陈桐后剑光速度却慢了下来,翩若惊鸿,如挑衅般。   一道血线从陈桐脖颈上蔓延开来。   噗——   陈桐头颅斜斜落地,骨碌有声。过了几息,他的尸身胸腔中才有血箭喷涌而出,激射到数尺高,在空气里渲染出浓郁红晕。一声闷响,残尸重重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叮铛——   清脆的金属坠地声响起,将呆滞的黄家部曲唤醒。   适才大发威力的火龙镖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反射着日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舒张如蝴蝶,轻巧地捡起火龙镖,就如同拾起一片落叶——“天化,陈桐是你杀的,这火龙镖就归你了。”   仓空脸色惨白地站在关道中,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令众人奇怪的是,他只是孤身一人,周围完全没有其他人影。   “请问仙童,武成王与长公子……他们现在人在何处?”黄飞彪上前一步,试探着问。   “一路如此行动,都习惯了,倒是没有注意……”仓空面露恍然,用左手将一个竹编花篮从臂弯取下,向地面略倾,碧华闪过,黄飞虎、五色神牛连带着黄天化都出现在众人眼前。刚才那口银白飞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滑的半弧形,收回黄天化乾坤袋中。   “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我法力未复难以开启花篮,委屈二位了。”他说。   “无妨,仙童大恩大德,黄某没齿难忘。”黄飞虎抱拳行礼道。   黄天化倒是没有回话,默默地伸手扶住仓空。仓空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腿肚子都一直在哆嗦着,只不过衣袍宽大,看不出来而已。他赶紧将重心倚在黄天化上,避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逃出朝歌时,仓空接连损耗精血,差点就出不来了。还好黄天化心性不错,及时从九鼎威压中醒过神来,将神识从花篮中延伸出来,接触仓空。仓空急忙将分兵对付两头的简单计划用神识灌输给天化,然后孤注一掷出手消除九鼎威压。黄天化也及时用攒心钉挡住双蛟。   两人第一次配合应敌,默契程度简直惊人。尤其是后面黄天化放出莫邪剑劈散闻仲神目光华,完全在仓空意料之外。至于飞剑带人、暗渡元气,更是令仓空惊喜连连。黄天化人虽不在,居然能借助神识就明白仓空的需求,让仓空心里颇感欣慰。   这小子性子虽然直,还并不是无药可救嘛。吾家有子初长成……仓空这样想着,有些自鸣得意。他觉得这都是自己带孩子带得好,把当年的缺心眼熊孩子养得可爱贴心多了。   “我师弟损耗甚大,亟需休养——子受追兵将至,时间紧迫,我们赶快走吧。”黄天化简短地说了一句,直接将仓空负在背上,示意其他人快快出发。   仓空靠在黄天化背上,彻底放松了下来,全身肌肉都使不上分毫力气。若非黄天化用法力将他束缚在背上,他早就滑到地上了,哪儿还有劲抱着天化脖颈?   从朝歌到这里,仙家驾云飞行本来转瞬既至。可是仓空身上法力几乎都在崩溃边缘,不受控制,若非黄天化透过莫邪剑渡元气帮助收束,他甚至有修为倒退的危险。虽然黄天化在用剑带他飞行,也并不代表仓空半分法力都不使。所以仓空一路行来都是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停下静养片刻,再勉强起飞,过了一夜才赶上黄飞豹他们。   “师弟,吃药啦。”   黄天化的声音传来,一颗药丸静静悬浮在仓空眼前。   “我连吃药的力气都没有了……”仓空口唇不动,用神识对黄天化说。   “必须要吃药啊,师弟你不能放弃治疗。”黄天化面不改色,用仓空的话回敬给他,“你在路上为了赶路连丹药都来不及吃,之前又受了伤,现在一定要吃才行。”   仓空忽然看见一团水球围绕着丹药凝结出来,逐渐散发出热气,无形法力将他的嘴撬开——这是强行喂药的节奏啊,天化,你绝对是在报复我吧?绝对是在报复我吧啊喂?!      ☆、第46章 苦逼丹      丹药很快融化在水球中,苦味闻起来就让人反胃,更别提整个乌漆墨黑的药水球被天化强行给他灌了进去。   苦!   这是仓空的第一反应。   呛人的苦味像是电流,从舌苔直冲脑门,又下涌到喉咙、胃袋,这两个器官通过反馈上来阵阵抽搐翻腾感表示抗议。   “这是……什么鬼药丸?”仓空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孔被苦味激得收紧,神识中的话语都透着虚弱。   “苦卢丹。”黄天化背着他,头也不回地说,“师弟你很清楚这个名字吧?”   不用照镜子,仓空都能想见自己的脸色。“苦逼丹!天化你好狠的心……竟然这么对师兄我。”他在神识里可怜巴巴地说,“快变口水给我喝,把这股可怕的味道冲下去。”   这枚丹药的正式名字是苦卢丹,以皋卢、刀参、八麻、高蒲等几种药材炼制而成,主收敛气血、稳固经脉、填精补髓,给他现在服用正好对症,效力也强。最重要的是,这药——特别苦!   一般的丹药讲究配伍,既能保证药性不至过猛,也能让丹药的味道比较适中。但苦卢丹不同,它里面的每一种药材正好都是非常苦的类型,加起来就是超级苦,苦到修士的味觉都承受不住。   仓空当初学习丹药时,通过神识在玉简中感受过这种丹药的滋味,简直是痛不欲生、苦得一逼,遂给它起了个外号:苦逼丹。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你当初说过的。”黄天化一本正经地反驳他,“为了你身体好,就忍忍苦味吧。”   “喂喂喂,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我已经吃下药了又不是没吃!用水漱漱口都不行吗?”仓空神识中透着股崩溃感。   “唉,堂堂天仙,都活了二十多岁,不要如此幼稚。”黄天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   “师弟我错了,当时不该给你强制喂药的,看在师兄把你养大的份上,你就饶了师兄吧。”仓空非常有骨气地开始求情。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闪烁着两行大字: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试问苍天饶过谁。   黄天化认真地纠正:“你是童子,应该叫我师兄——不要试图用小师兄蒙混过关。而且我是长辈,师弟你要听话才行。”   谁说这混蛋长大了以后体贴懂事的?!仓空现在恨不得打自己的脸。   “父亲,从此处向西岐去,还有什么险阻难过之处?”黄天化无视了仓空,开口问黄飞虎。   “唔,前方尚有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三处关隘,后面便是坦途,直通西岐。”黄飞虎手拈黑须,在牛上沉吟道,“穿云关是陈梧守卫,他乃陈桐之兄,怕是不会与我等干休。但是他仅仅是一介凡人,不足为虑。界牌关是我父守卫,他素来忠心于朝廷,怕是……至于汜水关,守将韩荣还好,就是他手下有一员部将余化,出身截教,有异宝戮魂幡,很是厉害。”   黄天化听完点了点头:“前两关父亲过去没有问题,我与师弟暂且寻一处清静所在休养。待得汜水关将至,请父亲将这枚符咒捏碎,我二人自会赶到。”说着,他拿出了一枚阐教弟子通用的传讯玉符——就是清虚道德真君和云中子他们玉符传书的载体——施法留下灵引。   “好,你们好生休养,为父有事定会通知你们。”黄飞虎也知道黄天化、仓空二人逃出朝歌不容易,后面两道关卡又暂时不需要请动这两位修士出手相助。与其让他们一路跟随、浪费时间,倒不如放任二人养精蓄锐,等到汜水关时再派上用场。   交代妥当后,黄天化背着仓空驾云而起,离开黄家众人,寻得一处林壑幽美的所在,将背上仓空轻轻放下。   “可惜我不擅医道,不然师弟你能恢复得快些。”黄天化就近坐在仓空旁边,轻抚其手背。   “没事,我们紫阳洞一脉都不擅长这个。”仓空躺在柔嫩的青草地上,用神识回应黄天化,“慈航师伯倒是精于此道,但普陀山离雍州太远,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去汜水关了。”   “是我的错,”黄天化满是愧疚地说道,他的双眼盯着仓空,眼珠中有些奇怪的情绪在流动,仓空看不明白,“都怪我,若非我一时冲动祭出莫邪剑,也不会引发龙气反噬、九鼎护主,害得师弟你受伤。”   “……也是时机未至,子受气运犹存,命不该绝。”仓空本来想用神识说句“没事”安慰他,可他自己这副惨样实在没有说服力。况且他也不是圣母,心里对黄天化的鲁莽还有些忿怨之意。   “师弟,你说得对。我这人就是傻、爱冲动、没脑子。”黄天化摆出沉痛检讨的模样,用仓空以前的话自我埋怨,“都怪我害了你。”   “我还没死呢,最后一句话不要乱用……”仓空有些无奈,说到底还是赖自己在山上满嘴胡说,都被天化学了去,“不需过分自责,心里记住就好。而且苦逼丹效力非凡,再过三日,我就能恢复过来。”   “你好生将养吧,师弟。”黄天化将莫邪剑抱在怀中,“我给你护法。”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服软叫一回“师兄”吗?仓空无奈地想着,老老实实闭上双目,调息疗伤。他的大脑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小子……许多年没注意,长得可真他么的帅。   惨白的日光渐渐隐没。   铅云层叠堆砌,寒风呼啸而起,鹅毛纷纷扬扬、大如芦席——下雪了!   整个豫州白茫茫的一片,山川草木霎时间不见了其本来颜色。豫州位于中原腹地,与北方冀兖等州不同,这种程度的大雪极为罕见。   终南山上,银装素裹。   “我可没想到,今日这老伙计还是派上了用场。”   清虚道德真君素袍飘摇,纤尘不染,恍惚间与天地一色。映衬之下,他手中托着的大红葫芦更外刺眼,如同暴风雪中的一团火焰。   神砂葫芦口是敞开的,一抹沙尘化作朦胧神光直冲向天际。沙尘笔直没入高空,搅动风云,招引水汽,如今本就是隆冬,天寒地冻,最终水汽凝结出无数冰花降下,便是这雪了。   不错,这席卷全州之地的大雪就是出自清虚道德真君一人!   “传令下去,风雪骤烈,不便追击,我等这便回朝。”终南山不远处的官道中,闻太师望天沉吟片刻,下令道,“另外请诸位大夫到太师府上静候,老夫要与他们讨论最近的政务——费仲、尤浑就不必请了。”   “是!”吉立转身传令不提。   “仓空与黄天化还是顾头不顾尾,要清虚师兄在后面收拾残局。若假借天时牵制住闻仲,他们哪里能从容渡过五关……唔,舒服,再热一点。”   白雪皑皑,冰塞大川,玉柱洞天却仍有清溪脉脉流淌。云中子坐于溪边青石上,翠袍下摆撩起,一双赤足浸泡在水中,悠悠划动,神情格外惬意舒适。   适才正是他在说话,说话的对象则是坐在溪水对面的陆压。   “清泉濯足,还用我的太阳真火加热……西伯侯骂子受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暴殄天物,道兄,你真可谓暴殄天物也。”陆压一根手指头伸入溪中,袅袅热气升起。正月时节,这一道溪水尚能流淌,原因在此。   “哼,就你啰嗦。”云中子脚上动作忽然顿住,白了陆压一眼,右足恶意一扬,几朵水花溅起,无情地拍在陆压笑嘻嘻地俊脸上。   嘶嘶声响,水花直接蒸发,淡银色的气体从陆压身周散逸开来。他笑容不变,作势要把手从水里抬起来。   “别别别,我错啦。”云中子赶紧开口,“我正泡得舒服呢。”   陆压凤眸上挑:“都是大罗金仙了,把你放到我住的西昆仑火海都不会有事,还在乎热水濯足?”   “那不一样,一个是难受,一个是享受。”云中子道,“雷震子如今不在,我难得有些清静时光,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怪不得这次上山觉得少了些什么,你那弟子做什么去了?”陆压问。   云中子回答:“前番姬昌遇险,我命他下山救父,后见姬昌面色晦暗、命不久矣,干脆就让雷震子在他膝下尽孝。如今姬发继位,亟需稳定人心,他那些弟弟皆有封赏,有了官职羁縻,雷震子也就没有回来。”   “对了,你上次跟我说要让他服用三相树里的仙杏,如何了?”陆压又想到一事。   “说起这个,”云中子面现几分得色,抬手化出一面水镜,里面是雷震子相貌,“你看!因为我用雷泽水浇灌的缘故,他还生出一对风雷双翅呢。”   陆压定睛一看,水镜里出现的分明是个带翼怪物:青面獠牙,发若朱砂,身长二丈有余。   “这是……雷震子?”陆压回忆着印象里那个白嫩的小童子,有些不敢相信,“你跟他是不是有仇?”   云中子又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而且他吃了我的仙杏,战斗力大增,已有地仙修为了。修行中人,总是在意皮相做什么?”   呵呵……陆压脸上抽搐着,决定转换话题:“你把清虚道友晾在外面吹风,岂是待客之道?”   “师兄他忙着引发落雪,当然要去外面空旷处了。”云中子说。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黄天化与仓空童子逃离朝歌时,受到两面夹击,差点就要身陨,他为什么不出手相救?”陆压忍不住问。   “这个嘛,”云中子挠了挠脸,“生死之际,有大恐怖,也有大精进。我们这些当师长的,就需把握好那精微一线,既要让弟子在关键时刻得到磨炼,又要保住弟子的性命。况且修道之路漫漫,杀劫眼看已起,我们又能护持弟子到几时呢?必须让他们有依靠自己,不仰仗师长外力的习惯才行。”   “也是,当时情况虽然凶险,却仍有一线生机,不过清虚道友素来爱护弟子,能忍住出手之念的确不易。”陆压细细回味着两日前的场景道,“真正的大麻烦倒是闻仲现在的追兵。仓空重伤难以出手,黄天化也不是闻仲对手,关键是黄家众人拖累,抵不过闻仲兵马。难怪如今清虚道友出手了。”   “正是此理。”云中子点头叹道,“你孑然一身,不懂我们这些人的麻烦啊!”   “我可不是独自一人。”陆压忽然狡黠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的门人就是我的门人。”      ☆、第47章 西北有密林      北风凛冽,群山犹有积雪。   汜水关城楼巍峨,静默地矗立在群山之间,宛若一头沉睡的巨兽。此时这头巨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从中走出一队兵马,在关前分雁翅排开、严阵以待,肃杀之意随寒风在场上扩散。   “领头的那位可是余化将军?”男声清越,在军阵面前响起。   军阵兵马对面,一位青年负手而立。看他年岁不过二十出头,颌下无须,身穿苍青色水合道袍,头挽道髻,眉眼纤细,面容清秀,宛若浊世佳公子,又有修行人出尘之意。   “哪里来的黄口稚儿,连毛都没生齐,也敢来与我争持?”   那队兵马的领头人,余化身披铠甲,手持青铜长戟,放声嘲讽着对面的仓空。   仓空已经从重伤中恢复了过来,目视余化冷笑道:“呵呵,我听闻余将军也懂些道术,岂不闻‘修真无岁月’?修士面容取决于心境。我心若赤子,自然长得年轻。你嘛……嘿嘿嘿。”   “哼,口说无益,你我手底下见分晓!”余化手中铜戟一横,就要来取仓空。   仓空不通武艺,自然不能让他近身。他大袖挥动,紫郢剑直接飞出,剑身横切,紫电闪烁,当啷一声,将铜戟削断。紫郢剑余势不减,向余化脖颈劈去。   滚滚黑气翻涌而上,夹杂着冤魂嘶吼,拦住紫郢剑光。余化趁机发足连退数步,一杆黑色的旗幡出现在他手中,正是戮魂幡。   紫郢剑自有堂皇正气,是这类邪术的克星。戮魂幡放出的黑雾正欲吞没紫郢剑,却不料宝剑光华陡起,一绞一劈,竟将黑气击散。   “余化,你还不束手就擒?”仓空断喝一声,将水火花篮祭起,碧色光华沉郁凝炼,自上而下笼罩住余化。余化挥动戮魂幡,黑雾如盾升起,将他勉强护住。然而他已腾挪不得,另一边的紫郢剑则化作匹练长虹向他刺来。   来汜水关之前,仓空就将这件事计较好了。余化所倚仗的戮魂幡无非是魂魄攻击,物理层面上的破坏力就差得多了。他既然没有哪吒那样的莲花化身,干脆就不给余化攻击自己的机会。所以他一上来便发动抢攻,同时将飞剑法宝祭出,争取能在余化反应过来前解决他。   “竖子欺人太甚!”剑光转眼而至,生死危机迫在眉睫,余化恼怒不已,手中掐诀指向戮魂幡,“爆!”   整面长幡顿时炸裂,奇形怪状的黑烟喷涌而出,硬生生将水火花篮的束缚冲破。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冤魂厉鬼凄哭嚎叫,里面带着强烈的神识冲击,眨眼间笼罩了汜水关方圆数十里,仓空急忙运起清微心法护体。   扑通、扑通……黄飞虎等人只是凡夫俗子,哪里抵挡得住戮魂幡的威力,纷纷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忽地黑雾散去、嚎叫消失。天光复亮,余化已经腾空而起,仓空眼看着最后一点残余黑雾被他收入一个瓶子中,随后他全力飞行,转眼就要逃离仓空视线之外。   “贼子休走,把魂魄留下!”同样刚从神识冲击缓过劲来的黄天化大喝一声,随即足下发力,驾起遁光追击。   “魂魄?!”仓空心里一惊,用神识察看四周,发现黄氏众人连带着汜水关守军悉数被收了三魂七魄,只余躯壳在此。想来是戮魂幡的黑烟将他们魂魄摄走,而那些魂魄又被装入余化手中的瓶子。   “糟糕糟糕,没想到这下弄巧成拙了。智商低果然不能玩算计!”他以手击额,大为后悔,急忙用花篮将所有人躯体收入其中,避免被山中野兽吞食。随后也朝着天化追击的方向全力飞去。   但是仓空毕竟比余化、黄天化二人晚了一步,等他飞行时,已经看不见两人身影了。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全力追赶一阵,也不见效。   不如试试这个……仓空忽然灵机一动。   上次黄天化用莫邪剑带他飞行的经历给了仓空启发,他这次试探性地祭出紫郢剑,将心神附在其中,以御物之法驱动紫郢剑前行,又反过来借宝剑放出法力,像是拖行李一样拖着肉身一道飞行。   果不其然,这种奇怪的飞行方式速度居然快了很多。   是因为剑的原因吗?仓空有些疑惑,打算回去以后好好研究这件事。   一路借剑疾驰,仓空很快就追上了黄天化与余化二人。   “嘿嘿,想要魂魄?妄想!”余化冷笑一声,手中冒出盈盈绿光,显然是刚捏碎一枚玉符。绿光迅速将余化身躯包裹住,带着他以更快的速度向天际飞去。   “一定是什么逃跑用的保命符咒!”黄天化气呼呼地说。   “天化,快祭出莫邪剑,神气合一,按照当初带我的方式飞行!”仓空赶上黄天化,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么快!”黄天化在依言照做后,讶异地惊呼出声。   “汜水关那里所有人的躯体都在花篮里,一来免得野兽吞食,二来免得肉身坏死。”仓空在神识里对他说,“但众人神魂都在余化手里,我们快追。”   “好!”黄天化点了点头。   当是时也,有三道光华在天空中迅速闪过,起先是一道翠绿光华,其后是一紫一白两道光华,就如同双蛇绞缠,紧咬不放。   余化一路奔逃,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仓空可以肯定那张符咒是他的师门长辈赐下的,否则绝不会有这么持久的效力。他们一追一逃,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时辰,从上午追赶到下午。他与黄天化的注意力全放在余化身上,早已不知自己追到了何处。   长时间地全力运转法力,对修士也是一种考验。余化有符咒在手,自然不需担心后力不继。仓空与黄天化则不同,他们为了不丢掉余化的行踪,路上都在全力运转真元维持速度,免不了身心疲惫,若是与人战斗,定会受到影响。   即便是不停吸纳天地灵气,还是有些不够用啊……仓空这样想着,吃下一粒回元丹。虽说天仙纯阳无漏、真元不竭,那也不过是平常状态下。现在这种持续性的大消耗,时间长了天仙也吃不消啊。   他忽然明白真仙灵台洞府的另一项重要功效了。能用整个洞天的灵气作为后盾,底气十足,实力也要更上一层楼,临阵斗法也好、逃命也好,都不会出现法力枯竭的情况,除非是对手强大太多,能连灵台洞府一块毁灭。   思及此处,仓空轻叹一声:唉,我也好想开辟一方天地来供应自己啊!法力都不够用,算什么仙人,真仙才是货真价实的仙人……莫非真仙一词还有这重含义?难怪叫真仙。   风中的气息渐渐干燥起来,地面上大块大块的黄色沙漠在增多,最终连绵成片,红日也转到了他们的头顶。   他为什么要往西北方向走?仓空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又不知追逐了多久,金乌西沉,玉蟾东升,竟已到了晚上。   眼前那团绿光忽然消散,余化身形猛地下落——在他下方是一片西北罕见的密林,触目所及面积颇广,夜色中漆黑阴郁,矗立在漫漫黄沙之中,犹如地上笼罩着一大层乌云霾影,让人看不清楚。   难道这厮想借天时地利逃遁?我与天化都是天仙,哪里会被这个妨碍……仓空心里奇怪,行动不停,与黄天化一道落地。   “师弟,怎么这么潮湿?!”黄天化在旁边用神识对仓空说,“此地远在西北关外,不应该很干燥吗?”   “大漠之中虽然有绿洲,也不是这种样子……”仓空落地时就觉得不对,因为地面太湿润了!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还有些打滑。他低头一看,周围的土地竟然都是软烂的湿泥,上面长着柔嫩多汁的青苔。自己觉得踩上去打滑,就是青苔的缘故。   茫茫沙漠中怎么会有如此潮湿的地方?不仅是泥土,还有空气和这里的植物也不对。仓空打量着周围的树木:枝干茂密,气根丛生,藤蔓蜿蜒,叶片尖端似滴水沿——简直是热带雨林嘛!画风根本不对啊!   “总之,我们都要多加小心!”仓空对黄天化道,“余化在哪个方向来着?”   “我记得是那边!”黄天化用手一指。   “好……不对!”仓空惊呼出声。他刚刚习惯性地延展开神识探察情况,却突然发现神识变得沉滞无力,勉强延伸到周身数丈方圆,就再也难以前进,“天化,你看看自己的神识有什么异常吗?”   黄天化闻言照做,随即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我的神识就像被束缚住一样,看不到七丈外的情况。”   “果然有古怪。”仓空道,“余化并不是平白无故往这边飞的,一定是有什么陷阱,或者是摆脱我们的倚仗。”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到他,把我父亲他们的灵魂救出来。”黄天化一脸严肃。   “不错,切记谨慎小心,提防暗算——我们走吧。”仓空提醒了一句,身上真元蓄势待发,提起步子朝着余化降落的方向追去,黄天化与他并立,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拎起了两柄大锤。      ☆、第48章 众帝之台      哒、哒、哒……   仓空发足狂奔,摄云步妙用运转到极致,穿梭于密林之中,地面泥泞严重,乔木藤蔓交错,却不影响他的前进。泥水飞溅,真气自然发动,将其卸开,他的衣袍依旧崭新洁净。   不对,这片树林有大问题……仓空边跑边想,太安静了!即便是夜间,树林里也应该有老鼠、猫头鹰之类的夜行动物活动才对。但我甚至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听到,更别说野兽活动的痕迹了。整片森林就像是“死”了一般,只有这些外形扭曲的树木在滋长。   哗啦有声,仓空拨开面前的树丛,林中出现一片空场,两个人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看清他们面容的刹那,仓空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师弟,你怎么停住了?”黄天化手持双锤,紧跟而来。他见到那两个身影,也变了脸色,扬声怒喝道:“余化,你引我们来此处,果然是有埋伏!”   “嘿嘿嘿,余化师弟,一路过来辛苦你了。可惜这两个小贼毁了你一件趁手法宝。为兄手里这些材料权作补偿,助你重炼戮魂幡。”黄归闲将一个木盒递给余化。   “无妨,有师兄的材料和聚魂瓶中的魂魄,假以时日,我定可重炼戮魂幡。”余化将聚魂瓶揣进怀中,双手接过那个木盒,“此地对我修炼大有裨益,师兄事前已然与我许诺,容我于众帝之台修炼一段时日,还请师兄履行诺言。”   “那是自然,”黄归闲哈哈一笑,脸上肥肉乱颤。   他二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竟不把仓空、黄天化放在眼里。   “平心静气,戒骄戒躁,不要中了他们的计。”仓空见黄天化脸上神情不对,急忙暗自用神识对他道。他很清楚,黄归闲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心理战术,目的就是让自己这边失去冷静。   我与黄天化现在已经身陷险境,当务之急还是保命为上,必须逃跑,越快越好!但在此之前,一定要把魂魄抢回来!仓空在心里暗自计较着。   仓空面上克制自己的表情,神识中警惕着黄归闲与余化,观察他们是否有出手的征兆,同时金刚琢随心而动,自乾坤袋转移到他的左手中,被道袍大袖遮掩住。   当初神识中感应到的聚魂瓶气息是……仓空向金刚琢输入一丝法力,然后以神识调整其中阴阳配比,模拟出聚魂瓶的气息。这一举动看着简单,实际操作却建立在对大量炼器材料的熟悉和物性掌控上,仓空若没有那段“毁器”、“提炼材料”的特殊经历,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就好像人人都知道组成身体的是哪些化学元素,可是给你一堆纯净的化学元素,你能直接合成出一个人吗?   金刚琢妙用开始发动,仓空模拟出的聚魂瓶气息迅速消散为阴阳二气,受其因果牵连,余化怀中聚魂瓶嗖地飞出,白光一闪,被收入金刚琢内芥子空间之中。   “走!”仓空拽住黄天化的手,腾空而起,向上急蹿,大地、森林在脚下迅速缩小。   “竖子尔敢?!”余化猝不及防之下失了聚魂瓶,气得胡子翘起,双眼圆瞪,就要出手施法拦截他们。   “师弟莫要着急。”黄归闲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行动,慢条斯理地说,“网已经布下,飞鸟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当仓空与黄天化飞行到一定高度时,忽然感觉不对——有八股气息同时勃发,堂皇浩大,威严赫赫,与帝辛身上天子龙气亚类。在仓空神识感应之中,这八股气息迅速交织弥合,将整片虚空禁锢住,他与黄天化脚下云光也像是被冻结一般,难以再继续向上飞行。   “拼了,今天非出去不可!”仓空知道自己等人停留愈久,便愈危险,哪里肯束手就擒?他袖中紫光闪烁,紫郢剑已经祭出,剑气纵横,却劈不开空中禁锢一切的莫大法力。他身旁也有光华闪烁,黄天化将莫邪剑与攒心钉全部祭出,同样无功而返。   黄归闲阴恻恻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小贼,放弃吧!此地乃众帝之台,是昔年圣皇大禹所造,目的是封印大巫相柳的尸身——你们两个小小天仙,比相柳如何?比大禹又如何?微末道行,连给那两位大能提鞋都不配,还妄图想要出去?”   “识相的话就乖乖下来,将聚魂瓶还给我,然后自己去黄师兄那里领个死法。”余化也在一旁叫嚣道。   黄天化听他嘲讽,双眼一瞪,忍不住还嘴道:“手下败将,也敢逞威?我倒要跟你理论理论。”说着就真的要抡起大锤去跟他“理论理论”。   “冷静,你我不是黄归闲的对手。”仓空急忙道,“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在此地呆一辈子,这里定然有出去的法子——兴许是必须步行,不运转神通法力才能出去呢?我们先避开黄归闲和余化,再做计较。”   “嗯,我听师弟的。”黄天化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试图打破禁制,而是改道飞行,向着来时方向斜向下飞。   “你们心里一定还抱着侥幸吧?期望当初陈塘关时那位高人能再救你们一次?哼,妄想!”黄归闲的声音如影随形,“实话告诉你们,为了引你们来此,我用了两枚师尊赐下的符咒,一枚给余化师弟逃跑用,另一枚则是用来遮掩天机、混淆阴阳。那位高人连你们在哪里都算不出来,怎么来救?况且众帝之台内外隔绝,纵然他到了,也进不来!”   “我们不去追吗?这里神识受限,那两个小贼若是跑远了,可不好找啊。”余化在黄归闲身旁小声地问。   “用不着,余化师弟。”黄归闲阴沉地笑着,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狰狞的快意,“我既然能在这里自由进出,当然也有办法找到他们。嘿嘿嘿,于他们而言,这里是陷阱死地;于我而言,这里是绝佳的猎场!我要一点一点地猎捕他们、折磨他们,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最后,让这两个小畜生在绝望之中凄惨死去!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   星月渐隐,东方曙光初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二天。此时终南山上积雪未消,若浮云端,林表明霁,犹增其寒。   “奇怪,我怎么算不到仓空与天化的行踪了?”   山峰之巅,清虚道德真君手中不住掐算,眉头越皱越紧。原本清晰的卦象有如云生水合,纠结一团,根本看不清楚。   “黄飞虎的行踪也算不到了!莫非是有人出手干扰了天机?”真君脸色微变,急急传音于洞府里的云中子,“师弟,我先离开一趟,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他腾云而起,向最后测算出仓空痕迹的汜水关赶去。   “竟然有人能干扰清虚师兄的卜算?那人怕是修为不在师兄之下,敌在暗我在明,师兄就这样贸然前去,怕是不妥。”云中子也坐不住了,拉着陆压一块走出玉柱洞天,“清虚师兄,我与你一道走!”   “你去就是了,干嘛拽上我……难得我专门从西昆仑过来一趟,又不是给你师兄做帮工来了。”陆压觉得自己与云中子的两人世界被打扰了,心里有些不满,口中嘟嘟囔囔道。   “贼鸟儿,你去不去?”云中子一句话就把他噎得不行。   “我又没说不去嘛……”陆压凤眸里全是无奈,“但是回来以后,我得要些好处哦。”说着,他用食指轻轻划了一下云中子的手心,云中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腾起红霞。   树林、树林、还是树林。   仓空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纯粹由树林组成的世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不对!按照我们飞行时在天上看到的距离,现在肯定已经走出去了。”仓空非常笃定地说。然而在他面前依旧是茫茫树海,浓重的雾霭弥漫其间,还有加剧的趋势。   “一定是这个地方有问题!”黄天化恼火地说,“我听见余化说什么众帝之台——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你没在典籍里见过吗?”仓空这个问题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黄天化这小子是一根筋性格,在山上就知道修炼,闲下来就拿着大锤练习武技,什么丹药炼器之类的都不碰,也不像自己那样,喜欢看记录修行界奇闻异事的典籍打发时间。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根基扎实、进步神速。从黄天化渡过天仙雷劫的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遇到这种关头时,黄天化就要抓瞎了。就好像是后世那些为了高考成绩闭门苦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可怜学子一样,以高分进了大学之后,才发现有好多学习之外的东西自己都不懂。   这小子脑袋里的修行界常识,大概也就老爷讲过的那些吧?仓空无奈地想,刚刚问出的问题只收获到黄天化一个困惑的眼神。   “罢了,我看这么半天黄归闲也没追来,他大概是想慢慢玩死我们吧?至少是不急着杀我们,不然见面时就可以出手了。”仓空抓了抓头发,叹气道,“我跟你讲讲众帝之台的故事吧。”      ☆、第49章 突袭      旭日初升,森林中的雾霭却更加浓郁,乳白中隐约透着稠腻的五彩光晕。   “昔年大禹治水,有巫族共工部落相柳作乱,欲效仿蚩尤旧事,与大禹争夺人皇之位,后被大禹诛杀。其尸身血腥剧毒,污蚀厚土。大禹遂将其置于昆仑山东北,筑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合计八台,分立八方以镇之。曰:众帝之台。”   仓空凭借记忆,将典籍中的原话给黄天化背了出来,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句:我当年高考时要有这种记忆力该多爽!还是修仙好啊。   “也就是说,如果黄归闲所言不错的话,这里就是相柳的坟墓?”黄天化回味着那个故事,慢吞吞地说,“大禹修筑众帝之台来镇压相柳尸身,所以说此地有封禁之力,阻止我们出去?”   “没错,神识难以延伸出去,应该也是这种力量在作祟。”仓空道,“我本来以为这里的禁制针对的是相柳,应该不阻碍凡人进出,所以才提议收敛法力走出去,没想到也不行。”   “师弟啊,你毕竟太年轻太简单。”黄天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仓空的肩膀,“大禹肯定不愿意让凡人误闯进来,当然会阻止凡人进出啦。”   竟然被秀智商了……仓空有些无语,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得很对。   “那么,我们如何逃出去?”黄天化问出了一个非常务实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是没指望了。”仓空回忆着黄归闲的话,“我倒是挺好奇一点——他是怎么自由进出众帝之台的。假如能搞清楚方法,我们未尝不可逃走。”   “嘿嘿嘿,问得好。”雾岚波动,黄归闲突然面前的树丛中走出来,带着阴恻恻的笑容,仓空与黄天化的神识中没有一点感应,“可惜的是,你以为我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吗?”   仓空立刻退后一步,金刚琢、紫郢剑蓄势待发,灵台中水火花篮缓缓转动,时刻准备出手。   “我不会再让你用到那个神奇的小法宝的。”黄归闲说话时还在数丈之外,“的”字出口时居然瞬间移动在仓空面前,灰气蒙蒙的一掌直接拍到仓空胸口,将他的护体罡气击散。   “嘭”的一声,如击败革,仓空右边胸膛凹陷下去,随即整个人倒飞而起,接连撞断了几棵大树才止住势头,同时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却一滴都没溅到黄归闲身上,他已飘然不知所踪。   “师弟!”黄天化的声音传来。   好快的速度,让我连水火花篮都没来得及祭出,与此前的他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剧痛之中,仓空模模糊糊地想着。   “来,师弟,枕到我的腿上。”黄天化焦急的声音响起,温暖的双手触碰着他的后脑,尽量轻柔地将仓空的头放在天化的腿上,随即一只手安慰似的握住仓空的右手,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胸口伤处,喀啦一声,用法力隔空将断骨接上。仓空咬紧牙关,左手抠入草地,右手死死地攥住黄天化的手,忍着没有把痛声叫出来。   “先吃药再说,快!”一股法力将仓空的牙关撬开,黄天化腾出手来找出丹药,塞入他的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清凉之气游走全身。   “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带着剧痛出现,透过黄天化的瞳孔,仓空发现自己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嘴唇转向青紫,牙齿咯咯打颤,他只觉得自己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般,身体从里到外都在发冷。   “难道那一掌中带着寒毒?都怪我,只顾着给你吃清凉止血的药物,没注意这一点!”黄天化惊慌地在旁边喊叫着,满脸自责。   “冷静下来,干正经事!”仓空勉强提起力气,在神识里对他说道。   “对对对,这枚、这枚是温精补血的丹药。”黄天化手忙脚乱地拿起乾坤袋翻找片刻,又从里面拿出一粒火红色的丹药给仓空喂下去。   热!燥热!就像是从隆冬骤然来到盛夏,热辣辣的液体从鼻孔流下来,烦躁感充塞内心:“黄天化,你给我喂了什么药!怎么这么热!”仓空忍不住用手抹了把鼻子,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朱玉丹啊,温精暖肾,滋补血气,解恶寒、辟外邪。”黄天化虽然没专门学过炼药,基本的丹药常识还是有的。   “……我明白是为什么了,天化,你不要再给我喂药了。”仓空在神识里说,“快,渡给我法力。”   黄天化依言照做,将手掌抵在仓空后心,精纯的真元源源不断涌入仓空体内。他们俩同出阐教一脉,真元属性也相同,两股法力几乎毫无芥蒂地交融到了一起,被仓空神识引导着,在他体内运转了数个周天。   仓空的面色这才稍微回复了一点正常,用虚弱的声音说:“瘟、瘟病六气……那一掌里有瘟病六气,现在都在我的体内纠缠。不要用药,丹药或多或少都有属性偏差,会刺激某一种瘟气激增。”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坐在这里等黄归闲来补刀吗?”黄天化问。   “我不……咳咳咳,”仓空在黄天化的搀扶下站起来,低头向地面咳出几丝血沫。   黄天化急忙加大了真元输送,帮助他稳定伤势:“师弟,不要说话了,用神识交谈吧。”   “唉,你说得对,我还是少说些话吧。”仓空在神识里说,“这次袭击,至少让我确定了两件事——很不幸,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说吧,师弟。有师兄在这里呢。”黄天化一面输送着真元,一面认真地说。平时他这么说肯定会被仓空吐槽,但是不知为何,今天仓空听了他的话,竟意外有种信服感。   “首先,我此前的猜测没错:黄归闲并不急于一举杀掉我们。他这是在享受捕猎的快感,他肯定是想慢慢玩死我们。否则他不会刚刚重创我,随后消失不见。”   “其次,他那枚蒙蔽天机的符咒绝对很厉害,效力应该能持续很久。否则他顾忌老爷会算出我们的位置赶来援救,肯定也会一举施展辣手报仇,随后远遁千里之外。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跟我们做游戏。”   ……我也是惨,对手是个变态杀手,自己还受了重伤,唉。仓空自嘲式地叹息一声。结果他的动作又牵扯到了肺腔,剧痛伴随着咳嗽声出现。黄天化赶紧给他输送元气。   “不用白费功夫了……”神识中此禁句一出,黄天化刷地就变了脸色,仓空赶紧补救,“我不是说自己要死了,别误会……我没有给自己竖旗帜的想法……我的意思是黄归闲的目的是折磨我,所以这伤势肯定既不好治又短时间要不了命,你放心吧。”   说到这里,仓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将聚魂瓶递给黄天化:“把这个收进你的乾坤袋。是我思虑不周,害得你父亲他们平白受了一遭罪。转头替我给他们道个歉。”   “你真的不是在给自己竖旗帜吗,师弟?”黄天化收下聚魂瓶,犹豫地问。   “不是……”但愿吧,仓空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把握,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说出禁句。   黄天化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对瞳孔,盯到仓空都觉得不自在的地步,才缓缓道:“好吧,我倒是有个主意——去找众帝之台,师弟,你觉得如何?”   “不错,大禹当年修筑众帝之台镇压相柳尸身,假如他真地留下进出之法,也应该着落在众帝之台上。”仓空也表示赞同,“既然典籍中说是分立在八方,想来是按照八卦方位建造的,我们便朝着一个方位去试试吧。”   “如今朝日初升,我们不如去东方震位试试看?”黄天化提议道。仓空完全没有明白他的逻辑是什么,难道东边出太阳所以看得更清楚?   “还是去巽位吧,巽地乃吉位,主生发活力,应当有一线生机。再不济巽地气息流通,这该死的瘴雾能轻些。”仓空说着这句话,心里则想起了《西游记》里的桥段,孙悟空就是靠着躲到巽位没在八卦炉里被烧死,但愿自己这一回也能有好运气吧。   “我们这就动身吧,师弟,我背着你——你的肋骨已经好了吧?”黄天化问。天仙肉身与凡人大为不同,生命力极为顽强,断骨之类的伤势只要接上,再施以药石,好得非常快。所以《封神演义》里那些仙人被乾坤圈、金砖之类的物理攻击法器打出的外伤,往往用丹药一敷就能痊愈。   “不错,多亏你正骨及时,再加上那两枚丹药的药力作用,我的骨头已经长好了,只是脏腑受伤颇重,里面又有黄归闲的法力和瘟病六气肆虐。”仓空用神识感受了一下,确认道。   “好!”黄天化的声音传来,随后仓空的视野一阵天旋地转,再稳定下来时,已经到了黄天化背上——“师弟放心,我背你去!”黄天化斜扭着头,冲他露出几颗闪亮的白牙。   “那就……拜托你了,哈哈哈哈。”隔着衣衫,仓空甚至能感受到黄天化的心跳和体温,忽然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当然,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在神识里大笑起来。   他们现在身陷险地、孤立无援,仓空本人身受重伤。   黄归闲随时会来滋扰,也许是下一刻,他就会决定对自己痛下杀手。   这座森林里也不知是否还有潜藏的危险,或许空气中就带着相柳身上的剧毒。   众帝之台的方位也只是猜测,或许他们根本走不到,或许他们会死在里面,或许黄归闲早在那里设下了陷阱。   即便他们能走进众帝之台,说不定里面也没有逃走的方法。   仓空与黄天化是在刀尖上跳舞,生死不过一线间。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位十六岁少年的背上,仓空却感觉到了两辈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前路漫漫,而今迈步从头越。      ☆、第50章 懵懂初动      巽在东南,黄天化便依照日光分辨方位,朝着东南方向奔走,溅起一路泥水。他步伐虽快,上半身却平稳笔直地挺着,如傲立青松,尽力不让背上的仓空感觉到颠簸。   仓空则运转法力,试图驱除体内的瘟病六气。阳光照耀下,他脸上隐隐笼罩着一层黑气,仔细看去又能发现里面有青白红等六种气息夹杂其间,交相缠斗,时而红气占上风,时而青气占上风,然而不论任何一种气息占据上风,旋即就会被其余几种气息合力围攻,再度回归交缠均势。   湿邪困脾、燥气伤肺、暑热攻心、寒凉入肾、风邪扰肝,火毒游走其间、烧灼经脉气血,六气合力交攻侵扰,破坏仓空的身体内部。同时又彼此拮抗,达成一种均势,让仓空试图借扶植其中一脉气息来对付另一脉的想法告吹。   这下子可好,我成令狐冲了,六股异种真气在体内纠缠……而且我自己的吸星神功也不起作用。金刚琢针对持有者能起到收敛神气的作用,所以不能用它吸收我自己体内的真气。这还是老爷当初增加的功效呢,现在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仓空在黄天化背上,有些苦中作乐地想着:令狐冲尚且有奇遇在身,有各路红颜相伴,我呢?只有天化这小子。   他思及此处,忍不住歪过头去,看了一眼黄天化紧绷的侧脸,忽然改变了想法:有天化在身旁,似乎感觉也很不错的样子。   “怎么了,师弟,身子不舒服吗?”黄天化察觉到仓空的动作,误解了他的意思,停下来问,“要不要停下来歇息片刻?或者给你渡些真气?”   “不、不需要。”仓空急忙在神识里回答,“赶路要紧。”   “好吧,但是假如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才是。千万不要隐瞒。”黄天化担忧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扶着仓空髋关节的双手又使劲将他往上抬了抬,脚底发力,闷头向前跑去。   仓空又徒劳无功地尝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将六气驱除的打算。头脑里继续之前的念头,开始信马由缰地想着《笑傲江湖》里的故事情节:会不会众帝之台里也有个隐居的高人,等着传授我什么炫酷的法术秘籍?或者正好有什么功法能克制瘟病六气?嘿嘿嘿,真能瞎想,我可不是令狐冲,天化也不是任盈盈——说他是岳灵珊倒差不多,一样的青梅竹马,一样的缺心眼……难不成一样会被林平之抢走?   呸呸呸!仓空赶紧在头脑里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我跟天化可是纯洁的师兄弟关系!青峰山上就那么几个人,谁能抢走黄天化,总不会是杨任吧?   话说回来,天化这么一根筋的老实人,跟那个刁蛮任性的岳灵珊也没有可比性嘛。要说的话,还得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跟他比较像。嗯,那本书里也有郭靖背黄蓉去找一灯大师求医的情节,黄蓉也是被人一掌拍伤的。咦?跟我们现在的状况倒是挺像的……哎呀,我在想些什么?!我跟天化是纯洁的师兄弟关系……   对吧?   仓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确定的小声音。   我的确跟黄天化是师兄弟关系,对吧?虽说天雷劫时,所有的幻境都与他有关,所有的负面情绪也都与他有关,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   密林尽处,豁然开朗。   映入仓空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空场,上面修筑着一石台,巍巍然如泰山耸立。说来也是奇怪,在走出密林前,黄天化与仓空根本看不到这座宏伟的石台,不论是肉眼还是神识都是如此。但一来到这片空场,这座石台便自然出现于眼前,雾岚瘴气都不能遮掩其嵯峨雄姿。他们的目光顺着这座青石高台望去,甚至能看见台上竖立的白玉石碑。   石碑上刻着数个鎏金大字,铁钩银划,瘦硬峻厉,威严庄重——“帝尧之台”。   在这四个大字的右下方,还有一竖行小字:“国工夏姒氏文命谨立。”国工,正是大禹主持治水时的职位。   “这字体……倒是符合大禹的性格。”仓空眼睛打量着大禹刻字,刚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脑海里就轰然一声,如雷炸响,周围顿时换了一副场景……   铅灰色的云层无边无际,翻涌低垂,一重又一重地堆砌起来,压抑在人的心头。暴雨霏霏,持续倾泻而下。地面上早已看不见泥土草木,唯有滔滔浊流肆虐,汪洋洪水吞噬着地上万物。   地上的山峰在洪水中就像是可怜的小土坡,徒劳地等待着下一波更大的浪头将其淹没。事实上,仓空根本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陆地还是海洋,那些山尖究竟是海中孤岛,还是被洪水包围的山峰。   “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仓空忽然想起《尚书》中对大洪水的形容,如今亲眼所见,触目惊心,别有一番恻然感受。   洪水忽然沸腾起来,泛着泡沫向两侧分离,巨大的黑影从水下升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起先露出的是嶙峋青黑的脊背,随后是脖颈、头、另一个头、又一个头……整整九个头从水下升起,竟是一条身长数十里的九头怪蛇!不对,这怪物的身躯宽扁,四肢似鱼鳍,有头有尾有脖颈,与其说是蛇,倒不如说更像仓空前世在图片中见过的另一种生物——蛇颈龙。   只见这怪物仰天厉啸,一十八双眼目中碧火荧荧,满是凶恶之意,九口齐吐红信,鲜艳如血。随着它的啸声,整片水域都如同爆炸一般,白亮的水花乱溅,千百万条水龙倒涌而起,齐齐向着天空阴云深处攒射。   “咄!”   一声怒喝在云端响起,阴云忽然向四面纷纷散开,一位神人傲立其中,夷然不见惧色。   只见那神人面容瘦削沧桑,黝黑如铁,精赤着古铜色的上身,一块油亮的豹皮围在腰间。   大禹!姒文命!   见到他的第一眼,仓空就认出了他是谁。倒不是因为事先见过,而是那神人独一无二的气势。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不怒而威,如同一座矗立陡峭的孤峰,直插苍天。任谁也不能不注意到他。   大禹站在空中,也不施展什么花巧法术,就是平平地一拳击出。仓空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但仍然能感受到大禹拳上澎湃惊人的气势。   刚猛无俦的拳劲击出,整片天空在那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乌云、阴雨都被拳劲直接蒸发,九天之上有几缕阳光垂落。   蓬蓬蓬蓬,这是千百万条水龙炸裂的声音。宛若同时点燃了无数炮火,隆隆的爆炸声充斥耳中,连绵不绝。大地在颤抖,群山被震撼,方圆数十里的洪水被强大的冲击力整个掀了起来,随后又再度化作倾盆大雨浇落,里面还夹杂着些鱼虾蟹鳖的尸体,都是之前受了池鱼之殃,被活活震死的。仓空受这无边气势所摄,竟屏住呼吸,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大禹,我相柳誓不与你罢休!”那水中怪兽气得厉啸一声,九首齐扬,乌黑色的毒水从口中齐齐喷出,阳光之下,竟然没有分毫光泽,唯有刺鼻的腥臭味充斥整个战场。   这下子大禹也不敢等闲视之了。仓空看见大禹面露郑重之色,显然很清楚相柳口中毒水的厉害。仓空曾经在典籍中看到过记载,那毒水只要沾到一点,便是金仙道体,也要化为乌有,一世道行悉数付诸东流。   大禹伸手一招,一柄青玉宝尺凭空出现,其上紫霞氤氲缭绕,九朵金花时隐时现,沉浮其间。他手持宝尺,当空挥动,紫气如浪涌出,其上托着九朵金花,每一朵都有车轮大小,迎风怒放,清香冲散了腥臭,瑞霭祥光照亮半边天。   九股漆黑毒水虽然凶悍,却破不了紫气金花的防御,甫一接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是被金花生生净化掉。   “这是、这是什么法宝。”相柳见此情况,大惊失色。   “九天元阳尺。”大禹冷峻简短地回了一句,随后发动宝尺神妙。只见九朵金花向前平推而出,倒逼毒水后退。一开始速度缓慢,到了后面越来越快,毒水溃不成军,彻底惨败。   相柳停止喷射毒水,闭上巨口,打算再施展其它神通。   但是已经晚了!   随着大禹的一个手势,九朵金花各自化作细若游丝的金色箭芒,眨眼之间就从鼻孔没入相柳九首,相柳一十八眼同时惊怒交加地瞪起。   他的头骤然膨胀起来,一线细微的金芒从相柳皮肤缝隙中溢出来,接着两线、三线,最后金光灿烂,迸射而出,接连九声爆炸响起,相柳各首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紫红色的血水如瀑布般流淌而下,污染了整片水域。   大禹如铜浇铁铸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停住,猛地回头向下看——   嗤嗤嗤嗤,白烟升起,相柳的毒血居然在腐蚀周围的山峰丘峦。整片污染水域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沫,难闻的气味飘出,之前从对战中幸存下来的鱼龙之属悉数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没过多久,尸身也被毒血腐蚀干净。   而这毒血污染还在借着未退的洪水飞速扩散。      ☆、第51章 两个选择      大禹将九天元阳尺抛入空中,万千道紫气从上面四射而出,以爆发之势席卷整个数十里方圆,如穹庐般自上而下笼罩住整个地域,形成临时性的结界,将毒血束缚在其中。   随后无数金花从紫气上生出,光华灿烂,翻涌如潮,流动如云,照耀着毒血浊水。不出数刻,毒血浊水便被净化殆尽。留下一片面目全非的地面,之前的群山已经被腐蚀干净了。   但是相柳的尸身还在那里,血液仍然止不住地从九个颈子向外流淌,晕染大地,眼看土壤也腐蚀得一塌糊涂,几乎失去了生机,透着死意。大禹见此眉头皱起,抬起左手向虚空中遥遥一抓,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棵大树,连枝带叶,根上有土,完完整整地落入那片被污染得紫黑的土地里。   九天元阳尺上一抹紫气倒垂而下,灌注到那棵大树上。然而这棵生机尚算盎然的大树居然转眼间就枯萎下来,黑色从根系顺着树干蔓延到整个枝叶,接着整棵树化作一滩血水,渗入土壤。   “果然不行。”大禹淡淡道,黑铁般的眉头微蹙。仓空在旁边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地生机已绝,怕是再难滋生草木了。就连九天元阳尺辅助滋润都不行。   “不能放任此獠尸体在这里污染土壤,后患无穷。”静立片刻,大禹说出了最长的一句话,“必须封印起来。”   说罢,他又凭空拿出一个白玉盒,打开盒盖,里面装着黑沉沉的泥土。   泥土……莫非是息壤?!仓空暗想。   大禹从中捻起一团泥土,当空抛出,黑色泥土生生不息,转眼间就覆压数十里,将整个相柳尸身掩盖住。然而息壤一接触相柳尸身,迅速开始塌陷腐化,变成一大片泥泞恶臭的沼泽地。好在息壤在大禹法力的催动下不断增长,被污染一片后又随时生长出一片新的泥土,“去!”大禹一声清喝,九天元阳尺化作紫霞长虹直直插下,笔直地插在息壤正中间,紫光在泥土中闪烁,隐约透出地面,成功地压制住息壤被污染的速度。有了九天元阳尺克制,息壤的污染速度终于能与生长速度持平,短时间内无耗竭之忧。   一层又一层的泥土生长起来,原本的盆地被填平垫高,成了一处高地。息壤虽然勉强盖住了相柳的尸身,仍然有剧毒的黑气从泥土缝隙中飘悠悠冒出来,带着刺鼻的腥臭味。   “封!”大禹手中飞快拈出八粒泥土,按八卦方位抛出,同时张口吐出滚滚三昧真火,真火分为八方,烧灼着那八粒飞快生长的息壤颗粒。不多时,八座巨大的土石高台已经成型,大禹又趁机加些材料,最后土台外形呈现出苍青色,巍巍然如高山耸立。可不就是众帝之台?   接着他手上动作不停,八枚金光流转、刻满符文的象牙板抛入这众帝之台,威严帝气旋即升腾而起,按八卦阵法将整片区域笼罩其中,相柳尸身散逸出的气息被封在其中,与洪水蒸发后残余的水汽混杂在一起,形成浓郁乳白的瘴气烟岚,仔细看去还带着稠腻的五彩光泽。   大禹又抬手扔出一粒泥土,如法炮制,以真火烧灼,化作巍峨帝台,投入整片息壤平原的正中间——没错,就是埋葬着九天元阳尺的地方。不多时,一道紫气按照第九座众帝之台的引导直冲云霄,与其余八道帝气融为一体,代替之前的临时结界,笼罩住整片平原的上空,缓缓消磨着相柳尸身散逸出的毒瘴。   原来如此,现在森林里的雾气是这么来的……还好经过众帝之台千百年来的消磨,毒素已经淡了很多,否则说不定我与天化就要被毒死在里面了。仓空暗自庆幸。   最后,大禹以手代笔,当空虚划,龙飞凤舞地在九座众帝之台上分别写下了帝号,与那八枚象牙版上的气息相互呼应。   “帝尧、帝喾、帝丹朱、帝舜,臣夏姒氏文命在此擅作主张,将各位陛下的手令用于封印相柳尸身,为天下生灵故,还请恕罪。”   大禹当空连拜三拜,朗声高诵祷词,完后洒然而去。临走前,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仓空这边看了一眼,说了一句:“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   轰!   仓空灵台一震,再睁眼时又回到了帝尧之台外,与之前相比一步未动,准确的说,是黄天化一步未动,他则还趴在天化的背上,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转头看向黄天化,发觉对方也转头看向自己——“师弟,你有没有看到……”   “……大禹诛杀相柳、修筑众帝之台的过程?我看见了。”仓空在神识里接口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层次的高人对战,太厉害了。”黄天化脸上露出几分神往,“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能不能做到?”   你是怎么毫无芥蒂地把“老人家”三个字用来描述老爷的?仓空忍不住吐了个槽。   “对了,师弟,大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吧?”黄天化又问道,“‘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是这句话没错吧?我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嗯,对,他也跟我说了这句话……原来他跟每个人都说这句话啊。”我还以为大禹是专门对我说的呢,难得有点主角奇遇的感觉,被你无情打破了。仓空虽然对自己的童子命早就认了,但每当出现疑似奇遇的经历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激动的。   “当然啦,凡是看到这幅字的人,都会被大禹残留的意念卷入幻境中,不是吗?”黄天化理所当然地说,“不立文字,光凭意念讲述经历,其实他留一片玉简也行嘛。”说到这里,天化竟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这是不是就是师弟你常说的装那个啥啊?”   ……我都在山上教给了你什么啊,铁牛,啊不,武成王我对不起你。仓空看到黄天化这副模样,有种捂额头的冲动。   “师弟,我问你话呢,长辈问话要赶紧回话,不要走神。”黄天化又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了。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仓空在脑海里反复品味着这句话,慢慢用神识分析道,“这里——众帝之台,是大禹用来封印相柳尸身的地方,对不对?”   “嗯,师弟所言极是。”黄天化点了点头。   “那么尸身应该指的就是相柳的尸体了。‘尸身未尽’当然就是说相柳的尸体没有被众帝之台的力量消磨干净。‘此地’,呃,自然就是众帝之台了。相柳的尸体没有被消磨干净,当然要好好保护众帝之台,避免被破坏啦。否则相柳的尸毒散逸出去,造成生灵涂炭就不好了。”   “所以说‘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就是让我们在相柳尸体没有被消磨完全前,不要随便破坏这里的禁制?”黄天化总结了一下。   “正解,那么后面半句也好懂了,‘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就是说相柳的尸身如果被消磨干净了,众帝之台也就没用了,可以拆除掉。”仓空把后面的意思在神识里讲解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黄天化理解了整个句意,反而神情显得有些失望起来,“我还以为大禹藏了什么秘宝在众帝之台呢,谜语就是指引我们找到秘宝的地图。”   我错了,每天晚上不该为了哄你睡觉给你乱讲故事的。这些东西你也信……仓空深刻地忏悔了半息,在神识里试图说些什么扭转一下黄天化失落的心情。   “哈哈哈,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蠢材,以为这里会藏着秘宝?”一个难听的嘲笑声在他们背后响起。黄天化无暇多想,急忙前进一步,转过身子戒备。白雾翻涌分开,灌木丛沙沙声响起,黄归闲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愧是阐教门下、玉虚正统,都是些睿智英明、远见卓识之辈啊!”黄归闲肆无忌惮地讥讽着他们,“你们身陷险地,还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不思考如何从这里逃命,反而幻想能得到大禹留下的秘宝!岂不可笑?不辞辛劳地来到众帝之台,是不是想找到出去的门径?可惜大禹那段记忆说得非常清楚了,这里就是用来封印的,怎么还会给你们机会逃走?”   黄归闲的话说得仓空心下惭愧不已。他刚刚沉浸在幻境之中,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伤势。说实话,他看那段记忆时,也对大禹留下的九天元阳尺生起了几分觊觎之意。完全忽略了自己二人现在狼狈不堪的状况……等等,不对!大禹的话,好像哪里有问题。是哪里呢?该死,隐隐约约就在脑中,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不过,刚刚你们的猜测也不算完全错误。众帝之台下面的确有秘宝珍藏,至少对我而言的确有——那就是相柳的尸身。”黄归闲继续道,似乎并没有出手攻击的意思。   “你操控的瘟病六气得于天地之间,发乎自然,与相柳的毒素根本没有相通之处。”仓空勉强张开口,压抑着咳嗽的冲动,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敌强我弱,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以待转机。仓空模模糊糊有种预感,自己刚才思考的那个想法,对于他们安然脱离大有助益。   “哼,你懂些什么?天地之间,引发病症的不是六气,而是七气!风燥火寒暑湿之外,尚有一气,我称其为疫气。《黄帝内经》中没有记载,是我率先发现的!”黄归闲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明白。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嘿嘿嘿,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黄归闲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满面奸笑地看着他们。      ☆、第52章 惊觉      “第一个选择,我这就出手将你们两个当场击杀。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干脆地死去。一点一点的折磨才够劲,嘿嘿嘿。”黄归闲脸上露出了变态杀手般的笑容。   “第二个选择,你为我做一件事。”他用手指着仓空,“办完之后去死,任我处置——但是他能活下来,我可以向天道发誓。”   “做梦去吧!我与师弟共同进退,死也要死在一块!要杀要剐随便你!”黄天化将仓空放下,手中已经拿起了大锤,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来。   “仓空,你可想好了。”黄归闲没有理会黄天化,反而是一直在看仓空,“我是真仙,你们是天仙,而且我曾在众帝之台有过奇遇,修为能加倍发挥出来,你们就算燃烧精血也毫无胜算。”   仓空坐在地上,抿紧嘴唇,看着黄天化那副拼命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平心而论,仓空知道自己不是个圣人,或许连算作普通人都勉强。他是个自私的人,先己后人向来是仓空潜移默化的人生准则。   但是转世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先后遇见两个关心自己、呵护自己的外人。一个是清虚道德真君,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对他关怀备至。每一个看似无厘头的举动,往往都大有深意。另一个就是黄天化,这个几乎是他亲手带大的少年,每每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仓空记得很清楚,之前他在僻静处疗伤,黄天化敛息凝神,持莫邪剑在旁边护法。恰逢大雪降临。待得仓空疗伤完毕时,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尊冰雪塑成的丰碑。当然,天仙境界早已不畏寒暑风雪。黄天化这幅样子只是因为他收摄心神,外在器官陷入半入定状态而已。但是看到这一幕时,说仓空不感动是假的。   还有此前他行动不便时,是黄天化一路背他跑到了这里,还不时给他渡入元气稳定伤势。当然,仓空印象最深的是天化自始至终如青竹般挺直的后背,几乎毫无颠簸地跑完了全程。   最关键的是,仓空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他很明了自己对黄天化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喜欢黄天化——爱情的那种喜欢。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容易,两世的没心没肺终于换来了一次春心懵懂。   仓空想为黄天化做点什么,想试试把“他人”放在心中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你先要告诉我,到底要我做什么事?”他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问。   “师弟!”黄天化急得叫出声来。   “天化,莫吵。”仓空在神识里如是安抚他,“我只是在诈他,没想真正照做。”黄天化这才愤愤地闭上了嘴。   “很简单,我要相柳的尸身残骸,还要把整座密林中的瘴气全部吸走祭炼五色彩云瘴。”黄归闲说着,身旁忽地显出五彩斑斓的护体瘴气,正好就是当初陈塘关前,用来挡住仓空紫郢剑的那团瘴气。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仓空问。   “你也看到大禹的记忆了,相柳尸身的正上方是第九座众帝之台,里面封存着整个众帝之台的中枢:九天元阳尺。”黄归闲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剩下的内容仓空肯定明白。   九天元阳尺……   仓空回忆着紫阳洞天里典籍的记载:昔年轩辕剑未成,广成子便将此宝赐予黄帝轩辕氏,助他克敌伏魔,积攒下不少功德。受功德之气滋养,九天元阳尺妙用更进一层,专克一切邪魔外道法术,攻防一体,玄奇无穷。后此宝被轩辕氏封存在崆峒山丹鼎洞中,数百年后,又被大禹寻得,辅助治水。后不知所踪。当然,仓空根据大禹的那段记忆得知,是被大禹用来镇压相柳尸身了。   “原来如此,你要我去破解九天元阳尺上的玉清禁制。”仓空悠悠道。   大禹若论功绩,自然是五帝之首。治理洪水极为艰难,他倘使是凡夫俗子,自然无法完成如此伟业。所以在大禹姒文命背后,各教几乎都出手相助。既是为了那份功德,也是为了人间基业不致被毁。姒文命本人曾得了玉清道书,若论传承,是正统的阐教嫡传。不得不说,元始天尊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而姒文命的妻子涂山氏女娇,则是地道的青丘山九尾白狐,隶属女娲娘娘座下。太清老子就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定海神针就是他为姒文命炼制的。   而姒文命能从崆峒山取走封存的九天元阳尺,背后自然也有阐教的授意。毕竟这法宝是广成子亲手炼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既然大禹本人是玉虚宫跟脚,那么借助九天元阳尺布置的禁法自然也是玉清禁制。黄归闲想要取得息壤深处的相柳尸身残骸,就必须要经过玉清禁制。但他本人是截教门下,若要突破玉清禁制,只能依靠强力。可大禹是何许人也?他黄归闲那点真仙修为,又岂能撼动禹王留下的禁制?所以想要获得相柳残骸,黄归闲就只有找阐教弟子用对应法门来解除禁制。   至于为什么黄归闲自己不会贪图九天元阳尺……太简单了,因为九天元阳尺是纯阳伏魔至宝,对他的瘟病六气而言正好是克星。   “不错,若你能答应的话,我也会履行承诺。”黄归闲点着头,忽地竖起左手,指天发誓,“我黄归闲向天道发誓,只要仓空能助我取得相柳残骸,我便保证放黄天化离开众帝之台,一年之内,绝不追杀加害于他。若违背此誓言,叫我心魔发作而死。”   修行人都清楚天道无处不在,所以这种向天道发的誓言最具有约束力。假如有哪个不要命的修士真敢违背天道誓言,那么天道肯定会让他好看。   既然黄归闲敢发出天道誓言,看来是的确想要借助我的力量啊。仓空想着,心里已经有了结论,抱歉了天化,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我们逃生的机会在哪里,只得如此了。   “天化,你过来,我有应敌之策。”仓空忽然传音给黄天化。黄天化老老实实地凑到仓空跟前,不疑有他。   “啪!”一声钝响,仓空将真元汇聚到手指上,效仿当年在南伯侯府的事迹,一指点到黄天化的风府穴上。黄天化应声昏迷,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仓空收入水火花篮里面。   “我答应你。”仓空嘶哑地回应黄归闲,“你那一掌让我五脏皆伤、气血不调,好生厉害。我就不用喉咙说话了。”   随后他切换成了神识与黄归闲谈话,有种手机开免提的即视感。   “我仓空对天道发誓,此次会帮助黄归闲取得相柳残骸。前提是他要放黄天化离开众帝之台,并且一年之内不许对他出手。若有违背,便让我被天雷当场击死!”   “好了,我们走吧。”黄归闲冷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不一般,你果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别废话,我师兄现在就在这水火花篮之中。待得我死后,花篮灵引便会消散,我师兄自然就可以出来了。”仓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如此淡定地把“我死后”这句话轻轻松松讲出来。   “我已经向天道发誓了,你还不放心吗?”黄归闲微微有些不耐烦,“快走吧!”   仓空勉力站起身来:“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动身?我可不要你背!”他嫌弃地看着黄归闲的橘子皮脸和五短身材。   “哼,除了我家兄弟,我岂会再去背别人?”黄归闲鼻中哼出不屑的声音,手中擎起六气幡,“我来跟你解释一下,在这座密林里,我是如何行动迅速的。嘿嘿嘿,这可是我教圣人着录《黄庭经》里的说法。正所谓‘祷上清以化……太上大道玉晨君……散化五形变万神……其聚则有,其散则零……’,我结合碧游秘法苦心钻研,才想出来你所见到的门道。”   说着,他挥动六气幡,整个矮胖的身体先是渐渐虚化,随后变为星光雾气,消散在丛林无处不在的瘴气雾岚中,彼此之间融为一体,或者说整片雾岚就是他的身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神出鬼没……对啊,当初我与辰一神君大战此獠时,他也使用过相同的伎俩,只是我没注意而已。仓空心里恍然大悟,胸口却生出一股烦闷之情。若是早些发现。或许我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空气中的雾岚忽然被搅动起来,化作一只巨手轻轻地抓起仓空,带着他飞快地朝向息壤平原中间方向冲去。   黄归闲这法门确实快的离奇!不过数息工夫,两人居然就来到了息壤化出的这片平原的正中间。   好快!黄归闲这个人虽然为人品德不行,在修道上的天资绝对是一流的。且不说他这可攻可逃的遁法,就说他能发现瘟病六气之外还有疫气,就是一大天才创举。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虽然瘟疫这个词出现得非常早,真正认为是疫气导致的瘟病,并且将疫气理论化体系化,至少要等到东汉的张仲景,甚至是明清的温病派……话说回来,黄归闲也姓黄,黄天化也姓黄,他们两个莫非有什么血缘关系?   呸呸呸!生死关头了,胡思乱想什么呢!仓空斥责着自己。   依旧有一座众帝之台巍峨矗立在他们眼前,上面是熟悉的大禹姒文命书法,瘦硬峻厉,威严庄重,与大禹本人的样貌的确非常契合。字如其人,可见一斑。   仓空举目远望,就见白玉石碑上写着这样五个大字:帝轩辕之台。   原来这里叫做帝轩辕之台啊……也是,毕竟存放着的是轩辕黄帝的遗物嘛,可怜的九天元阳尺,躲在这里简直暴殄天物,还不如让我来用你大杀四方……哎呀,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脑洞还是停不下来。   “师兄,你把这小子抓到了。”   此时仓空刚刚落地,就见余化在旁边对黄归闲所在的那团雾气说。   那团灰白色的瘴雾忽然凝聚起来,集合成矮墩墩的人形状态,四肢头颈再度定型,自然是黄归闲无误了。他笑哈哈地对余化说:“没错,抓到这小子,帝轩辕之台下的相柳残骸有指望了。”   等等!   相柳残骸!   仓空急忙抬头去看“帝轩辕之台”那几个大字,再度让自己陷入大禹记忆之中。   ……   “……整整九个头从水下升起,一条身长数十里的九头怪蛇仰天厉啸,一十八双眼目中碧火荧荧,满是凶恶之意,九口齐吐红信,鲜艳如血。随着它的啸声,整片水域都如同爆炸一般,白亮的水花乱溅,千百万条水龙倒涌而起,齐齐向着天空阴云深处攒射。”   ……   “大禹站在空中,也不施展什么花巧法术,就是平平地一拳击出。气势澎湃惊人,刚猛无俦。整片天空在那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乌云、阴雨都被拳劲直接蒸发,九天之上有几缕阳光垂落。”   ……   “‘姒文命,我相柳誓不与你罢休!’那水中怪兽气得厉啸一声,九首齐扬,乌黑色的毒水从口中齐齐喷出,阳光之下,竟然没有分毫光泽,唯有刺鼻的腥臭味充斥整个战场。”   ……   “大禹伸手一招,一柄青玉宝尺凭空出现,其上紫霞氤氲缭绕,九朵金花时隐时现,沉浮其间。他手持宝尺,当空挥动,紫气如浪涌出,其上托着九朵金花,每一朵都有车轮大小,迎风怒放,清香冲散了腥臭,瑞霭祥光照亮半边天。”   ……   “大禹的一个手势,九朵金花各自化作细若游丝的金色箭芒,眨眼之间就从鼻孔没入相柳九首,相柳一十八眼同时惊怒交加地瞪起。他的头骤然膨胀起来,一线细微的金芒从相柳皮肤缝隙中溢出来,接着两线、三线,最后金光灿烂,迸射而出,接连九声爆炸响起,相柳各首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紫红色的血水如瀑布般流淌而下,污染了整片水域。”   ……   “嗤嗤嗤嗤,白烟升起,相柳的毒血居然在腐蚀周围的山峰丘峦。整片污染水域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沫,难闻的气味飘出,之前从对战中幸存下来的鱼龙之属悉数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没过多久,尸身也被毒血腐蚀干净。而这毒血污染还在借着未退的洪水飞速扩散。”   ……   “大禹将九天元阳尺抛入空中,万千道紫气从上面四射而出,以爆发之势席卷整个数十里方圆,如穹庐般自上而下笼罩住整个地域,形成临时性的结界,将毒血束缚在其中。随后无数金花从紫气上生出,光华灿烂,翻涌如潮,流动如云,照耀着毒血浊水。不出数刻,毒血浊水便被净化殆尽。留下一片面目全非的地面,之前的群山已经被腐蚀干净了。   相柳的尸身还在那里,血液仍然止不住地从九个颈子向外流淌,晕染大地,眼看土壤也腐蚀得一塌糊涂,几乎失去了生机,透着死意。大禹见此眉头皱起,抬起左手向虚空中遥遥一抓,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棵大树,连枝带叶,根上有土,完完整整地落入那片被污染得紫黑的土地里。”   ……   “大禹从白玉匣中捻起一团息壤泥土,当空抛出,黑色泥土生生不息,转眼间就覆压数十里,将整个相柳尸身掩盖住。”   ……   “‘封!’大禹手中飞快拈出八粒泥土,按八卦方位抛出,同时张口吐出滚滚三昧真火,真火分为八方,烧灼着那八粒飞快生长的息壤颗粒。不多时,八座巨大的土石高台已经成型,大禹又趁机加些材料,最后土台外形呈现出苍青色,巍巍然如高山耸立。”   ……   “大禹又抬手扔出一粒泥土,如法炮制,以真火烧灼,化作巍峨帝台,投入整片息壤平原的正中间——没错,就是埋葬着九天元阳尺的地方。不多时,一道紫气按照第九座众帝之台的引导直冲云霄,与其余八道帝气融为一体,代替之前的临时结界,笼罩住整片平原的上空,缓缓消磨着相柳尸身散逸出的毒瘴。”   ……   “大禹以手代笔,当空虚划,龙飞凤舞地在九座众帝之台上分别写下了帝号,与那八枚象牙版上的气息相互呼应。‘帝尧、帝喾、帝丹朱、帝舜,臣夏姒氏文命在此擅作主张,将各位陛下的手令用于封印相柳尸身,为天下生灵故,还请恕罪。’大禹当空连拜三拜,朗声高诵祷词,完后洒然而去。”   ……   相柳仰天怒吼……大禹出手……祭出九天元阳尺……相柳九个头瞬间爆炸……血水剧毒污染山川土地……建造众帝之台封印,投下九天元阳尺……拜祭……祷词……最后转头说话:“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   大禹的话再度浮现在仓空耳中,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陷入一个误区,只关注了话语内容,却没注意到话语本身就有问题!   一抹得意的微笑在仓空嘴角浮现,转瞬即逝。      ☆、第53章 隐藏的生机      “尸身未尽,善护此地。尸身若尽,此地无用,可去。”   大禹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当然是闯入众帝之台的外人了。既然大禹能料想到有外人闯入众帝之台,难道还会把人关在这里不成?   ——肯定不会!   仓空万分笃定地想:黄归闲若不是事先知道进出的途径,又怎么敢在这里设伏对付自己?他肯定在此之前来过众帝之台。   不仅如此,自己与黄天化同时接收到了大禹残留在碑文中的记忆,黄归闲适才嘲笑自己二人时,也对那段记忆知之甚详。这就说明那些记忆不是给某一个人看的一次性记录,而是类似于事先设置好的录像带,只要有人试图去看碑文,他就会见到那些记忆。   所以说,他也不必担心大禹留下的进出方式是某种仅供一人使用的符咒之类。那么套用一句迅哥着名的话——“黄归闲找得到,我找不到?”仓空猜测出去的方法八成就在中间这座帝轩辕之台里面,因为黄归闲明显很熟悉这里。   相柳身躯庞大,整片丛林下面都是他的尸身。为什么一定要从帝轩辕之台下去?黄归闲又不想要九天元阳尺,为什么偏偏迎难而上?要么必须从这里下去才能得到相柳的尸身,要么从这里取得尸身后可以出去。   况且众帝之台一共是九座,为何外界传闻中都是八座?莫非里面别有玄机?从这个角度来说,帝轩辕之台也更有可能藏着出去的方法。   无论如何,多半他仓空与黄天化的生机就要着落在这上面了。   “天化,天化,你醒了吗?”仓空发现了一丝生机,心里又活泛起来,他一面用神识呼唤着花篮里的黄天化,一面暗暗输送本就不多的法力进去助他复苏。结果这一下弄得他自己咳嗽连连,勉强镇压下去的六气又有折腾起来的趋势。   黄归闲看了看他,嘿嘿冷笑数声,拿起六气幡一指,仓空体内的六气忽然变得温顺下去。   “在你帮我们解决九天元阳尺之前,暂且不能让你出事。”他眯眼看着仓空,“不过我能让那六气稳定住,也能让它们重新爆发出来,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别忘了,你师弟能不能活着离开,还要看我。”   “我从立下天道誓言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用你多言。”仓空冷漠地说。六气稳定下来,他也能勉强开口说话了。   “那就好。”黄归闲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我们得先上去——我来抓着你走。”   帝轩辕之台虽然修筑得很高,却没有台阶供人攀爬。想来也是,大禹立众帝之台,本就不是为了让人上去的。   黄归闲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仓空的后衣领,腾空而起,余化随之跟上。三人来到台上,“帝轩辕之台”几个大字煌煌在目。   “师弟,你为什么打昏了我?!莫非是真与那狗贼达成协议了?快放我出去!”黄天化此时恰好醒来,仓空隔着神识都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愤怒。   “你误会了,我说有应对之策是真的。”仓空只好开始辩解,“你听我说,我发现如何出去了……”他把自己刚刚的推测和盘托出。   “好吧,但你为什么击昏我?”黄天化还在计较这件事。   “我要给黄归闲造成一种假象,你无法出手。”仓空脸不红气不喘地胡扯道,“这样你躲在花篮里突然出手,可以打他个猝不及防。”   “好吧,但是……”黄天化还想再说几句,仓空却不得不打断他了——“等等,黄归闲在看着我,他要说些什么。”   “不要看那字了,反正也都是大禹的记忆,与别的祭台没有差别,陷入他的记忆里只是耽误工夫。”黄归闲提醒了一句,显然是对着仓空说的,仓空知道自己刚刚跟黄天化对话在外人眼中与发呆无异,而那副样子又很像是再度陷入幻境,所以才会让黄归闲产生误解。   他深吸口气,装出一副从幻境中醒转的样子,小声说:“我知道了。”   黄归闲又看了他一眼,接着缓步在帝轩辕之台上走着。他走得很慢,似乎是边走边回忆着什么。最后他走到距离白玉石碑大约半尺的距离,停下脚步,喃喃自语着,“嗯,就是这里了。”   他撩开下摆,跪倒在地上,仿照记忆幻境中大禹所行,冲着石碑连拜三拜,低声祝祷,有若蚊鸣。但仓空毕竟已是天仙,哪里会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晚辈人族修士黄归闲,与另外两位人族修士无奈误入此地。望圣帝有灵,稍垂恩慈,助我等逃出。晚辈感激不尽,顿首顿首再顿首。”   嗡——   石碑上似乎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气息涌出,迅速地在黄归闲、仓空、余化三人身上拂过,旋即又返回石碑。   “这是禹王遗留气息在确认来人身份,只有人族才能开启机关。”黄归闲站起身来,解释道。   喀啦啦的石头移动声响起,黄归闲面前的地砖忽然开启,露出一条石阶小路,幽深漆黑,直通向下。仓空不禁有些纳闷:大禹是什么时候动手修这些密道的?明明自己眼看着他建造整座帝轩辕之台的。   “走吧。”黄归闲招手示意,自己一马当先,走了下去。   看来是没有陷阱,可以松口气了,否则他肯定不会自己走前面。仓空想道,从他的祷词里也能听出端倪,逃跑的方法果然在这下面。   三人顺着小路向前走去。石阶很窄,却很干净平整,没有滋生青苔,也没有腐蚀破损的地方。仓空试探着用神识扫过台阶,发觉有无形法力在维护着台阶,想来是修筑时留下的法阵在起效果。   石阶并不是一路向下,而是过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休息平台,随后的阶梯会倒着折下去,换一个方向继续延伸,跟后世的台阶一样,走起来让人很顺心。   甬道里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不过在场三人都是修士,黑夜中也能如白昼般照常视物。仓空一面走着,一面抓紧时间跟黄天化继续交流着自己的计划。   大概折转了六七次,石阶忽然到了尽头,仓空根据下台阶的感觉猜测他们应该已经深入到了地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看起来平直,走上去能感受到很轻微的坡度,又没有大到需要修筑台阶的地步。   顺着甬道,在静默的黑暗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最终三人来到了一间狭小的圆形斗室。斗室内没有什么多余的装潢,只有八扇小窗开着,后面有漆黑幽深的甬道。房间地面上刻画着一个繁复的阵法,罗列布设森严,咒文晦涩古奥,透着上古阵法独有的气息,但又给仓空熟悉的感觉。阵法呈现八边形,每个边缘分别对应着斗室的八扇小窗。冥冥之中有堂皇浩然之气来往于八扇小窗间,想来便是九座高台之间的帝气了。   整间斗室没有灯火,却明亮如昼。原因一目了然,因为任谁也不会忽视位于阵法核心的那件法宝,它散发着金灿灿的祥光,青玉的修长器身上紫气氤氲缭绕,望之便知其绝非凡品。   “九天元阳尺。”黄归闲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不错,就是这里了。整个众帝之台封印阵法的核心中枢。”   这便是广成子的法宝九天元阳尺吗?不愧是两任人皇经手的功德至宝,这副卖相可比老爷的五火七禽扇和混元幡厉害多了。仓空在心里将其暗自与紫阳洞的法宝对比了一下,不由啧舌称羡。   “这里的地下就是相柳残骸所在。”黄归闲道,“要想下去,只有解除整个封印阵法。”说着,他忽然转头看了仓空一眼,意有所指,“阵法解除后,九天元阳尺便会自然飞走,这里的石壁也罢泥土也罢,都阻隔不了它。神物有灵,非是黄帝、禹王那等圣君,岂可降伏?便是玉清门下、阐教同宗也不行。”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仓空不要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指望九天元阳尺能救他一命,老老实实地履行承诺,解除九天元阳尺上面的玉清禁制后自己去领死。   呵呵,我解开封印之时,就是授首送命之时吧?仓空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刚刚仔细观察阵法,与他所学的阐教阵法并不相同,适才熟悉的感觉则来自阵法枢纽的禁制符文——那里才是玉清嫡传的手笔。   “我只能解除束缚九天元阳尺的玉清禁制,随后按照你说的,宝尺就会飞走。”仓空冷冷道,“但是整个阵法不是玉虚传承,我无能为力。若想要接近阵法核心,非得解除外围阵法不可。”   “外围的阵法我来解除,你只管对付玉清禁制。”黄归闲又警告了一遍,“不要有什么异心,你体内的瘟病六气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哼,”仓空没有正面回答他,“快动手吧。”知道外围阵法的破解方法,他果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仓空再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面对黄归闲的死亡威胁,他心里异常的平静,因为大禹留下的逃离方法已经摆在眼前了。仓空将神识探入水火花篮中,与黄天化沟通着。      ☆、第54章 封印解除      “再确认一遍,”仓空在神识里说,“当我解除禁制时,逃离符咒就已经到你我手里了。届时发动符咒,立刻离开。天化,准备好了吗?”   “嗯。”花篮中传来回答。   大禹留下的逃离方式很简单,跟进入此地的方式一样,就是祷告。   当仓空看到包裹着九天元阳尺的玉清禁制时,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玉清禁制中还镶嵌着几个符文,作用是借调九天元阳尺之力来生成符咒——而且是遁符。   到这里一切已经明朗,逃离众帝之台的符咒定然是生出来的遁符了。既然大禹没想过让人解开这里的阵法,那想获取逃离符咒,便只有祷告祈求了。如果帝轩辕之台的石碑都残存着大禹意志,众帝之台的运转中枢怎么会没有?   虽说只有玉虚门人才能看懂禁制中镶嵌的符咒,但只要有人向大禹残存意志祈祷离开,这里的符咒就会发动,以九天元阳尺的力量生成逃离符咒,然后再借由这里四通八达的阵法传送到祷告者手中。想想也合理,既然九天元阳尺是阵法中枢,那么它的力量自然不会被封印阵法排斥压制。那么持有它化出的符咒,当然可以带着人离开这里。   但是黄归闲为什么一定要在帝轩辕之台祈祷进到这里来呢?仓空想了想,猜测他大概上次误打误撞进了这里,然后再次祷告才得以逃脱。他又不是阐教弟子,认不住这几个出自玉虚的符文含义。所以或许黄归闲以为必须要走完这一完整流程才能得到逃离符咒吧?   说实话,仓空可不是什么聪明机智、反应敏锐的人。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划往往会有漏洞,比如汜水关那一次。同样的道理,仓空这一路上如赶鸭子上架般强行逼迫自己思考,想到现在心里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但愿是我多心了……仓空想。   “我先解除阵法的外围部分。”黄归闲说了一句。   他站在整个阵法的正南方,仪态庄重,矮胖的身躯居然能透出肃穆感。   黄归闲前举左脚,放下,右脚过左脚,放在左脚左侧,左脚侧并,就右脚。随后再举右脚,左脚过右脚,放在右脚右侧,右脚侧并,就左脚。接在再重复之前的步骤,每步七尺,互相承如丁字。   禹步……仓空认出这种古怪别扭的步法是什么了。大禹治水时,结合玉清传承和巫族法门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步法,看上去活像是跛足乱蹦,美其名曰:步罡踏斗。   “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三才合德,九气齐并……”黄归闲足踏禹步,手上掐诀,口中开始诵咒。法阵的光忽然黯淡下来,从外到内,符文次第熄灭,空气中流转的气息在减弱、停止。   黄归闲没有开口,只是动动脑袋,示意仓空出手。   仓空踏前一步,深吸口气,手上开始掐诀,嘴里一字一顿地念起咒语来。他体内的瘟病六气被暂时控制住,所以才能勉强说话走路。但要是调动法力依旧非常困难,必须在黄归闲的六气幡辅助下小心又小心才行。更何况他现在一心二用,念咒施法的同时,还需要心中默祷祈求逃离符咒。   清朗的声音在斗室内响起,法阵符文光芒闪烁,映照着在场三人脸色忽明忽暗,忽阴忽晴。“赤明开图,运度自然。元始安镇,敷落五篇。赤书玉字,八威龙文。保制劫运,使天长存……”   在法阵核心,禁锢着九天元阳尺的玉清符印光华灼灼,如青玉琉璃铸就,晶莹坚固。   然而随着仓空的咒语声,禁制符印开始转为透明。喀嚓一声,禁制上出现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迅速蔓延、分叉,覆盖在整个禁制上面。九天元阳尺的瑞霭似乎都强烈了几分,丝丝紫烟从禁制缝隙溢出。   “天化,准备好!”仓空在神识里提醒。他必须控制着心中的祷词默诵速度,避免因为太快,导致逃离符咒出现时被黄归闲发觉;亦或者是太慢,禁制若是解除了,九天元阳尺就不会生出逃离符咒了。   “太始一气虚皇传灯浮黎玉清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   咒语最后一句从仓空口中念出,同时左右手交握,剑指前伸,禁制轰然崩溃,散作漫天流萤,飘摇斗室之内。仓空心底恰好念完最后一句祷词。   嗡——   清吟声陡然在斗室内回荡,远远地顺着甬道传向外面,紫气祥光如潮水怒涨,随之而来的力道冲击得仓空双脚趔趄,竟然直接坐到了地上。黄归闲比他好些,能勉强站着。余化最惨,直接缩到了墙角。两道金芒飞快闪烁,一道飞入仓空乾坤袋中,进入水火花篮。一道直接落入他手上。   “就是现在!天化!”仓空在神识里叫道,同时施法触动手中符咒。   金光乍起,从仓空的乾坤袋中飞出,无视诸般阻隔直接上冲而去。另一团金光裹住仓空,紧跟其后。   透过包裹全身的金光,仓空能看到累累土层转眼即逝,紧接着眼前光景豁亮,来到了地上。金光如箭般刺破瘴气,甚至与外面空气摩擦出尖锐的声响,他正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众帝之台。   外面的景物飞快地后退着,几乎成了模糊的色块。仓空能看见前方的黄天化,还有再前面的一抹紫霞金芒,速度比他们快得多,眼看就要飞出视线范围,想来便是九天元阳尺了。   火烧火燎的剧痛从五脏六腑传来,仓空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在金光中扭曲痉挛,忍受着体内瘟病六气的肆虐。   “黄归闲,你等着的……”他从嗓子里挤出这么句话,全力运转着剩下的真元压制六气。毫无疑问,这瘟病六气的再度爆发是黄归闲的手笔。   忍住…只要逃离了众帝之台……仓空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体内的真元面对瘟病六气,就如同后世周天子面对春秋诸侯,根本镇压不住。   “是相柳尸身,我终于得到了!”   一声嚎叫从地下传来,在整个众帝之台回荡。   九道黑气迅速挣破地表,如长蛇般向仓空、黄天化缠来。这黑气引动了整个森林中的瘴气依附其上,速度极快,竟然超过了大禹符咒。黑气顶端隐约显现出了个人头,眉目依稀可见,是黄归闲!   “哪儿跑?!”   最上面的两个头张开大口,向仓空、黄天化二人吞来。黄天化怒喝一声,莫邪剑刺出,雪亮的剑光迎向黑气,同时祭出攒心钉,拖着焰光长尾,来救仓空。他控制不了符咒,只能使用法宝来救了。   莫邪剑与攒心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与黑气碰撞上的,结果也一样,就是被黑气死死缠住,陷入泥沼般动弹不得。   巨口闭合,黑气竟然将金光束缚住,嗤嗤作响,不断向内侵蚀。   这莫非就是相柳尸身上残余的剧毒瘴气?好可怕!连遁光都能腐蚀掉。仓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试图祭出水火花篮来应敌,可是身体里的真元都调动不了,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仓空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   天化!   仓空猛地睁开双眼,不远处黄天化的遁光也被黑气缠住腐蚀着,金芒就像是火上的冰块,飞快地消融着。   至少,我要让天化能跑出去!因为……我喜欢黄天化。对,我喜欢他,我想让他活下去!哪怕搭上我的性命!   他在心中呐喊着,强烈的念头就像是火焰在燃烧。此时,大禹符咒的金光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白纸厚度。   对,还有一个办法!有一样法宝能克制相柳的毒瘴!能彻底摧毁相柳的尸骸!   白光亮起,仓空不再管体内的瘟病六气,用法力操控金刚琢击打大禹符咒,将蝉翼般脆弱的金光彻底崩溃。黑气涌来,开始腐蚀仓空的身躯,腥臭的血水流淌而下。   但是仓空已经不顾及这些了,他利用金刚琢捕获到了九天元阳尺的气息,随后金刚琢妙用发动,那缕金光开始散化为阴阳二气……接着阴阳二气都被毒瘴腐蚀成乌黑的颜色。   毒瘴伴随着剧痛侵蚀仓空的身躯,血水淋漓当空洒下,这种伤势即便是天仙也禁受不住。人体的自我保护措施开始运行,他眼前发黑,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不能昏过去!我要救天化,要拖住黄归闲,要摧毁相柳的尸骸瘴气……仓空在心里狂喊。   可惜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极点,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星星密布的黑点在视线中乱闪,眼皮上仿佛承载着大山的重量,难以抗拒地闭合……   紫气,暖融融的紫气忽然在他视线中出现,如瀑布般垂落到他身上,驱散了蔓延的黑雾。   仓空的意识开始恢复,身上剧烈的痛苦开始消退,温暖舒服的感觉涌出,就如同浸泡在温泉中,让他几乎低吟出声。   他看到数朵金花无中生有,从紫气里绽放,轻飘飘地悬浮在自己身体上方。仓空身躯不由自主地一震,六股浊气从中涌出,被金花吸走。金花或是干萎,或是焦枯,或是风化成尘,与瘟病六气同归于尽。   剩下数朵金花从天而降,在仓空眼中越来越大,最后没入他眉心。生机勃勃的感觉从灵台流转全身,天仙躯体的强大生命力显现出来,他的肢体开始重新生长。   金刚琢早已停止运转,所以九天元阳尺也没被吸入其中,它竟然自主发动,救治仓空。   “尸身未尽,善护此地。”   大禹如铜浇铁铸的冷硬声音响起,震动仓空灵台。      ☆、第55章 表白      九天元阳尺在大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间,居然光华尽失,直接落入仓空的手里。   宝尺通体碧玉制成,手感温热,摸起来很是舒服。仓空下意识摩挲着这件法宝,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这……我还没出力,你就从了……难道是因为我想除掉黄归闲,连带着想摧毁相柳尸身残骸,所以被大禹选中了?   此时仓空的身体已经被九天元阳尺治疗痊愈。他来不及多想,运起残存法力催动九天元阳尺。紫气如虹,直接将困住黄天化的黑烟击散。但是紫气本身也随即消散——仓空本来就受了伤,一路上都在消耗真元压制六气,又经历连番激斗,实在是后继乏力。   虚空之中,一片灵台洞天忽然延伸而出,将仓空包容其中。只见莽山盘盘,流水曲曲,景象有些像是青峰山模样,但细细看去又大相同。   落入这片灵台洞天,熟悉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沛然如江海,悉数流入仓空体内。仓空引导着元气在全身经脉中迅速运转了三个周天,疲惫顿消,又变得精神起来。   “天化,恭喜你证得真仙。”仓空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高兴地冲着天空祝贺道。   没错,黄天化刚才竟然临阵突破,一举证得了真仙境界,开辟出了灵台洞天。只不过这片洞天还未与现实世界的洞府相重合,仅仅存在于黄天化的灵台之中。即便如此,黄天化也有了一片世界作为支撑后盾,与天仙时期的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来助你。”仓空缓过劲来,知道黄天化没有趁手法宝,很难对付黄归闲用相柳尸骸化出的那九道黑烟,赶紧跳出灵台洞天,祭起九天元阳尺。   紫烟滚滚如潮水涌来,翻滚间有九朵金花怒放,敌住九道人面蛇颈黑烟。   “哼,若是你登临真仙果位,我倒还惧这九天元阳尺几分。不过嘛……”黄归闲本人还在地下斗室中,但黑烟上的九副面孔同时张嘴,便有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那九道黑烟顿时暴涨,烟气之中还蕴藏着六色浊流,或跃动多变,或沉滞凝重,或干燥焦灼,或寒冷入骨,如是种种,不一而足,正是瘟病六气。黑烟得了臂助,威力猛增,逼得紫气金花节节败退。   “仓空师弟,你快走!”黄天化挡在仓空面前,手中银锤闪亮,莫邪剑寒气森森,攒心钉光华熠熠,显然黄天化此时的战力比天仙时大有提升。   “黄归闲成就真仙久矣,如今得了相柳尸骸,更是如虎添翼。我今日才突破真仙,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你也不行。”黄天化猛然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我不是躲在花篮里任你保护的弱者,早在上山时我就说过,我是你师兄,要保护你。现在众帝之台的封印已经解除,你快逃走吧,去紫阳洞府找师父来。”   “你放屁!”   仓空头一次在黄天化面前爆起粗口来,把天化吓得愣怔。   “你根本没有对应克制的法宝,怎么打?你能挨到我搬救兵来吗?麻痹的,老子喜欢你,知不知道?!我他么没你不能活,知道吗?!想让我扔下你先走,没门!”   轰!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仓空只觉得灵台剧震,脑海中的每个念头都说不出的通达畅快。之前这些话都埋在心里,就像是在泉眼上堵着一个塞子,或者是阴云压在头顶,憋屈得很。   如今他把心里话都说出口,如同天雷贯体,击碎了堵塞的塞子,驱散了笼罩的阴霾,灵台仿佛被拂拭过一样,洗刷掉蒙尘污垢,无比的澄净、透彻,如明镜重磨,映射天地万物;又如宝珠生光,照破山河万朵。   陡然之间,仓空自己的灵台中生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这是被尘垢压抑许久的力量,与天仙宛若霄壤云泥,它如同决堤的洪水,磅礴恢弘,浩浩汤汤,似乎能演绎出一片山河世界。   演绎山河世界!   仓空忽然福至心灵,试图用这股力量描摹自己心中最理想的洞天福地。   碧空高远,云气悠然。绵绵绿草覆盖平原,至群山脚下又被森林所取代,密林幽幽至半山腰方才稀疏,群山极高耸,顶端积雪如白银宝盖。又有清溪一脉自山间淌出,过密林,下草原,集聚成浩淼大湖。   真仙,成了。   想不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居然这么爽,比默默吐槽强多了……仓空体悟着真仙境界的玄妙,自己对于自己能迈出这一步都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我有资格跟你留在这里了吧,天化?”   仓空示威性质地对黄天化说,同时运转法力,紫气金花复又振作起来,将黑烟压制住。而黄天化到现在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配上手里的大锤真是傻的不行。   “你…你刚才说,你喜欢我?”他愣愣地问出这个问题,害得仓空差点没从天上摔下去。   “……对。”仓空竭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两眼死死盯着黑烟化出的九个头,不敢直视黄天化。   “万岁!哈哈哈!”   黄天化忽然欢呼一声,仰天清啸,凌空翻了个跟头,抡起两柄混银锤重重砸下,气劲翻涌如海啸袭来,硬生生将离他最近的两个黑烟人头击碎。   人头旋即重组起来,嘶嘶作响着朝他咬来。黄天化根本不加理会,莫邪剑嗡嗡震动,万千剑气顿时爆发出来,如暴雨惊雷,集中击打在最中间那道黑烟化出的蛇颈上,宛若雨打沙滩,激出无数涟漪波澜,转瞬即逝。然而莫邪剑剑气不停,攻势不歇。   这是真仙境界才能动用的攻击,压制得黑烟难以周全。   伤其九首,不如断其一首!仓空见此情形,心里立刻会意。他一面用九天元阳尺摆出守势,九朵金花放出重重光辉稳住黄归闲的攻击;一面祭出紫郢剑,化出一道长虹,引着九天元阳尺上滚滚紫气自上而下刺来,势不可挡。   最中间的那道黑烟被紫郢剑当空刺穿,蛇颈上的人面发出一声哀嚎,整道烟柱骤然炸裂开来,黑烟浊气纷纷消散在紫色剑光中,顷刻之间难以恢复原状。   紫郢剑毫不停歇,一路刺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穿透地面,冲破岩层,贯穿斗室,直取黄归闲颈上人头。   “五色彩云瘴!”   黄归闲异常果断地将六气幡扔到一边,用全副心神祭出他最厉害的护身法宝。   五色斑斓的浊气忽地荡起,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涡旋,如面纱烟罗,轻柔而坚韧地保护住黄归闲头颈要害,阻挡着紫郢剑的剑光。   这倒是一件护身至宝,可惜明珠暗投,跟错了主人……仓空这样想着,手中金刚琢白光闪动,如长鲸吸水般,隔空将五色彩云瘴悉数收入囊中。真仙神识比天仙强大百倍不止,仅仅不到一个呼吸的工夫,仓空就能把五色彩云瘴的物性模拟出来,然后让金刚琢平衡阴阳、收取法宝。   “散!”黄归闲同时又是一声厉喝。   他似乎早就清楚五色彩云瘴不能阻挡仓空,直接施展自悟的散形秘法,整个身躯形态发生变化,眼看就要化作白雾,散入密林瘴气之中。届时除非仓空能在一瞬间将所有的密林瘴气吸走,否则绝难抓住他。   “岂能让你如愿?!”仓空对此早有准备,水火花篮倒垂向下,隐于云层之中,秘而不发。直到此时,花篮中一道凝炼如玉的碧华照落,将黄归闲的身形死死定在原地,让他无法散化躯体逃跑。   “余化,你不要跑!”   一道光焰忽地从仓空身旁射出,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刺中地面身影,随后惨叫声远远地传来,似狼嗥一般。   黄天化这边操控莫邪剑击散了剩余黑烟,看到一道遁光低低掠过地面,向森林外围跑去。以他真仙目力,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是余化见势不妙,想偷偷离开。黄天化情知不能放走此獠,就祭出攒心钉将余化钉在地上。   “你受死吧。”仓空飞落到黄归闲面前,紫郢剑轻巧挥出——   细细的血线从黄归闲脑门流下,接着血液越流越多,他的整个头颅从中裂开,就像是一个西瓜被劈成两半,淌出鲜红淋漓的汁水。   淡淡的幽光从黄归闲身上升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人形,随之升起的还有地上的六气幡,二者在某种无形之力的牵引下,遥遥朝着西岐方向飞去。   仓空一开始还凝神戒备,以为是黄归闲的什么保命手段在起效。但是神识感应之下,顿时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封神榜,是封神榜救走了他的真灵,还附带着他的六气幡。   我就说嘛,那些上榜的人成神以后法宝从哪里来,原来封神榜一块包办了……这么说来赵公明真是倒霉,法宝在死前就被收走了,所以成神以后也没有定海珠……仓空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五色彩云瘴没有被收走,暗自啧舌不已。   这时,黄天化已经捆着余化飞到了仓空身边。余化神情萎靡,左肩头锁骨上还有一个透明窟窿,已经止住了血,明显是攒心钉刺出来的。   “可惜那贼子的真灵未灭,日后封成神只,免不了要与你我有些抵牾。”黄天化见得这副情景,满面遗憾地说。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第56章 天人之争      眼看黄归闲的真灵就要离开众帝之台的范围,帝轩辕之台、帝尧之台、帝喾之台、帝丹朱之台、帝舜之台,合计九座众帝之台忽然大放金光,九尊圣皇的虚影同时出现在石碑上,一般的博大威严,细细看去又有所不同。   “相柳尸身未尽,私自放出者,罪当诛!”   九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浩浩荡荡,如同命运的宣判。圣皇虚影消散,九道金芒亮起,同时刺中了黄归闲的真灵。   在那一刹那,来自封神榜的无形招引之力与九尊圣皇虚影的力量激烈碰撞,恍惚之间,仓空仿佛看到了人道与天道的对冲。   中原方向,远远地有九股气息升起,在空中纠结聚集,化出九州山河虚影,熟悉的威压传来,仓空立刻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九鼎!   就在山河虚影威压传到众帝之台之时,金芒争持的无形招引之力崩溃,黄归闲的真灵发出无声的哀嚎,被金光彻底肢解成无数碎片,消散在天际罡风之中。   众帝之台复归平静,远方九鼎化出的山河虚影一时尚未来得及收回。   天忽然阴了下来。   气压低得可怕,乌云反常地堆积起来,狂风呜呜作响。   云层中出现了九个漩涡,漆黑深邃,比当初仓空渡天仙劫时的威势强得多。   昏暗的天色忽然明亮了起来,九道紫雷同时降下,蕴含着恐怖的毁灭气息,仓空急忙祭出九天元阳尺护住自己、黄天化以及被抓住的余化三人。   雷光耀眼刺目,粗如蛟龙。九座众帝之台上各升起一枚煌煌神符,金光璀璨,正是当初大禹所放。天雷袭来,转眼就冲破金光防御,将神符击成粉碎,随后雷电落到帝台上——   亮白色的光云顿时闪耀在密林之中,雷声、爆炸声卷着冲击波在整片密林中翻滚肆虐。树木很快都被雷火波及,密林笼罩在火海之中。千百年来未消磨干净的瘴气在这场天降灾劫中被彻底摧毁。   又有一道天雷击下,遥指中原朝歌方向。列缺霹雳,似利剑刺出,正中那片九鼎化出的千里山河虚影,虚影如琉璃般满天破碎,九州天地之间隐约有哀鸣回响。   不过须臾之间,狂风止歇,乌云散去,依旧是青天朗朗,白日皎皎。   烈火还在这片密林中熊熊燃烧,宏伟的众帝之台已经成了废墟。黑烟飘摇,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幸亏天雷并不是针对仓空几人,所以他们倒是安然无恙。仓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副景象,喃喃道:“这是……天人之争吗?”   “不论如何,与你我无关。”黄天化说得很实在,“不过这样一来,黄归闲那厮可是形神俱灭了,连封神榜都没能上去。”   “也是,免得日后相见,仇人眼红。”仓空点了点头,心中尤有余悸,真是天威难测啊!他回想着黄归闲形神俱灭的样子,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个纠缠自己多年的老对头就死了,明明几个时辰之前死的还应该是自己呢。   “你、你们……”嘶哑颤抖的声音传来,是被二人忽略许久的余化。他现在双手被缚,捆绑的绳索上贴着符咒,能暂时封住他的神通法力,“你们究竟要把我怎么样?”   闻听此言,仓空吐槽欲望发作,忍不住冷笑着接了一句:“你猜呢?嘿嘿嘿……不要妄想了,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余化听到他这句话,脸色顿时就变了,惨绿惨绿的,活像是大病了一场。   “咳,”黄天化干咳一声,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仓空,“师弟。”   仓空立刻变成了正经脸:“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余化,你告诉我们聚魂瓶的使用方法,还有怎么把里面的魂魄送回肉身,我们就放了你。不然,嘿嘿嘿……”他又学刚才的样子冷笑几声,吓得余化直哆嗦。   “我说,我全说!”   事关身家性命,余化自然不敢隐瞒,一一据实相告二人。   听完后,黄天化挠了挠下巴,用神识对仓空说:“师兄,他好像说得都是实话。”   “嗯,”仓空点了点头,他与黄天化都是真仙,修为比余化不知高多少,对方说得是真是假大概都能分辨出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试试再说。毕竟你我对摄魂法术并不了解。”   说着,他自花篮中放出一具商朝小兵的肉身,扔到地上。然后从黄天化手中接过聚魂瓶,依照余化所说法门施法念咒。黑烟裹着魂魄飞入小兵肉身,不多时小兵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没有问题。”仓空专门用神识扫描了这个小兵一番,确认没有异常后,随手把他打昏,扔回了水火花篮之中。   “你走吧。”黄天化对余化说,随即就要去解开绳索。   “等等,你要立誓永不对我二人报复,任何形式都不行。”仓空补充道。   余化只得照做。待他以天道为命发下重誓后,黄天化才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挥手示意他离去。余化忙不迭地逃走了。   “别说,灵宝师叔新创制的符咒还真方便。”黄天化一边收拾绳子一边说,“他管这种材质叫什么,符纸?比玉符好用多了。”   黄天化说的是灵宝大法师研制的一种新型符咒,也就是当初紫阳洞府中清虚道德真君提过的那种。后来他研制成功后,给阐教诸仙都送了些来。后来真君转送给两人几张,黄天化刚才用的就是其中一张,有禁锢修士法力运转之妙。   若论符咒效用,这种符咒与修士界流行的玉符没有什么差别。但是符咒的载体却大有不同。玉符是以美玉为载体,玉中封着法力绘制的符咒。这种新符咒则是以黄纸为载体,朱砂墨绘制符咒。   当然,商朝凡间是没有纸的。这种黄纸是灵宝大法师以修士炼器手法炼化特定灵木树皮制成,与黄飞虎赠送的毛笔一样,绝非凡人能用。   黄纸符咒的好处显而易见,就是方便灵活。比如黄天化刚才将其贴在绳子上,原本普通的绳索就具备了符咒自带的妙用,玉符就做不到这一点了。   “我听说灵宝师叔都准备收弟子了,不然来找他求符咒的人太多,应付不过来了。”黄天化继续道,“只不过杀劫已现,师叔怕祸延弟子才作罢。另外,我还听说他打算把制作黄纸符咒之法广而告之……”   “天化。”   仓空打断了黄天化的喋喋不休。   “你今天格外多话呀?”他问道。   黄天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耳根出现淡淡的红晕:“我、我们该回汜水关了——走吧,师弟。”他说着,抢先一步驾起云头,好似在躲着仓空。   原来是害羞了……仓空嘿嘿笑着,驾云跟在黄天化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天化,你之前说‘万岁’,是什么意思?”仓空在后面故意大声喊道。   黄天化在云端的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半空掉下去。仓空看到了忍不住想笑,但是顾及对方会听见,只好刻意憋住,结果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扭曲怪异。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还用我多说吗?”黄天化粗着嗓子说。他的头不动,眼睛却忍不住在向后瞟。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仓空有意逗弄他,“小师兄,你能不能教导一下师弟?”   霍地一下,黄天化在半空中停住,猛然转身看着仓空,他一张白皙的俊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红晕——“我喜欢你,明白了吗?”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憋出来的。   仓空没想到这小子之前还扭扭捏捏的,突然就变成刚正面了。所以他反而被这句话搞得愣在原地……原空之中。   别看仓空面上比黄天化镇定,其实在感情方面两人半斤八两。仓空两世为人,都喜欢男人……都没谈过恋爱。说起来他前世真是空活了二十多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排解寂寞的只有左手。贵圈大都喜欢肌肉男那一款,喜欢他这样瘦弱的反而不多。所以说,他在感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菜鸟,跟黄天化没有区别。   这一世仓空上山修道,时间长了不免清心寡欲,对于感情也看淡了。偏偏在这时候黄天化上山,仓空负责照顾他。结果两人长期相处,日久生情……哦,不要误会,“日”不是动词。   “师弟,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黄天化认真地说,“我发誓要保护你,在你有危险时要挡在你身前。那种打昏我擅自做决定的事情,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做了,好吗?”   黄天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让仓空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知道了。当时是我欠考虑。但是,”说到这里,仓空又有了些底气,“我也不会抛下你离开的,知道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与子偕行!”他很没有节操地改了《诗经》的内容来表决心。   “哦,与子同袍?你想跟我穿同一件衣服?还想与我一起做些什么?”黄天化理直气壮地想到不和谐的内容,脸上绽起了微妙的笑意。   “……你想到哪儿去了?”仓空难道正经一回,还被人误会,正郁闷呢。   “我明白了,”黄天化冲他露齿一笑,小白牙在阳光下反着光,“这就是师弟你在山上常说的那句话‘日后再说’,是不是?”   我错了……我不该在山上胡说八道的……仓空无力地想。      ☆、第57章 回返      仓空被黄天化噎得无语,只好默默飞行,尴尬的寂静笼罩在两人周围。   约莫过了半刻工夫,眼看大地上绿意渐浓,已经飞入了中原地界。   “天化,仓空童儿,你们无恙否?”远远地有一个可谓亲切的声音传来,正是清虚道德真君,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熟人:云中子和陆压。   “老爷,我们无事。”仓空回了一句。   几人汇合见礼后,转而折往汜水关方向飞去。仓空借机开始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关于他与黄天化的感情部分被省略了,避免麻烦。   待得仓空说完,几人也飞到了汜水关前。整座城关静悄悄的,如死地般,没有半点生息,与此前兵甲兴盛的景象大相径庭。   “童儿,天化,你们这一遭委实不易。”清虚道德真君喟然而叹,“但你们因此能得证真仙境界,也是否极泰来了。众帝之台……嘿,黄归闲真是豁的出去,禹王遗址都拿来作为圈套。我没想到刚才那番大动静居然是众帝之台惹起来的。”   “人力岂可逆天而行?天人相争,输的还是人道。”陆压忽然插口,“九鼎受了创伤,殷商气运也在无形中被削弱了很多。你们倒是间接推动了整场杀劫进行。我早说过,姒文命小儿自以为是,私心太盛,妄图以法宝镇压自家气运,终究是一场徒劳。九鼎这等神器违逆天道,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被天道假他人之手毁去。”   仓空听他这话皆语出真诚,又联想起昔日传说中的妖族天庭盛况,心有戚戚焉。   “童儿,你得了九天元阳尺?”真君问。   “是,”仓空说着,将九天元阳尺拿出来,双手奉给清虚道德真君他们看,“弟子得到此宝时,已经无需祭炼了,里面没有大禹的元灵烙印,而且弟子当时欲彻底摧毁相柳遗骸,暗合禹王遗志。神器有灵,方才会自动认主归附。”   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把玩九天元阳尺片刻,又递给了云中子看:“的确是广成师兄那件法宝,童儿好福气。这件法宝是广成师兄仿照掌教圣人的玉虚杏黄旗炼成,祭出后可放出万朵金花护体。”   云中子细细观赏着玉尺上的花纹,赞叹道:“广成师兄的炼器水平也很了得,我是炼不出来这等法宝的——仓空童儿,我跟你说一件事。”   “云中子师叔请讲。”仓空急忙打起精神来。   “你近期不要去找辰一了。他正在闭关炼制法宝,说是要提升实力,应对杀劫。”云中子说到这里,面带几分唏嘘神色,“他若是看到你又得此至宝,还突破了真仙,心里定然失衡,难免会生出麻烦来。”   “他又要炼制法宝吗?”仓空想起几年前的乌龙剪,还有临走时辰一神君愤愤不平的话,记得他发誓要炼制更厉害的法宝。   “是啊,他专门向我来讨教炼器之道,还借走了几样材料……”这一次答话的居然是清虚道德真君。   云中子摊了摊手:“我早说过,自己的炼器水平不如清虚师兄。让他直接去紫阳洞府询问这方面的事宜。辰一就这样去了。”   就这样去了……云中子师叔你还真是会说话哦。仓空腹诽道。   清虚道德真君又从云中子手里接回玉尺,转手还给仓空:“不说他了,再说说你这件法宝吧。此宝得了禹王功德,万邪难侵,已经是一件先天灵宝。得到它,对你渡过本次杀劫大有助益,望你善加护持。”   “多谢老爷指点。”仓空双手接过九天元阳尺,心里有些高兴,但绝对没到狂喜的地步。   先天灵宝听着厉害,他穿越过来才知道不过尔尔。   为什么呢?先天灵宝,顾名思义,是“先天”的灵宝。   什么叫“先天”?以修士为例,祛除后天污秽,炼尽阴渣,便叫做返转先天了。那么法宝也是一样,天地自然生成的法宝是先天灵宝;人为提炼出绝对纯粹的灵材,再用这种灵材炼制的法宝也是先天灵宝。当然,第二种方法很困难,不是大罗境界基本做不到。   既然方法简单,仓空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有很多先天灵宝,绝对比洪荒流小说里多得多。清虚道德真君手里就有好几件,赐给仓空与黄天化的水火花篮、攒心钉与莫邪宝剑都份属先天。   所以说,先天灵宝在修行界虽然很珍贵,却不至于说是让修士们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   黄天化在旁边开口道:“师父,我们要准备让父亲他们的魂魄归位了。”   “嗯,为师不该耽误你们的时间,开始吧。”清虚道德真君后退一步,给他们警戒护法。   仓空这才把所有人的躯体从水火花篮中释放出来,接着黄天化打开聚魂瓶,施法诵咒,引导魂魄归位。   “既然都到了这里,为师便做个顺水人情,将黄家部曲送到西岐城外吧。”清虚道德真君见双方人马苏醒还需一段时间,干脆地说,“其实你们也可以直接把黄家人送到西岐外归位魂魄,何必回来此地呢?”   ……我智商低还不行吗?一直飞在前面领路的仓空只能呵呵了。   于是,他们把殷商众人抛在原地,任其陆续醒转。黄家众人则被混元幡移走,直落西岐城外。   黄飞虎醒来后,带着黄家众人对仓空他们千恩万谢,多番挽留。最后还是清虚道德真君出面,对黄飞虎承诺说黄天化还会回西岐,这才得以脱身。   拜别了黄家众人,又与陆压云中子分开,仓空、黄天化与清虚道德真君终于得返青峰山紫阳洞府。   几番生死关头的经历让仓空疲惫不已。这种疲惫并非是肉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黄天化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清虚道德真君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上山之后温言勉励了他们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休息了。   在此之后是一段相对安逸的时光。修炼生活单调而有乐趣,唯一的改变就是黄天化与仓空之间更亲密了,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双方都是修士,不会像当时的凡间男女一样,到了春天就去野草丛里大战三百回合。   正所谓“相看共语,执手成欲。”,到他们这种仙家境界,双方的心意已经不需要靠凡间那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来维持。只要时常能看见彼此的容颜,能心贴心的交谈共语,能偶尔执手同游,便已经很快乐满足了。   而且……   ——而且这里是清虚道德真君的洞天,是跟真君灵台连着的!   鬼才要在别人的大脑里接吻嘿咻呢!!!   仓空和黄天化有时候也挺无奈,总不能走到含虚院去,对着清虚道德真君说:“你太碍事了,给我们些独处的时间”吧?还好两人都是能做到清心寡欲、克制自己的真仙。   在山上的这段时间里,仓空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就是重炼五色彩云瘴。   黄归闲的五色彩云瘴是汇聚世间百种瘟毒瘴疠之气,加五行奇珍炼制而成,与仓空所修持的玉清道法差异颇大。他若想应用自如,免不了要重炼一番。   瘟毒瘴疠之气固然收集不易,对于仓空来说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的玉清法门无法催动瘟病之气,甚至还会属性冲突。所以他咬咬牙忍痛下了决断,打算将其全部舍去。而原本作为辅料的五行奇珍,因为与阐教道法不冲突,反倒是可以留下来。   炼器本身就是水磨工夫,仓空也没有急在一时。他每日都专门花一个时辰的工夫来炼化五色彩云瘴,用三昧真火将其中的瘟毒瘴疠之气炼去,而且还要在事先布设好吸纳法阵的炼器室进行这项工作,以防毒气散逸出去,害到周围生灵,徒惹杀孽。   待得瘟毒瘴疠之气被悉数炼去后,仓空又加入了些五行精华,再度加以锻炼。最终炼出了一面薄薄的纱巾,祭出后便化作淡淡的五色轻烟,好似山间雾岚,轻柔散逸。但是却极具韧性,外物来攻时,其上五行相生神妙便会自然发动,借力移力,防守之效更胜从前。   “它的样子怎么这样眼熟……”仓空看着祭炼完成的法宝,嘴角不住抽搐,“好吧,反正它里面也不带半点瘴气,五色彩云瘴这个名字已经不合适了。既然紫郢剑和九天元阳尺都在我手里,那么再来一件蜀山法宝也没关系……干脆就叫它太乙五烟罗吧。”   炼完后,仓空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身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攒下好几件法宝了:论攻击,有紫郢剑;论防御,有太乙五烟罗;论牵制敌人,有水火花篮;论出其不意,有金刚琢;最后还有一件先天功德灵宝九天元阳尺,是自己压箱底的保命之物。   若是从数量上来讲,或许阐教第三代弟子中,还有哪吒能胜过自己。若是从质量上来讲,哪吒可就要比自己差一筹了。   想到这里,仓空有种自己是法宝小土豪的感觉,哎呀,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58章 魔家四将      仓空他们在山上过的闲适逍遥,却不知山下人间的战争早已如火如荼地展开来。而且随着杀劫愈演愈烈,阐截两教诸仙家渐渐被卷入其中。   帝辛二十一年,成周姬发继位西伯侯,即后世所谓周武王。   同年,黄飞虎率黄氏部曲归附西岐,受封开国武成王。   帝辛二十二年,张桂芳伐西岐,哪吒奉命下山,杀张桂芳。   稍晚,九龙岛四圣下山助商,金吒、木吒亦下山,与哪吒合力诛杀四圣。   当年夏末秋初,鲁雄兵伐西岐,姜尚冰冻岐山,鲁雄亡。   帝辛二十三年,魔家四将伐西岐,韩毒龙、薛恶虎下山送粮,杨戬亦下山助周。   紫阳洞天,含虚院中。   “如今,乾元山金光洞、五龙山云霄洞、九宫山白鹤洞、金庭山玉屋洞、玉泉山金霞洞皆以派出门人相助子牙师弟。我紫阳洞一脉也不能示弱。况且当下魔家四将围困西岐,正是你们立功之时。”   清虚道德真君高踞正座,将商周战况娓娓道来。仓空、黄天化、杨任三人皆坐弟子席,听候差遣。   “杨任入我门下时间最短,修炼火候不够,暂且先不用下山。”清虚道德真君已经做出了决断,“仓空童儿,天化,你二人就下山一趟吧。”   “是。”仓空与天化异口同声地答应道,说完两人还忍不住相视一笑。   “当年终南山上抱来的玉麒麟已经长大了,就送给天化当坐骑吧。”真君开始发福利,“仓空童儿嘛……就不用了,为师这里也没那么多坐骑,你还是跟着天化一道走吧。”   “……弟子遵命。”童子的待遇就是惨,根本没人权啊!仓空心里忍不住抱怨。   玉麒麟性情温顺和善,又通灵性。黄天化此前也没骑过什么坐骑,但坐上去以后掌握得很快,不多时就能骑着玉麒麟抡大锤了……为什么又是抡大锤?   仓空有点无奈地看着黄天化,心里很纳闷: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使这种不帅气不拉风的大锤呢?你又不叫王大锤……更神奇的是,为什么他使这种不帅气不拉风的双锤,我还会喜欢他呢,说好的价值观不同没法谈恋爱呢?   “西岐危急,天化,我们走吧。”仓空说着,非常顺理成章地坐在玉麒麟背上。玉麒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当然不会排斥他。   嘿嘿嘿,老爷你不给我坐骑,我还不能跟别人拼车吗?仓空得意地坐在玉麒麟上,身后是黄天化。坐得累了还可以把后背靠在黄天化胸膛上,舒服极了。   “我有一头玉麒麟,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着麒麟去呀嘛去西岐……”他惬意地哼起了小调,听上去荒腔走板的,若是清虚道德真君在此,少不得要说上一句“不成体统”。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玉麒麟又不是人,能听懂什么?黄天化从小跟着仓空长大,也习惯他时不时地来些莫名其妙的小调歌谣,根本不觉得有丝毫奇怪。   玉麒麟毕竟是神兽,脚程极快,只花了一刻钟的工夫,西岐城已经遥遥在望了。看到西岐此时的景象,仓空和黄天化两人立刻坐正身板,收起了之前郊游般的放松心态,举目仔细观瞧。   此时西岐城外正在交战,商周两方兵马鏖战正酣。忽然商军方向有员大将发一声喊,一只异兽便从他怀里飞出,迎风猛涨,身似白象大小,胁生飞翅,双眼似两盏血灯笼,张开血盆大口在周军中胡乱吞噬,西岐军阵顿时大乱,转眼间就落入下风。   花狐貂!是魔礼寿!见到如此特色鲜明的异兽,仓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打算祭起紫郢剑相助西岐。   “师弟快看,那是我阐教弟子!”眼尖的黄天化指着下方叫道。   仓空依言看去,只见一员将领手持长枪,骑着白马,身穿水合道袍,扇云冠下面容英俊。但是在他看来却显得格外怪异。原因很简单,因为这身组合实在太奇怪了。明明是持枪骑马,如将领一般,却穿着玉虚弟子的道袍、戴着道冠,似道非道,似俗非俗,怎么看怎么别扭,简直就是混搭嘛!   正当仓空在心里吐槽那人的奇怪品味时,就见花狐貂咆哮一声,张口直接将那人吞了下去,囫囵咽下。   被花狐貂吃掉的玉虚弟子……这不是杨戬嘛!他不使三尖两刃刀,我都认不出来了。仓空看到这一幕有些眼熟,再去联系原着情节,顿时明白了过来,心下大定。因为他知道杨戬这是故意被吞下去的,肯定死不了。   问题是有人不知道剧情……   “休伤吾道友!”   黄天化在仓空背后大喝一声,震得仓空耳朵嗡嗡作响,随即便看到莫邪宝剑祭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反光的线,如白虹贯日般刺向花狐貂。   同样一口宝剑飞起,挟着滚滚黑烟而来,黑烟中暗藏地水风火、雷光电影,擎天而起,来挡莫邪宝剑。   使剑的……青云剑,是魔礼青!   仓空心里念头一闪,紫郢剑也随之祭起,与莫邪剑共同挡住青云剑的攻势。锵琅一声,金铁交鸣,黑烟、白芒、紫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剑气交织四射,罡风猎猎翻涌。   黄天化看向仓空,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有灵犀,都知晓对方意思。只见紫郢剑与莫邪剑忽地双剑合璧,以点破面,冲破黑烟直取青云剑。两把剑此时分开,莫邪剑继续向前刺向花狐貂,紫郢剑拦住青云剑。   “噔——”   忽然有一声弦响,猝不及防之下震得仓空头脑发蒙、心血乱涌,紫郢剑剑势随之一缓。他看到莫邪剑也在同时顿了片刻,显然黄天化跟他一样受了影响。   魔礼青此时剑势陡变,黑烟中生出了剑风,盘旋兜转,回旋扭曲,风中带着绞缠的法力将紫郢剑、莫邪剑绊住,再加上他们还要提防那神出鬼没的弦响声,一时半会竟难以挣脱出来。   剑上带有纠缠妙用……真是罕见。仓空眉头微蹙,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一般人炼剑,都是走锋锐凌厉的路子,或者是演化出众多剑气,像是青云剑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唉,我的临敌经验还是不够啊……仓空这样想着,就见黄天化将攒心钉也祭了出去,光焰灼灼,在半空中拖出一道耀眼的长尾,似流星赶月。   “噔——”   又是一声弦响,震得攒心钉在空中一顿。紧接着圆形的黑影迅速延展开来,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原来是一把巨大的宝伞,伞面缓缓旋转,珠光宝气升起,有祖母绿,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   “混元珍珠伞!不好,天化,快收法宝!”仓空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赶紧出声警告。   但是已经晚了,莫大吸力从那片黑影中生出,吸得攒心钉焰尾已经扭曲成了一道弧线,法宝的飞行轨迹也变得歪歪扭扭,眼看就要被混元伞收入囊中。   情急之下,仓空连忙将水火花篮祭出,一道碧华凝炼如水,倒垂而下,定住攒心钉,又驱散剑风,护住莫邪、紫郢二剑。接着他运起法力轻拍花篮底部,碧华迅速发生变化,如万花怒放,轰然爆发。单一翠色在刹那间演化出千百重绚丽光彩,光怪陆离之间,隐约浮现出大千世界景象。   仓空如今毕竟是真仙境界,对花篮的祭炼也更加深入。这一招使出来,不必再像从前一样耗费精血了。   繁花似锦、光怪陆离,千百重光华覆压而下,抵消了混元伞的强大吸力,压得伞身一沉。   “噔噔噔噔——”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连串急促的弦声响起,这下子仓空听出来是什么了——琵琶声!是魔礼海在弹琵琶!   轰然一声,受琵琶声催动,千百光华同时崩溃,如同梦幻泡影、海市蜃楼。   仓空收回花篮、飞剑,见黄天化也收回了两样法宝,点了点头:“敌人厉害,先回西岐。”   黄天化并非不识时务之人,他知道救援同门已不可为,就同意了仓空的提议,双腿轻夹玉麒麟腹部,准备离开战场。   琵琶声又起,连绵不绝,嘈嘈如急雨,扰得仓空与黄天化二人心浮气躁,即便是运转法力闭上耳窍都不管事。   似乎是受了琵琶声挑动,青云剑剑光又振,放出千百万道剑光,汇聚成黑风向他们攻来,黑风之外,另有罡气烈火盘绞助威。   混元伞旋转速度陡然加快,宛若一团模糊的光影。霎时间宇宙黑暗,乾坤无光,仿佛大暴雨即将来临,然而来得却是烈烟黑雾,火焰金蛇,在半空里搅扰飞腾,映满苍穹。   花狐貂,则在烟火风雷中往来穿梭,上下飞舞,与琵琶声遥相应和,仿佛根本不受这些外物影响,或者说自身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兄弟四人果然不一般,单就这份合击之术而言,虽说是在魔礼海的调驭下成形的,威力却很是厉害……仓空又重重拍打了一下水火花篮的底部,花篮口再度绽放出光华,五彩斑斓,浮光掠影,比刚才还要凝实许多,再度挡住了魔家四将的攻势,他与黄天化这才得以跑到西岐城上方。      ☆、第59章 周营众人      西岐城上,海水滚滚倒垂而下,如天幕穹庐笼罩。海水中有点点晶莹,是日月星三光在水里闪烁,外界风火雷电、剑气黑烟莫能侵扰。   “子牙师叔,我二人乃是青峰山紫阳洞门下,清虚道德真君弟子。今奉师命特来西岐助周,还请师叔放我二人进去!”   仓空运起法力向海水中喊话,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羞愧。明明是来帮忙的,结果被敌人打得只能逃跑。   海水哗啦啦地分开了一道缝隙,数朵金花在半空中次第绽放,延伸出一条金光大道,二人一兽迅速飞入其中。   “杨戬师侄如何了?”   两人刚飞进去,海水便在身后合拢。姜子牙站在城墙上,手持玉虚杏黄旗招引来他们,急匆匆地问,脸色比他的须发还要惨白。   “被花狐貂吞入腹中了。”黄天化沉声道,“抱歉,子牙师叔,我们二人尽力了。”   “唉,我该如何向玉鼎师兄交待!”姜子牙手拍城墙,面满沉痛之色,手下青砖簌簌粉碎。   仓空看这两人都面色不好,便开口劝解道:“杨师兄未必会有性命危险,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姜子牙愕然地看着他:“仓空师侄,你这话说得很笃定,有什么理由吗?”   ……总不能说我看过原着吧?仓空只好发挥中文系学生的天赋,随口瞎扯出来了一套说辞:“我听闻玉泉山金霞洞一脉自有秘传法门,名曰九转玄功。此功炼成之后,肉身刀枪不入,变化多端,善避灾劫,神通具足,很是厉害。仅仅是被花狐貂吞吃入腹,未必能伤到杨师兄的性命。”   “仓空师侄说得有些道理,九转玄功的神妙我也曾经耳闻一二。”姜子牙捻须沉吟片刻,徐徐说道,“但即便花狐貂那畜牲奈何不了杨戬,魔家四将怕也不会放过他。”   话虽然这么说,他的面色还是由阴转霁,毕竟是多了一丝希望,有个盼头。   “这样吧,我先带你们见见西岐的其它阐教弟子。”姜子牙带头走下城墙,“现在我施法移来海水护住城池,又蒙掌教师尊赐下三光神水相助,魔家四将攻不进来……我们就好似个缩头乌龟,唉。”   他苦笑着自嘲了一句,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明显已经被目前的困局烦恼很久了。虽然姜子牙眼下衣袍整洁,身居高位。在那声叹息间,仓空还是能看出昔年朝歌落魄老翁的影子来,没有仙风道骨的逍遥,只有来自现实的穷愁困顿。   “啊,对了,子牙师叔,”仓空道,“您还没有见过天化吧?这是黄天化,我家老爷在十五年前收的弟子。”   “拜见子牙师叔。”黄天化拱手行礼。   姜子牙下山时,黄天化在清虚道德真君门下已经修炼两年,但因为元始天尊玉虚止讲的缘故,两人之间从未见过彼此。仓空认识姜子牙,还是在元始天尊召见弟子分说杀劫的时候呢。   “十五年前……”姜子牙笑着问,“是了,你便是武成王的长子吧?我常听你父亲提起你。不知贤侄年岁几何?”   “回师叔,今年便十九了。”黄天化回答道。   “才十九岁吗?真是少年英豪啊……”姜子牙听到这个答案,神情微怔,眼中有些恍惚。但他掩饰得很好,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慈祥长者的样子。若非仓空刻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好啊,年轻好啊!”   他拍了拍黄天化的肩膀,言语中颇为感慨,“来了西岐城,也莫要耽误平日的修炼功课。趁着年轻,多多提升修行境界才是真。前番掌教师尊命我下山求个人间富贵,我虽然觉得做官不如修仙逍遥自在,但是手握权柄、位于万人之上也自有一种惬意。可是半年前在生死之际走了一遭,才清楚性命是最宝贵的,其它的富贵权势,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原着中说姜子牙七死三灾,看来这位师叔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才会有这种感慨。仓空看着姜子牙的神情,心里多了几分唏嘘。   三人来到丞相府,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围了上来,与姜子牙见礼。仓空认出了其中的金吒、木吒与哪吒,另外还有个人青面獠牙,背生羽翼。仓空应该不认识他,但从那副惨样也知道,他就是被改造狂人云中子折腾出来的雷震子。双方在姜子牙的引荐下纷纷见礼。   “这是韩毒龙,这是薛恶虎,都是金庭山玉屋洞道行师兄的弟子。”   姜子牙忽然一指后面屏风方向,对仓空、黄天化介绍道。   “见过两位道兄。”一对重叠的声音说。   咦,那里有人吗?!仓空吓了一跳,他都没注意那里还站着两个大活人。   “见过道兄。”他赶紧回礼,抬头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他们长得不帅也不丑,典型的大众脸,属于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而且两人都穿着玉虚弟子标准的水合道袍,与屏风图案刚好融为一体,致使仓空竟然忽略了他们。   韩毒龙、薛恶虎……路人长相,路人打扮,路人名字……难怪将来十绝阵里成了炮灰,许仲琳写书的时候也太不走心了。   “子牙师叔,怎地没见杨师兄回来?”哪吒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么急着看见杨戬,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吧?后世都说杨戬与哪吒关系最好,基情四溢,果然不是捕风捉影……仓空忍不住想。   金吒走前一步,轻拍哪吒肩膀:“哪吒,不要急,子牙师叔肯定会说的——是不是,子牙师叔?”说到后面,他转过头去看着姜子牙,语气中也明显透露出几分急切。让仓空忍不住感慨:杨戬还真是周营第一魅力男神啊,这么快已经收服一对兄弟了……等等,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劲。   “子牙师叔,杨师兄呢?”这回是木吒在问。   仓空暗自捂脸:李家,全灭。   在场的其余人还要问,姜子牙赶紧抬手止住,叹息几声,将杨戬被花狐貂吞食一事说了出来。在座诸人面色各异,或愤懑或悲伤。哪吒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要跑出去与魔家四将拼个鱼死网破,还好被姜子牙喝止住。只有仓空心里惭愧,因为他知道杨戬没死,想跟他们一起群情激奋都装不出来。但是所有人就他没反应又显得太凉薄。   “不过,杨戬很可能还有生机。”姜子牙话锋一转,将仓空的推测讲了出来,众人面色这才有所好转。   “我们今晚不如率军夜袭商营吧?假如杨师兄没死,我们可以把他救出来。”哪吒提议道,“顺便可以在晚上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夜袭不妥,魔家四将法宝厉害,派普通士兵去只是徒增伤亡。”姜子牙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一抹苦笑,皱纹里堆积着深深的阴影,整个人更显苍老,“若是再折损太多兵马,我这西岐丞相怕是做不下去了。还得麻烦几位师侄跑一趟,毕竟都是修士,来去相对容易些。”   “无妨,我们都是奉师命下山相助西岐,这一趟义不容辞,但凭师叔差遣。”金吒带头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他不愧是李家三兄弟里的老大,显得比另外两人稳重得多……尤其是跟哪吒对比。   “好。”姜子牙颔首道,“便麻烦众位贤侄夜潜敌营了。”   随后,他思忖片刻,做出了具体的调度安排:韩毒龙、薛恶虎、木吒三人去商营粮仓,设法将粮草悉数取走,若被人发现,就放火烧毁粮草再走。金吒、黄天化、仓空三人主要负责营救杨戬,需要潜入主营大帐。哪吒、雷震子潜伏在商营外面负责接应,必要时可以见机行事。   姜子牙的安排不是随便来的。玉虚门下一共八人,若是同时潜入主营大帐的话,实在太显眼了,与明闯无异。所以必须要分组行事。   西岐久被围攻,平民难以生产,都是靠着官府粮仓来支持一城军民消耗,虽然有韩毒龙、薛恶虎送粮,姜子牙面对的粮秣压力还是很大。这次袭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抢一把粮食,抢不到也要给敌军造成损失才行。韩毒龙、薛恶虎有道行天尊赐下的量海斗,能在方寸之间收走千百石粮草,正适合干此事。而木吒实力相对较强,可以保护他们。   金吒、黄天化、仓空这三人与魔家四将的战斗姜子牙也看过,知晓他们实力不弱,跟那四人战上一阵的水平还是有的,正好适合潜入主帅的大帐营救杨戬。   而哪吒和雷震子分别有风火轮和风雷双翼,来去自如,灵活机动,最适合接应工作。若是前两组的人被发现了,他们还可以在商营门口制造混乱,转移视线。比折腾,周营里还有谁比得过哪吒?   如此井井有条的安排,姜子牙张嘴就来,仓空不由得心下佩服。他这位师叔道术不行,统兵之术可是举世无双,后世“兵圣”之名不是白来的。      ☆、第60章 营救      天色已黑,商营已经点起了灯火。   魔家四将治军颇为严谨,大营之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一般人根本潜入不进去。   但是……仓空他们都不是一般人。   想要瞒过凡人士兵的眼睛并不困难,只需要用神识包裹全身,施展出简单的障眼法就行。原理实际上就是一种精神暗示,让士兵忽略掉眼前的人,把他们当作路边石子一样不起眼的东西。不过修士神识强大,这种精神暗示是不起作用的,也就能骗骗凡人。   所以,仓空、黄天化与金吒三人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将军大帐外面,守卫们都视而不见。大帐之中灯火通明,一阵阵酒肉香气从帐中透出来。   “这个味道……我在三岁以后就再也没闻到过了。”黄天化在神识里对仓空说,显得颇为怀念。   难怪原着里你一下山就吃肉喝酒……仓空想起了《封神演义》中的一段情节。   “肉食浊气重,饮酒乱心神,修士不都应该戒除吗?”金吒皱眉用神识对他们说,“就算偶尔为之,也不该这样痛吃畅饮,失了节度。”   修士该不该吃肉喝酒?这个问题一直没有什么公论。所有修士都知道酒肉的坏处,但各家对待方式不一。就修行本身而言,只要渡过炼精化气期,修士便没有什么饮食上的忌讳了。因为他们都不需要吃饭了……而且通过运转法力,可以人为将浊气醉意驱除到体外,就算吃肉喝酒也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不过,阐教却坚持戒除酒肉。按照清虚道德真君的解释,这是修心的一种方式,克制想要吃肉喝酒的欲望,便是克制放纵享受的欲望,有助于锻炼心性。   “他们吃他们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仓空想得比较实际。   三人正议论间,大帐中的谈笑宴饮声渐渐小了下去。又过得几息,竟有响亮的呼噜声传来。   “修士喝酒,怎么会醉?”金吒面露疑色,在神识中道,“莫不是故布疑阵,俟我等前来自投陷阱?”前面说过,修士体内真元运转,自可将酒气排出体外,按说是不会醉的。   被金吒这么一说,仓空心里也起了怀疑。他用神识探察四周,却没发觉丝毫异样。转头一看,黄天化同样面露几分警惕神色。   “有了,”仓空忽然灵机一动,用神识对他们道,“我有一桩法宝,恰好可以在此处使用。”说罢,他将太乙五烟罗祭出,极淡薄极轻微的烟气向四面八方散逸出去,每一缕烟气都带着他的神识。有那么一瞬间,仓空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八爪鱼,肆意伸展着触须,整座营盘的布置顺着神识感应出现在他的脑中,清晰可见。   “没有什么异常,但也没发现杨道兄在何处。”仓空皱眉道。   “与其想那么多,不如进去看看。”黄天化直截了当地说,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拎起了大锤。   “可以,我三人论实力并不惧魔家四兄弟,即便事情有变,保命脱身不成问题。”金吒沉吟片刻,拍板做了决定。   此次行动,金吒是他们这一队负责主事之人。得了他的首肯,黄天化第一个撩起门帘,昂然进了大帐。仓空、金吒全神戒备,紧跟其后。   刺鼻的酒肉味冲击着仓空的嗅觉。魔家四将在帐内呼呼大睡。   “竟然真的喝醉了,怎么可能?”金吒语气中疑惑更甚,但他这句话还是在神识中说出来的,仓空也对他的谨慎持重暗自佩服。   “因为他们没有运转法力驱除酒气啊。”突然间一个声音传来,吓得仓空差点把紫郢剑祭出来,好在金吒的反应让他克制住了——“杨道兄,你在哪里?”   这便是杨戬的声音吗,可是他人呢?仓空疑惑地举目四顾,看不到有别人在大帐中。   “我在这里。”一团白影跳到案几上,松鼠大小,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是魔礼寿的花狐貂。它颇为人性化地后足点地,立起身躯,口吐人言道:“花狐貂已经死了。我在那畜生腹中,将它心脏捏碎。然后从花狐貂腹中出来,又变成了它的模样。这傻瓜睡得最熟,连自己的宠物死了都没有察觉。”   杨戬说着,不忘伸出短短的前肢指向魔礼寿,这个动作配合他现在花狐貂的外表,放到后世绝对能萌杀一干女生。   他说的不错,魔家四将里的确就魔礼寿这家伙睡相尤其不堪。他手旁酒卮倾倒,酒水在案几上蔓延,顺着桌角流下来。他枕着酒水,兀自酣声如雷地睡着,蓬乱的胡须上全是亮晶晶的液体。   啊,对了!难怪太乙五烟罗没有感应到杨戬的气息,原来他已经变成了花狐貂。我还以为他现下依旧在花狐貂的肚子里呢……仓空恍然大悟:九转玄功果然神奇,变成花狐貂竟然连一点杨戬的气息都没有了。   “这便是玉泉山秘传的九转玄功吗?果然神奇。”金吒点了点头,他见杨戬说话,知道此地安全,便也跟着说起话来。他伸手一引仓空二人,“他们两位是青峰山紫阳洞清虚师叔的弟子,仓空童子、黄天化。”   “童子?啊,我知道了,你便是那个仓空童子。”杨戬忽地跃起,变回人形,身材高挑,面容极为英俊,前额有一抹金色竖线,想来便是天眼了,“在下玉泉山金霞洞杨戬,见过两位道兄。”   擦,长得真他么帅。我活了两辈子都没长成这样……仓空心里有点悻悻然:“道兄刚才说‘那个’仓空童子,我很有名吗?”   “你不知道吗?闯众帝之台,越级战真仙,得九天元阳尺,你的事迹在阐教众弟子里很有名啊。”杨戬笑眯眯地回道。   哎呀,被一个帅哥这么夸,还有点小激动呢……仓空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   “杨道兄,你说他们没有运功解酒,是怎么回事?”黄天化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仓空前面,恰好挡住了杨戬。   “你们三人都是自幼上山清修,没有尝过酒味吧?”杨戬问,“酒这东西自有说不出的妙处,喝到微醺更是享受。我听闻有些修士喜欢刻意不运功解酒,就是为了享受喝醉的感觉。显然他们四个就是如此”   金吒眉头一皱,显然对刻意喝醉这种事情极不赞同:“我辈修士,若不能保持神思清明,如何能得证大道?”   “文殊广法师叔素来重视戒律,自然会这样教导你。”杨戬微微一笑,里面透着几分不以为意,“他兄弟四人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不过机缘巧合,得到了某位坐化修士的洞府遗宝,才修炼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怎地明白戒律的意义?”   “喝酒真的如此诱人?”黄天化倒是面带几分好奇,“我幼时见父亲他们宴饮,颇为欢乐享受。”   “这个……还是因人而异吧。很多人也不喜欢喝酒的。”仓空运转法力闭住鼻窍,将那股恶心的酒气拒之门外。说实话,他前世里啤酒、白酒、红酒、米酒都喝过,但是没一种喜欢喝,而且他很讨厌别人喝完酒后身上的酒气。   “不过他们喝醉了,正是天赐良机。”杨戬转移了话题,“我们趁着现在,动手将他们杀了吧。”说话间,他手里已经拿起了一柄铜刀,灯火下寒光闪烁。   “嗯,快些动手。杀完后去找找被混元伞收走的法宝在哪里。”金吒说,“我的遁龙桩、哪吒的乾坤圈、子牙师叔的打神鞭都在他手里。”   “就在后帐,我都看见了。”杨戬指了指后面,“你们去取吧,我动手对付他们。”   ……话说,我们不是来救他的吗?这个情节发展的方向不对啊?仓空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第61章 弄巧成拙      仓空他们三人来到后帐,看见青云剑、风火琵琶和混元伞都放在案几上,熠熠生辉。旁边则是乾坤圈、遁龙桩等被收走的阐教法宝。   金吒一边伸手收取法宝,一边道:“我们要不要把魔家四将的法宝也取走?回去后给众位师兄弟分了,杀劫中也可多几分助力。”   “道兄说的是——可惜戒律所限,我们不能用这种法宝对付凡人士兵。不然与商军作战,岂有败理?”说到这里,仓空觉得很遗憾。   阐教戒律严禁随意对凡人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法宝、法术。所以《封神演义》里,从来没有过太乙真人祭起九龙神火罩,烧死万千商军之类的事情。反倒是常被后世洗白的截教门下,有不少人都对满城凡人放火、投毒什么的。   铛!铛!铛!   外面忽然传来一连串刺耳的铜锣声。   “有人袭营!有人袭营……”   喧哗声渐渐在大营中蔓延开来,仓空心里一惊,金吒与黄天化也变了脸色。   “什么人?!”“啊!”“锵!”这一回声音是从前帐中传来的,喝问、惨叫、兵刃交击声混作一团,乱哄哄地响起,剧烈的法力波动将大帐冲击得摇摇欲坠。   嗡地一声,青云剑、混元伞与风火琵琶同时清鸣振动,明显是受了自家主人召唤,要去大帐前面应敌。   情急之下,仓空祭出水火花篮,碧华凝炼如匹,将离他最近的混元伞牢牢束缚住。但剩余两件法宝他就无力顾及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冲破帐幕,落入其主人手中。金刚琢就这点不好,仓空模拟对方法宝气息总需要那么一点时间,若是危急关头便难以动用。   琵琶声随即出现,声如金石铿锵,卷着罡风乱流激涌而出,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把利刃飞射,整个大帐被彻底撕成碎片,仓空急忙放出太乙五烟罗,五色烟岚护住己方三人。罡风打在上面激出万点涟漪,看似凶猛却冲不破这层薄薄的烟气。   尘埃纷纷扬扬,混着碎布片遮掩了众人视线。金吒袍袖挥动,法力带起一阵狂风,吹散杂物,让视线重归清晰。   霎时间,月明星稀,风朗气清。   魔礼寿躺在地上,身首分离,双目圆瞪,面容犹带不甘之色,已然气绝身亡。想来刚才那一声惨叫是他发出来的。   杨戬手提铜刀,摆出防御架势站立。他的衣服几乎成了破布条,勉强挂在身上,白皙匀称的身躯肉隐肉现,不,是若隐若现。他离魔家兄弟最近,受罡风冲击也最严重。虽然有九转玄功护体,衣服却仍然糟了殃,看起来很狼狈。   与他遥相对峙的是魔礼青与魔礼海,魔礼红手捂右胸,面色惨白地斜坐在旁边,显然是被杨戬刺伤了,不便动手。   大营已经乱作一团,营门方向火光冲天,隐约能看见风火轮在转动,也不知哪吒雷震子二人在那里折腾出了什么动静。仓空不由得微微苦笑:让他们两个吸引注意力,还真是成功——只可惜弄巧成拙,反而耽误了我们杀掉魔家四将,人算不如天算。   “杨道兄,我来助你。”   木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魔家兄弟急忙回身防御,可惜已经晚了。   寒光乍起,转瞬之间化作怒涛银浪,自魔礼红背后席卷而来,将他头颅吞没。魔礼红失了混元珍珠伞,又如何抵挡?银浪散去,一柄雪亮的吴钩剑停在半空,月色下还能看到热血从剑上滴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李白的诗句在仓空脑子里回荡,魔礼红萎顿在地的无头尸身、停留在半空的吴钩、滚落尘埃的头颅、走近的木吒、天上的明月构成一幅侠客行画卷。   木吒面无表情,走过来将吴钩剑拿起,与杨戬并肩而立。若是再换上一袭白衣,倒真有几分后世燕赵游侠的感觉。   我怎么不知道木吒也可以这样酷……仓空暗自啧舌。   魔礼红实在倒霉。若按修为论,即便他没有混元珍珠伞,身上带着伤,也不该一照面就被杀。可木吒是从粮仓方向过来,恰好在魔礼红身后。当时魔礼红的注意力都在杨戬上,被木吒攻其不备。而且木吒先声夺人,又在气势上压过魔礼红一头。种种条件之下,才导致了魔礼红被秒杀的结局。   一道流光挣脱了水火花篮的束缚,直接飞往岐山方向——是魔礼红的混元珍珠伞。   这个动静打破了沉寂的局面。魔礼青、魔礼海双眼通红,齐齐怒喝:“杀我兄弟,怎能与你等鼠辈干休?!”说着,他们就要发动法宝。   “咄!”   杨戬抢先一步动手了,右手握拳,拳上金光流转,转眼间就到了魔礼海面前。魔礼海下意识用风火琵琶去挡,这个举动正中杨戬下怀。风火琵琶本就不是以坚固著称的法宝,而它的对手则是运起九转玄功的人形法宝杨戬。   四弦一声如裂帛,琵琶弦同时断裂。随后喀嚓声起,玉石琵琶被打了个粉碎。   拳势未衰,杨戬眼看就要打中魔礼海。   但是风火琵琶毕竟给了魔礼海一丝喘息的时间,他借着杨戬拳力抽身后退,躲开了这一击。   银浪滔滔而起,连绵不绝,其中有光华亮起,一条霜雪白龙矫越飞腾,踏浪而来,势不可挡,正是吴钩剑。   “哼,岂会让你再得逞?”   魔礼青冷哼一声,手中青云剑已然递出,黑风剑气中带着绞杀扰动的法力,横空出世,拦住银浪白龙,似风壁,如黑索,缠缠绵绵,将吴钩剑牢牢束缚在其中。   “喝!”   杨戬就在旁边,扭身又是一拳砸出,金光耀目,将青云剑的剑气击碎。他的拳头击打在青云剑侧面剑身,震得魔礼青法力停顿了那么一个刹那。   一个刹那看似很短,对于修士生死交战已经足够。木吒与杨戬配合得亲密无间,见此情形趁机发力。没了束缚,吴钩剑剑势复起。魔礼海还欲再躲,两道玉清神光乍离乍合,交织成一片灿烂,挡在他后退的路上。霜雪般的剑光倾吐而出,将魔礼海一分为二。   韩毒龙、薛恶虎!他们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仓空看到玉清神光,方才注意到那里站着两个大活人。说来也奇怪,今晚月色明亮,以他修士目力,竟然没有看到他们,神识中也下意识忽略了两人。   “奇怪,我怎么都没注意到那里有人?”   黄天化在旁边小声嘀咕,显然跟仓空有同样的疑惑。   地上残破的风火琵琶忽然飘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修复完成,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西岐封神台。   天道为了招打工仔也是蛮拼的,连法宝都管修……仓空嘴角抽动着,又忍不住哀悼起还未谋面的赵公明同志——被人抢走法宝,炼化为己用,可真就是什么都没了。   魔家四将死了三个,剩下那个的结局可想而知。   周营的其他阐教弟子甚至都不需要插手,眼看着木吒用吴钩剑绊住青云剑,然后人形打桩机,啊不,是人形法宝杨戬一招黑虎掏心,打向魔礼青的胸口——   噗!   一声闷响,金灿灿的手掌自魔礼青当胸穿过。手掌收回,光华散去,连一滴血都没沾。魔礼青带着惊愕的目光,缓缓倒下。杨戬与木吒并肩而立,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冷面不语。   仓空在心里给这一幕配起旁白来:挖心之术哪家强,玉泉金霞找二郎。   “杨道兄与木吒道兄配合得真默契,我们都插不上手。”黄天化在神识里感慨了一句,“仓空师弟,这是不是你常说的那什么……狗男男?”   “天化,不要以为是在神识里,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瞎说……哪有狗呀?”仓空假装义正辞严地回应他,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等到杨戬收服了哮天犬,那才真叫狗男男呢。   随着魔礼青的倒下,这场与魔家四将的战斗落下了帷幕。剩下的商军见主将都死了,哪里敢对阐教这几位修士出手?纷纷一哄而散,连营地里的辎重都不管了。白白便宜给姜子牙他们。   几人结伴回到西岐城,姜子牙那边自然很欢喜。杨戬此次是首功,然后便是木吒。其余众人也都有封赏不提。只是有一点,就是《封神》剧情中原本应该大出风头的黄天化这一次表现平平。不过仓空反而觉得很高兴,因为这说明他的出现确实产生了蝴蝶效应。   但愿我能掀起足够的风,让天化不至于上封神台……   他如是想。      第62章 铸剑      一波初平,一波又起。魔家四将溃败的消息传到商都,朝野上下为之震动。闻太师率领三十万大军,亲征西岐。   更有西岐在朝歌的细作来报,说闻太师为了对付周营一众阐教修士,亲赴金鳌岛请十天君助阵。据说这十位天君各有奇阵,威力无穷。   还没享受多久和平带来的清闲,姜子牙又不得不投身下一轮战备部署工作,西岐朝廷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反倒是仓空他们迎来了短暂的休息,只待闻仲前来,出城迎战便是。   可惜人不找事,事来找人。仓空刚想上街逛逛,就被人堵在房门里。   “仓空师弟,你帮我修修莫邪剑吧。”黄天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不就是跟魔礼青的剑打了几个回合嘛?莫邪剑可是先天灵宝,哪儿是那么容易坏的?”仓空挑眉问道。在青峰山上时,黄天化偶尔会把磨损的双锤给仓空,让他帮忙修复。清虚道德真君也鼓励这种事情,因为可以锻炼仓空的炼器技巧。   “坏倒是没有坏,不过有些问题,你看看就知道了。青云剑上的法力邪得紧,带着风蚀之效,莫邪剑剑身上有不少磨损。”   仓空自他手里接过莫邪剑,用神识细细探察,果然发现有许多风蚀磨损的痕迹,就像是一把普通的剑经受了数年风沙似的。   “唔,还挺严重的。”仓空皱眉道,“好在我是真仙,有能力修复先天灵宝了。不然你只能等到会影响法宝妙用地步后,再回山找老爷帮忙了。”   法宝说白了也是器物的一种,自然会有磨耗和损坏的情况。虽说法宝的坚固程度远胜其它器物,但它所承受的伤害也比普通器物要严重得多。即便是盘古开天用的神斧,不也因为损伤严重而崩解了吗?所以精心的养护对于一件法宝来说至关重要,尤其是注重锋利的兵刃类法宝。   当然,假如炼完法宝放在那里不用的话,哪怕是最普通的法宝,放个千八百年绝对一点事都没有。但问题是……炼了法宝,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在学习炼器的时候,仓空也学了如何修复法宝,又是一段被清虚道德真君剥削压迫的血泪史。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得不把自己砸烂的法宝重新修补起来。   “我说的没错吧?魔家四将自身修为平平,法宝倒是挺厉害的。”黄天化看出来仓空认同他的观点,嘿嘿笑道。   “太白元精这种材料我可没有,而且……”仓空用神识再次探察了一遍莫邪剑,“这剑里沾染了青云剑黑风缠绵之力,若想驱除还得单费一番工夫。”   “奇怪,仓空师弟,你的紫郢剑也与青云剑过了招,怎么没事?”黄天化挠了挠头,想到一个问题,“还有木吒道兄的吴钩剑,不也没事吗?”   刚才发现莫邪剑的问题时,仓空便用神识暗自探入乾坤袋,察看紫郢剑的情况,结果是紫郢剑毫无异常。   “我推测,”仓空思索着说,“应该是因为剑的属性不同。你看,老爷铸造的莫邪剑材质精纯至极,没有丝毫杂质,这是优点,却也成了缺憾。因为宝剑有灵,一旦沾染外物,莫邪剑就会极力排斥,不惜耗费本源来祛除杂质,以至于自身受损。而我的紫郢剑可以用浩然紫气来包容、炼化掉外物,木吒的吴钩剑应该也是类似的原理,自然也就不会受损。”   “哦,原来如此。”黄天化点了点头,直接把麻烦事甩给了仓空,“总之,就拜托师弟你了。”   “等等,我说了我没有太白元精来修补。如果你想把这柄剑修好的话,只有用别的材料了。”仓空说,“如此,莫邪剑的物性可就变了,没有以前那样精纯犀利,但是对于杂质更有抵抗力。”   “嗯……”黄天化稍加思索,“没问题,反正师父也把这剑送给我了。不过物性变了,法宝的妙用是不是也变了?”   “对。”   “不要太麻烦的妙用,我用不来。”黄天化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要朴实的、简单的、方便的。”   “——最好跟你那双大锤一样,抡起来就能砸人是不是?”仓空有点无语。   “没错,没错,”黄天化居然满脸赞同地点着头,“你给我讲的故事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对,就是这个。不愧是我的师弟。”   我干嘛总给他瞎讲故事……仓空无奈地想着,开口道:“好,我试试吧。”   太白元精是庚金之精,锋利无匹。然而正所谓过刚易折,很少有修士会纯粹用太白元精来炼制法宝兵刃。清虚道德真君这么做了,结果莫邪剑今番便受了损伤。仓空觉得的确需要添加些材料作为辅助和配伍,让莫邪剑的物性更符合自然之道。   他一边想着添加什么材料合适,一边着手用三昧真火炼去剑上附着的黑风缠绵之力。那股力量被三昧真火灼烧提炼,缩成了一团致密凝炼的风气,眼看就要被仓空施法炼去。   等等……   仓空手上一顿,想起了青云剑在战斗中的表现。   魔礼青剑上那股缠绵之力极难对付,致密凝练,便如同一张坚韧的大网,或是春蚕的丝茧。一旦沾上,宛若附骨之疽,想要脱离出来很不容易。   致密、凝炼,如果面积再变得足够大,不就成一堵风墙了吗?想象一下,一剑斩落,剑光化作一面风之障壁压来。不需要多余的技巧和花哨,纯粹是以势压人,以力破巧。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嘿,这下倒真是如天化的愿了。”仓空自己嘿嘿傻笑着,将那团风气收入一个刻着符咒的玉瓶之中,“下面只需要收集更多的风气精华就好了。”   后面的几天时间里,仓空都专门飞到高空上收集罡风乱流,然后再回去以三昧真火提纯。持续了七日工夫,他将风气精华炼入莫邪剑之中,将整把剑改造完成。   物性变了,莫邪剑的模样也随之变了。原本银白的剑身转为碧青色,若一泓秋水碧波。盖因风者为巽也,而伏羲八卦之中,震巽属木,木主青色。所以莫邪剑得了风气精华,自身颜色也成了青色。   器成之后,仓空没有立即找来黄天化,而是自己先尝试着感悟了一下其中妙用。他发觉放出的风之障壁与料想的不太一样,还多了一种神妙:障壁是由无数细小剑气组成的,就如同狼牙壁立,假如敌人真碰上了,怕是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推测这种妙用是来自凌厉无双的太白元精,其与风气精华混合后,得到了这种效果。   也不知天化会怎么用这把剑,不会用来拍人吧?仓空带着疑虑将剑给了黄天化。   “这把剑怎么变成青色了?”   黄天化刚接过剑,就忍不住问道。仓空便将原因详细地解释给他听。听完后黄天化忍不住试了试莫邪剑的新妙用,发觉果然如同仓空所说,不由得大为高兴。   “师弟,你给这把剑重新取个名字吧。”他这样提议道,“你对这把剑实有再造之功,它与师父当初炼制的莫邪剑已经大不相同。取个新名字,更配这把剑。”   “即然这样,”仓空说出了那个一直在自己心里打转的名字,“就叫它青索剑吧。”      第63章 十绝阵      不过两月工夫,闻太师兵马就已经开到西岐城下。双方试探性地打了一仗,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闻太师座下的余庆、辛环等几位弟子修为平平,加起来甚至还不如雷震子、哪吒二人厉害。黄天化他们全都留守城上,以防万一。   “想必明日就要看十天君的了。”回城之后,姜子牙皱起两道白眉道,“不知他们的十绝阵威力如何?”   “子牙师叔,为何今日不让我等一起杀出?若是能趁着十天君没有布阵时,一口气解决他们,不是很好吗?”黄天化忍不住问。   “十天君修为了得,个个金仙境界,就算不布下阵法,也非你等所能匹敌。若如你所言,闻仲和他座下弟子定然抵挡不住,那么十天君就会提前出手了。”姜子牙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问题,眼睛则看着昆仑山方向,“掌教师尊说西岐上应天命,遇危难时自会有人来救,我们只能盼着这个了。”   果然不出姜子牙所料,第二天清早,西岐城外的景象就变了:一片黑云煞气翻涌变幻,笼罩住方圆数十里的范围。远远望去,能感受到里面杀机暗藏,观者心惊胆战。   仓空就是那个“观者”。   他出于好奇,专门登上城墙来看这个大名鼎鼎的十绝阵。光看不够,他还非常作死地把神识伸出去,试探着靠近十绝阵的外围。仓空想:我就在外面蹭蹭不进去,难道还不行吗?   别说,还真不行!   暴烈紊乱的气息震动着他的神识,顺着神识又引发灵台世界的摇撼,惊得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仓空不顾守城将士异样的眼光,就地用清微心法吐纳几息,方才缓过劲来。下城楼时,他心里仍然悸动不已。   “仓空师弟,怎么样?”黄天化看出了他脸色不好,出言问道。   “唉,我呀,还是图样图森破,乃衣服。”仓空自嘲似地感慨了一句,“十绝阵太厉害了,仅仅是神识擦边,就被反噬回来。”   黄天化自然明白仓空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早已习惯对方时不时脑抽出奇怪的话来。   这时城门打开,被邀请去观阵的姜子牙骑四不像进来,脸色煞白。阐教众弟子都围上去询问情况,他只是摇头道:“且等阐教来援。”除此以外,别无他话。   受姜子牙影响,周营其余诸弟子心情沉重下来,各自无言散去。   然而第二天,丞相府里就传来了姜子牙昏睡不醒的消息。医者检查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对着武王姬发和阐教众弟子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丞相脉象平稳有力,气血运转一切如常,小臣医术低微,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按说丞相乃昆仑高人,有修为在身,轻易不会染上凡俗病症……许是,许是些病症之外的原因吧。”   “病症之外的原因,莫非是修士手段?” 仓空回想记忆,知道姜子牙此时定是中了落魂阵阵主姚宾的摄魂秘法,又不好直言相告,只能委婉地提示众人。   杨戬眼前一亮:“子牙师叔昨天才去观阵,这倒是有可能。”说着,他拨开众人,来到姜子牙跟前。只见他眉心那抹金线忽地绽开,露出一只竖目来。竖目睁开,幽幽清光从中洒落,映照着姜子牙的身躯。   几息之后,杨戬合上天目,对众人下了结论:“没错,是修士手段。子牙师叔的魂魄被摄走了,这应当是某种厌胜邪术。”   “想必是十绝阵里有人出手了,说不定就是昨日!那帮小人,说是邀请师叔去观阵,实际上却阴谋暗算师叔!”哪吒脾气最大,莲花般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相父乃我大周柱石,万万不能有事。”武王面现焦急神色,“几位都是阐教仙长,不知可否救回相父?”   谁不知道要救他啊,问题是打不过……仓空想起自己昨日的作死经历,心里万般无奈。   就在周营众人为难之际,忽然有下人来通报:“外面来了位神仙,自称阐教辰一神君。”   仓空心里泛起几许怀念:辰一神君?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号了。不知他修香火神道,如今怎样了?成就真仙没有?   “快请!”武王道。   不多时,辰一神君从门外走了进来,草草对众人施了一礼,道:“掌教老爷已知晓此事,特派我前来相助。是落魂阵阵主姚宾的摄魂秘法在作祟,不出二十一日,子牙师叔的三魂七魄便都要被摄走了。救人要紧,事情急迫,不便多言,告罪了。”   辰一话音刚落,便直接化道流光从房中飞出去了,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一句,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奇怪,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仓空看着那道流光一路飞到十绝阵上空停住。然后辰一神君再度显出身形,手里已经持定一柄长幡,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却有剖分阴阳之势。仓空神识甚至都无法靠近那柄长幡,有无形的力量将他的神识自动逼开。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件法宝。   辰一神君没有挥动长幡,只是持着它缓缓向阵法中飞去。黑云煞气自动分开一条缝隙,将他吞没其中。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金光喷薄而出,黑云煞气再度分开。辰一神君身上白雾笼罩,从中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抓住一个葫芦。   “怎么样?!”哪吒性子最急,还未等辰一神君落地,就腾空迎了上去。   辰一神君飞得近了,仓空方才发现他胸口剧烈起伏,衣袍微乱,显然在阵中也不好受——“救回来了。”他说着,在哪吒带领下走进房间。辰一神君打开葫芦塞,猛拍葫芦底部,让姜子牙被摄走的魂魄归位。   无片时,姜子牙缓缓睁开双眼,见辰一神君在旁,连忙挣扎起身:“多谢师侄鼎力施救,不然我性命难存!”他魂魄深陷落魂阵,还保留着感知能力,自然晓得是谁闯进阵中,将他救走。   辰一神君摆了摆手:“师叔莫要谢我,还是多亏掌教老爷神机妙算,命我前来救你。可惜十绝阵着实厉害,这一遭我进阵救你魂魄,却失了掌教老爷赐下的盘古幡。异日破阵,少不得要进阵将至宝夺回来。”   “十绝阵如此凶恶,竟连掌教师尊的至宝都失陷其中,为之奈何?”姜子牙满面忧色,如果不是武王在这里,说不定就要唉声叹气了。   “莫急,我只是先来救师叔你,顺便传个话而已。”辰一神君赶忙安慰道,“燃灯老师托我带话,请师叔速速命人在城外布置芦篷草殿,众位师伯真人不日前来,定能助师叔大破十绝阵。”   姜子牙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满脸的褶子舒展开来,打起精神吩咐兵丁在东门外搭建芦篷。武王也放心离去。辰一神君则趁机与阐教众弟子一一见礼。   “仓空道友,许久不见,你已经成就真仙了吗?恭喜恭喜。”辰一神君祝贺道,“成就真仙,便可以炼制更高级的法宝了。你在此后,又炼了几件法宝?”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往丞相府后院走着。   “呃,一件。”仓空想了想,觉得太乙五烟罗和青索剑都不能完全算是自己的作品,自己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改进一番罢了,所以每个算半件,加起来是一件。   “才一件吗?作为真仙,不在身上多准备几件法宝怎么行?”辰一神君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你看哪吒,身上有多少法宝?再看看我……虽然我还不是真仙,但在法宝上已经为晋升真仙打好基础了。”   “……哦,需要这样吗?”仓空从没听过类似的说法,真仙难道还有什么配置要求?没有多少件法宝不配叫真仙?   “当然了,真仙不比天仙多个两三件法宝怎么行,真仙的优势在哪里?”辰一神君理所当然地说,“我这段时间重炼了乌龙剪,又另外炼了一口极光剑。当初找材料就费了好大功夫,还管你家老爷借了些玄冰精英呢。”   “极光剑?”仓空有些好奇,“有什么妙用?”   辰一神君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显然这个问题正中他下怀:“我先在乾罡坤煞之中衍化两极日月,再从阴阳元磁之中催生极光,将极光析开配合两极玄冰精英重新凝炼,此剑方成。”   原来是这么炼出来的,听上去很挺厉害。我倒从来没有为一件法宝折腾到这般麻烦……仓空想。   “至于妙用,嘿嘿嘿,此剑不在五行之中,亦不惧真水真火,与本身呼吸相通,合而为一……”   不在五行之中,当然就不惧真水真火了,干嘛又说一遍?况且法宝这东西,只要祭炼了,都能与主人呼吸相通好不好?   “……剑身带有奇寒、元磁诸般神妙,中藏有五行生克妙用,变化由心……”   不是说不在五行之中吗?为什么又有五行生克妙用?而且你都说剑身带有奇寒了,奇寒不就是水属性吗?   “我这剑用时能化为千亿,妙用无穷,可分可合,能散能聚。合时如一道匹练般的彩虹;分时五颜六色,层层布散。且不怕消耗,任何阴火邪氛均不能污。”   你又说了一遍不怕火,阴火也是火呀。   “怎么样,”辰一神君忽然停住步子,扬起头看着他,语气里极为自豪,依稀可以看出昔日童子的模样,“我炼制的极光剑如何?”   “哦,厉害。”仓空道。      第64章 分道扬镳      “嘿嘿嘿,厉害吧?”辰一神君的样子像只神气活现的公鸡。仓空看着,心里反倒觉得这副表情更像是当初那位童子辰一,亲切感多了几分。   都是童子,资质都不好,都是刚开始修行,都被坑到南伯侯府……仔细想来,其实辰一童子与自己早期的经历很类似,简直就像是自己的镜像。直到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神道,一个仙道。   仓空看着面前这位神君,忍不住思绪万端。   “但是真正厉害的还不止于此。”辰一神君后退半步,竟然在他面前卖起了关子,“我做到了真仙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真仙都不一定做到?”仓空扬起了眉毛,还是被他吊起了好奇心,“是什么?难道你开辟了灵台世界?”   “不对,真仙哪里有没开辟世界的呢。”辰一神君笑得咧开嘴,都要露出后槽牙了,“我炼成了先天灵宝!”   说着,他袖子一翻,浑圆晶莹的白珠悬浮于掌中,光芒四射,耀眼夺目。这宝珠上带着森森寒气,亮出来的一瞬间,整座小院仿佛进入了隆冬腊月,薄薄的银霜在地面上凝结起来。   “好法宝,果然是先天境界!”仓空神识中都感受到冷意,张嘴时有白气出现。他穿越至今见识过不少法宝,是不是先天层次一眼明了,“你怎么做到的?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能炼制出先天灵宝。”   辰一神君这才将那颗珠子收了回去:“这可是我的造化呢。有了此宝,吾道成矣!”他说着,又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黄天化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冒出来,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院子里哪儿来的寒气?”他敏锐地察觉出问题来。   “这是我新炼的一件先天灵宝。”辰一神君又解释了一遍。   “哦?”黄天化明显不信,“你连真仙都不是,能炼制先天灵宝?”   这熊孩子,真是……把我心里想问的说出来了,其实我也不信。仓空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责怪的样子,说黄天化不应该这么直白没礼貌。   “这当然是我炼制的!”辰一神君涨红脸争辩道,“我去极南之地收集元磁,发现冰层中宝光冲天,特地留下来用太阳真火烧穿冰层,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方才得到此物原胚——是万年冰雪精华凝集成的一颗宝珠。然后我又亲自加以炼化,融入好几种珍贵材料,终于功成。”   “原来是得了先天灵材,那么想必你还没有将此物祭炼得心神合一吧?”黄天化虽然没有学习炼器,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呃……”辰一神君的表情僵在脸上,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对,我还需要念些咒语,才能将它御使起来。那又如何?只要我成就真仙,这件法宝的全部威力就可以施展出来了。”   “先等你成真仙以后再说吧。”黄天化仿佛没察觉到对方的语气不对,自顾自地说,“修行之道,自然要以己身境界为本,其余旁的都是末节。像你这样一味追求法宝,岂不是本末倒置?真仙境界都没到,强行催动不完整的先天灵宝,发挥出来的威力也只是跟后天至宝仿佛罢了,又有什么意义?”   “住口!你懂什么?!”辰一神君厉声说,灼灼神光在眼中汇聚,竟然有动手的意思。   “唉,有话好好说嘛,大家都是同门。”仓空看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小院中片刻无声,黄天化似乎没有道歉的意思,仓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辰一神君眼中神光尽数敛去,打量了仓空他们几眼,面露愠色道:“既然话不投机,那就不必多言。我去找哪吒!”说罢,他拂袖而去。   “仓空师弟,我记得你也很喜欢法宝。”黄天化看着辰一神君离开的背影,突兀地来了一句。   仓空明白黄天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是他。刚才我没有阻止你说话,也是希望你能劝服他。可惜啊,最后却落得个分道扬镳……”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低落的情绪在心里翻滚着。   第二日,芦篷建成,香案摆好,就等阐教众仙大驾光临了。   事关劫运,阐教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当天上午,天际祥云荡漾,金光灿然,玉虚十二仙或骑白鹤,或驾云光,次第而来。不多时,燃灯道人也骑鹿来到西岐。   “周兴商灭,乃是天数。我等当顺天而行,从速解决十绝阵。”燃灯道人不兜圈子,开门见山说,“十天君仅为金仙修为,与诸位道友不可同日而语。唯一可虑者,就在阵法上。我听闻十天君赴商前,曾受一气仙余元指点,将十绝阵首尾循环,连绵一气,威力更甚,然否?”   一气仙余元?   听到这个名字,仓空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他知道这是余化的师父,《封神演义》里一位非常厉害的截教仙人。按照原著剧情,十绝阵这里哪有余元的事情?更别说什么十绝阵连绵一气了。莫非这是他引起的蝴蝶效应?毕竟原著里余元受的伤可没有这一回重。说不定是自己激怒了他师父……   仓空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作为十绝阵第一见证人的姜子牙开口了:“老师,我曾去观阵,里面好生凶险,差点丧命。”   “弟子倚仗盘古幡进去过一遭,阵中杀机暗藏,不辨东西。最后出来时,还将掌教老爷至宝失落其中。”这是辰一神君在说话。自从仓空与他分道扬镳后,两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见面也只当做没看见。   燃灯道人听罢,两条长眉皱起,徐徐道:“罢,贫道亲自去阵中一探究竟。”   说完,他骑着白鹿就走向十绝阵前,大声要求观阵。重重黑云张开了一道门户,燃灯道人顶上显出庆云,祭起无尽意灯护体,昂然而入。   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燃灯道人骑鹿走了出来,他面容淡然,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腰背挺直,劲风加于身而不屈节,好一位有道全真!   “十绝阵煞气猛烈。子牙,你将玉虚杏黄旗展开,隔绝煞气。免得众弟子修为不够,受到伤害。”他回到芦篷,说了第一句话。   “哦,好。”姜子牙下意识照做,重重金花瑞霭如壁立,遮住十绝阵方向的视线。   燃灯道人身形顿时垮了下去,面上苦得都能滴出水来,脸拉长得活像个丝瓜:“吓死老道了!这恶阵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这条老命差点没丢在里面!”      第65章 十绝俱破      十绝阵合成一体后真的这么厉害?仓空看到燃灯道人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玉虚宫里比燃灯道人还厉害的,也就剩下元始天尊了。量劫才开始,难不成便要请动掌教老爷法驾?自己这只蝴蝶扇出的风实在太大了。   “十绝阵分开来并没什么厉害。但如今连在一起,循环相生,暗合先天之理,就很麻烦了。”燃灯道人在上首缓缓解释道,“我一人进去,被十绝阵围攻,顾首不顾尾,非常被动。若非有无尽意灯护体,非得丢掉性命不可。”   “如此,就没有破阵之法了吗?”姜子牙苦着脸问。   “有,”燃灯道人点头道,“十绝阵毕竟只是十位金仙操控的阵法,当然有破绽可寻。只消派出十位道友同时进阵,便可分散阵法攻击的威力。届时那十位道友各盯紧一门阵法,再寻隙破阵。”   原来如此,这老头没白活许多年,机智得很嘛。仓空明白了过来。燃灯道人的计划很简单,派进去十位真人,一人对付一门阵法。比如说普贤真人专门对付寒冰阵。那么寒冰阵的攻击袭来时,其他人都不出手,就他一个人顶上,在抵挡攻击中寻出寒冰阵运转的规律空隙,趁机破阵。其余九门阵法同理,分别由一位真人点对点破阵。   “十天君用黑雾遮掩阵法,但无尽意灯自有神妙,可以照破迷障,我也得以一窥阵法真容。十门阵法中,天绝阵、寒冰阵、风吼阵攻击最强,文殊、普贤、慈航三位道友最擅防御,可分别破之……”   燃灯道人二话不说,开始点人破阵。仅仅一窥之下,他便将每个阵法的特点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能思考应对之策,元始派他来真是派对了,“……金光阵全是宝镜,广成子道友持番天印去破最宜,只是要小心金光攻击。红砂阵中似是含一点先天红砂本源,清虚道友有神砂葫芦在手,可去破之,对你修行应有裨益。”   仓空一边听着,一边与记忆里破十绝阵的名单对应,如符契合。至于本应出现的什么邓华、乔坤之类的酱油分子统统不见。   “十位道友今日好好休息,明晨一早破阵。”燃灯道。   “是。”被点到的十位真人同声回应。   “灵宝道友,我记得你与西昆仑度厄真人有旧,然否?”燃灯转头问。   灵宝大法师还是那副邋遢样子,回道:“是。”   “甚好,还请你跑一趟,去向度厄真人借来定风珠,帮助慈航道友破风吼阵。”   “义不容辞。”灵宝大法师驾起云光,径直离开了周营。   当天晚上,仓空与黄天化前往拜见清虚道德真君。   “你们不用担心为师,”清虚道德真君反而显得很安然,“我等十人修为皆高于十天君,何惧之有?”   说实话,仓空不怎么担心清虚道德真君,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别的事情。听到真君这句保证后,他就更放心了,遂将青索剑一事说了出来。   “哦,把剑给为师看看。”清虚道德真君闻言也生了兴趣,将青索剑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不错不错,此剑比起莫邪,自有一番妙处。童儿啊,你在炼器上算是出师了。”   说到炼器,仓空有些不舒服地想起了辰一神君。犹豫片刻,他就顺势将这件事也禀告了真君。   “童儿,你知晓道行师弟的名号来历吗?”清虚道德真君这回面容转肃,对他道,“当初他拜入师尊门下时,道号百宝,最喜欢炼制法宝。直到某次他外出游历,所有法宝悉数被毁,身受重伤,方才痛定思痛,从此只修道行,不碰任何法宝。他的道号也是因此而来。”   “老爷您的意思是?”仓空听懂了真君话中暗示的意思。   “……你明白就行。”真君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离开真君住处后,黄天化突然对仓空说:“你看,老师与我说得一样。你与辰一神君失和,实属必然。所以……”   “放心,我没有怪你。”仓空安抚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们两个不说话,并不代表着交情都付诸流水。而是知道双方话不投机罢了。”   第二天,众位真人在重重霞光翼护下进了十绝阵。仓空等人则只能在芦篷等候。   大约过了半日工夫,就见十绝阵上的黑雾煞气骤然散去,祥云清光冲天而起,十绝阵彻底告破。众位真人随之回到周营芦篷,其中赤精子手里多了一面长幡——正是辰一神君失掉的盘古幡。   “十绝阵已破,子牙,我等这就去玉虚宫复命了。”燃灯道人哈哈一笑,如释重负,站起身来与姜子牙作别。其余十二仙也纷纷拱手行礼。   就在芦篷上气氛融洽之时,对面商军却传来一声怒吼,如炸雷般响彻战场上空,“姜尚,你杀我十位道友,我与你月缺难圆、不共戴天!”   是闻仲。   只见他虎目含泪,说完这句话以后发布了一条命令:“撤军!”   三十万商军兵马井然有序地撤离,宛若一片黑色的阴影在缓缓消退。   就这么完了?仓空目瞪口呆地看着闻仲,还以为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呢。随即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 闻仲知道阐教众仙在此,无论如何他也不是对手。固然,碍于身份,燃灯道人他们不会对凡人士兵出手。但是只要他们将自己和自己的那几个有修为的弟子诛除,其余商兵不攻自溃。   对闻仲而言,当今之计自然是先撤退到五关之中。然后由他出马广请截教修士,打败阐教,进而打败西岐。   “能屈能伸,审时度势,闻仲带兵果然了得。”姜子牙显然也看出了闻仲的打算,颔首赞叹了一句,旋即抬头对要离去的燃灯道人说,“燃灯老师,还请您留两位师兄助我一助,诛除闻仲。”   “可,不过我等几人不会对付凡人,只对付修士。”燃灯道人缓缓道。   “弟子省得。”   燃灯点了点头,对阐教众仙道:“灵宝、道行两位道友并未对十绝阵出手,还请留下。其余几位道友可先回玉虚宫复命。”   阐教众仙驾云离去,留下的人则随子牙回丞相府。十绝阵已破,燃灯他们也不用在芦篷里坐镇了。   进了丞相府议事厅,众人各自落座。燃灯道人却径直走到姜子牙几案旁,指着画在兽皮上的地图道:“闻仲在殷商历仕三朝,久处太师之位,身上有一丝天子龙气守护,等闲杀不得他。唯有一处绝龙岭,是他的命数克星,天子龙气在那里会暂时消散。子牙若想动手,须得于绝龙岭设伏。”   说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唔……” 姜子牙看着标注了绝龙岭的那一点,略微沉思片刻,“让我再看仔细些。”   他大袖挥动,一道金芒如水般拂过地图,随后在半空中凝炼拟化,山脉、河流、平原、谷地、城池……整张地图以立体的形式在空中被模拟出来,惟妙惟肖,恍若真实。   法术还可以这么用?!   仓空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在看后世科幻电影里的全息投影。他忽然怀疑自己对待法术、法宝这些事物的观念是不是太陈旧了?术、法、道,炼器炼丹、画符念咒不过是最末端的术,修行的根本则在于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只要不违背“道”,术应该是随心而定才是。   这样的话,我或许不应该局限地认为修仙世界的东西就只能如何如何,而不如何如何……科技世界的一些概念未尝不能运用到炼器中……甚至是修行中。   仓空心中若有所悟,但他清楚现在不是时候,还得等到自己回到住处后静静地想。   “嗯,我有定计了。”姜子牙端详许久立体地图,有了安排。   他请道行天尊与灵宝大法师分别堵在过绝龙岭的两条岔路上,逼闻仲只能走绝龙岭。然后再亲自率领兵马埋伏在绝龙岭中,令杨戬率一路兵马从后路包抄,争取将闻仲大军围困在那片死地。   “至于闻仲本人,我知他是真仙修为,就由……”姜子牙将视线转向黄天化与仓空这边。   “子牙师叔,我去对付闻仲。”辰一神君忽地站了出来,主动请缨,“昔年他与我这神位结下过因果,合该我来了结。”   “呃……”姜子牙知道他只是天仙,论修为比不过闻仲,一时间沉吟未决。   “况且,嘿嘿嘿,我现在多了很多厉害法宝,正要找机会试试呢。”辰一神君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闻仲只有一对蛟龙双鞭,身家穷得可怜。只怕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件法宝对付他好哩!”   “你说得对,如此,便麻烦师侄了。”姜子牙终于同意,仓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即便辰一神君不敌,也有燃灯、灵宝、道行和仓空他们在旁掠阵,诛杀闻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让辰一神君去了却因果,没什么不好的。      第66章 绝龙岭      阴云如山峰倾倒,覆压天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倒真是个上路的好天气。仓空此时正在绝龙岭中埋伏,看着天色,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或者说是幸灾乐祸:闻仲,你也有今天!他想起对方曾在朝歌追杀自己,又有九鼎攻击,他与黄天化差点就逃不掉了。若按修行界观点,这便算结下因果了,不死不休的那种。今日正好一并算总账。   啊,对了,今天就不用金刚琢了。仓空忽然想起这件法宝最初的来源,觉得还是应该对原主人保有一点尊敬。   “商军进来了,大家准备!”   一道神识从谷口传来,印入阐教众弟子灵台中。是哪吒,他的莲花之躯能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难以发觉,所以被姜子牙安排在谷口侦查敌情。   仓空目力极好,很快就看见一片黑影远远走来,虽然略显狼狈,却非常整齐。   正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尚黑,士兵衣甲也都是玄色,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黑色的潮流,缓缓流入山谷。   “人数少了很多呀,而且有人带伤。”黄天化的神识传来。   “嗯,子牙师叔安排了杨道兄率军在后面袭扰,据说把商军折腾得够呛。”仓空回道。   “我数了数,只剩二十万左右啦。杨道兄抢的好功劳!”哪吒显得有些遗憾。都说他应杀星转世,天性便有煞气,看来不假。   “好了,虽然如此,但是闻仲和他那几个弟子还都在呀。这是大功劳!”辰一神君安抚道,“不要跟我抢闻仲,其他几个你随意。哼哼,我还要用他试法宝呢!”   这么多年了,怎么他的性格一点没变,还跟当年那个童子一样幼稚,之前见到他产生的疏离感果然是错觉吗……仓空有点无语,偷偷问黄天化:“天化,我喜欢炼法宝,但从没有像他这样吧?”   “你比他正常多了。”黄天化直愣愣地回了一句。   绝龙岭是一处大山谷,容纳二十万人很勉强。商军进来后挨挨挤挤,行军速度也慢了下来。仓空看到闻太师骑墨麒麟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忽然脸色变得很震惊,口中吐出三个字:“绝龙岭?!”   仓空知道闻太师定是看到写“绝龙岭”的石碣了。   “喀喇!”   天际忽地响起一声雷响。   掌心雷!是姜子牙与我们约定的信号!   仓空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拽着黄天化跳出藏身地。   就见姜子牙高踞四不像,两侧站着武吉与龙须虎两位弟子以及数万大军,将山谷出路堵住。山头各处又有金吒、木吒、哪吒、辰一神君、雷震子、韩毒龙、薛恶虎等玉虚门人,各率领着大批西岐士兵,将闻仲大军包围在其中。   商军进来的谷口也传来阵阵杀声,是杨戬率领的追兵赶至。这下子绝龙岭彻底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余庆见此情形,面现惨色,回首对闻仲道:“太师,观今日情形,姜尚小儿欲将末将等悉数歼于此地矣!我三军本是疲惫之师,山谷狭窄,难以腾挪应对,怕是出不去了。然而太师墨麒麟可腾云驾雾,日行万里,何不就此脱身,遍访门人旧友,再征西岐?”   “不错,”一旁的吉立帮腔道,“我兄弟几个承蒙太师教诲,也有几分神通修为,可为太师挡住阐教门人。太师乃成汤砥柱,不可有失,速去!速去!”   其余辛环等几位将领识得轻重,也纷纷出言劝说闻仲先走。   “咄,休得胡言乱语!”闻仲三目齐睁,怒喝声如炸雷响起,“我历仕三朝,治理出个清平天下便是愿心修行!今朝走了,还做个什么修行人?况且大丈夫顶天立地,纵死也当战死沙场,安得苟且偷生?”   好个闻太师!仓空与他纵然有些私怨,听得这一席话,也不禁心生敬佩。   “太师说的是!”余庆第一个附和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成汤自有上天垂护,我等定能化险为夷,杀出重围!”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吉立、辛环随即高声道。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军众将士同声山呼,军心复振。   闻仲纵墨麒麟当下杀出,手中蛟龙双鞭祭起——“姜尚,你我战个雌雄!”   他想得明白,姜子牙是周军统率,先将他除去,西岐群龙无首,商军方才有一线生机。况且姜子牙修为低微,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见双鞭飞起,化作两条蛟龙,挟着滚滚罡风雷火向姜子牙打来。姜子牙急用打神鞭去迎,一柄木鞭荡出千百重霞光打向蛟龙。   蛟龙双鞭是精金所炼,打神鞭是木制;闻仲是堂堂真仙,姜子牙仙道未成;从表面上来看,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非常遗憾,打神鞭的品质不是闻仲那两根金鞭能比的。   半空中一条蛟龙直接被打得筋断骨折,跌落尘埃,变回两截断鞭。另一条蛟龙长声悲吟,趁着打神鞭没转过来时直扑姜子牙。然而姜子牙早有防备,玉虚杏黄旗迎风招展,瑞霭金花迅速滋生,将自身护得滴水不漏。   闻仲担忧剩下那根单鞭也被损毁,急急将其收起。   “子牙师叔莫要着急,合该我来对付闻仲,了却因果!”   辰一神君这时急忙抢出,手提极光剑与闻太师战作一团,边打边嘲讽道:“啧啧啧,闻太师,你连双鞭都少了一根,何不趁早投降?再看我这件法宝!”   说着,他又将羽翼刀祭出,金光万丈,火焰涌动,劈向闻仲。闻仲睁开天目,一束极凝炼的白芒抵住刀锋。   看样子没问题……仓空看了看辰一神君的情况,放下心来,瞅准吉立飞了过去,紫郢剑浩大堂皇,锋锐难当,勃然向他刺去。其余玉虚弟子各自出手,找到商军中有些修为的人捉对厮杀。   时间一长,商军渐渐趋于劣势,有溃败之兆。   天光忽然亮了起来。   仓空神识中感到不对,急忙举目看去。   阴霾的云层向两边分开,如同潮水撞上礁石。二十四轮碧月同时在空中升起,冷然碧华连成一片,将太阳的光辉都掩盖了下去。仔细去看,碧月中有山有水,天高地阔,竟蕴含着一方小小世界!二十四轮碧月,便是二十四方小世界!   博大如天地的气息从二十四轮碧月中传出,迫得仓空将神识收回去,动都不敢再动,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所有交战者都被天上的骇人景象所慑服。   “哈哈哈,闻道友,我没来晚吧?”   爽朗的长笑震动云端,一位黑须道人骑虎而来,身后还跟着四位修士,二男二女。   “可是赵公明道兄吗?万分感谢!万分感谢!”闻仲惊喜交集。   赵公明……果然,那就是定海珠了。好厉害的法宝!唉,我还以为自己的蝴蝶之力太强,赵公明不会来呢。这下麻烦了,绝龙岭可没有萧升曹宝在。仓空在下面皱眉暗忖。   “这两位是菡芝仙、彩云仙,与我俱是受申公豹道友所托,来助你一臂之力。”赵公明笑哈哈地介绍道,他身后两位女仙随即上前见礼,闻仲在墨麒麟上遥遥拱手。“剩下两个都是我不成器的徒儿,姚少司与陈九公,不足为题,不足为题,哈哈哈。”   “赵公明道友,此间事本与你无关,何苦来蹚浑水呢?”绝龙岭峰头,燃灯道人坐白鹿翩然飞起,手持藜杖,遥遥出言问道。他身旁也跟着两位修士——道行天尊与灵宝大法师。   “公明道兄莫要听他胡说!十位天君道兄已经俱丧在阐教贼子之手了!”闻仲在下面悲声道,“阐教贼子无耻,道兄定要为那十位道兄报仇啊!”   “什么?金鳌岛十位道友已经……”赵公明脸色骤变,菡芝仙与彩云仙双眼通红,面上显出戚容。   燃灯见此情形,还欲再说几句,却被对面赵公明打断——“罢了,我今日定要取你阐门弟子性命,为十位道友报仇!”   说着,他将手一挥,二十四轮定海珠发动,碧光暴涨,珠身反而不住收缩,最终缩成南珠大小,里面法力凝炼到极致。恰如二十四粒芥子尘埃,内含乾坤世界,压向空中阐教三仙。空气被压缩得噼啪作响,凝炼的法力几乎将光线扭曲,真有天地翻覆之威。   虽然对方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仓空已经被定海珠气势压得呼吸困难,急忙祭出太乙五烟罗护住自身,方才好受许多。   他再抬头看时,燃灯道人已经做出了应对。他顶上庆云升起,无尽意灯在其上,灯火先是摇曳暗淡,仿佛所有的光芒都收敛了起来。随即有二十四道金青色灯光激射而出,如廿四细线飞舞,分别接触到每一颗定海珠。   定海珠下落势头顿时减缓,但仍然以不可逆转的势头砸落。无尽意灯的光剧烈颤抖着,燃灯头顶庆云不住翻滚,上面青莲朵朵怒放,显然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然而定海珠已经非常近了。   燃灯道人猛然收回无尽意灯,奋起手中藜杖,运足法力隔空一挑——   喀嚓声响起,藜杖经受不起这样庞大的法力冲突,断成数截。但是十六颗定海珠被他悉数挑开。而剩余八颗则已无力顾及。   “灵宝三图!”   灵宝大法师立即出手,三张图卷祭出,交叠成三角形。看似是法宝,感其气息,又有几分像是符咒。三图气息各有不同,一者浩浩茫茫,宛若碧落长空;一者沉郁辽阔,恰似莽荒大地;一者千变万化,演绎众生百态。   是三才!仓空顿时明白了过来,灵宝大法师这三张图卷可不就是暗合天地人三才之道?   只见三图交叠合一,清光重重荡出,仿佛蕴含天地万物、承载世界万类。定海珠威势虽猛,也难逃其中,受其影响,下落势头已经趋向静止。   道行天尊也出手了。他不祭法宝,不施法术,只是凌空虚踏,御清光来到定海珠前,伸出手指,似是打弹珠般轻轻一弹,重若山岳的定海珠竟像玩具般被弹得老远。道行天尊动作似慢实快,眨眼之间便将八颗定海珠一一弹开。   赵公明大袖挥动,将二十四颗定海珠悉数收回:“不错,燃灯,你一身道行的确在我之上。可惜法宝不行,挡不住定海珠,只能倚多取胜。”   “惭愧,定海珠乃盘古二十四节脊骨所化,若论品级,仅次于诸位掌教圣人至宝,贫道今日算是见识了。”燃灯拱手道。   “今日,你我不死不休,再来!”说着,赵公明又将定海珠砸出,二十四颗宝珠在空中旋转排列,隐然形成一个阵势。   “此地凡人太多,你我择地再战。”燃灯拨转鹿头,向远方飞去。道行天尊、灵宝大法师跟上,赵公明轻抚黑虎,黑虎咆哮一声,足下生风,发力追去。四人很快就没了踪影。      第67章 殒      绝龙岭战场上终于从定海珠的威压中反应过来,双方再度厮杀起来。只是这一回,西岐的优势减少了许多,商军士气大振。原因很简单——来了强援。   菡芝仙、彩云仙、赵公明弟子姚少司、陈九公一并加入了战场,两教修士之间的战局随即被扭转。闻太师座下的修士此时仅剩余庆、吉立、辛环三人,早已是数次险死还生。   如今辛环对雷震子,仓空对吉立,黄天化对余庆,辰一神君对闻仲,韩毒龙、薛恶虎、武吉、龙须虎四人合战姚少司、陈九公,杨戬则率金吒、木吒、哪吒前去对付菡芝仙、彩云仙,姜子牙在四不像上督战。   适才那场大罗金仙间的战斗看得仓空魂悸魄动,心中感悟良多。可惜眼下无暇静修参悟,只能继续战斗。吉立虽然是闻仲弟子,却没多少道行。他之前凭着闻仲赐予的符咒躲过了几次致命危机,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又勉强挨了两招,死于紫郢剑下。   羽毛纷飞,辛环也在此时被雷震子一棍击碎脑颅,当空坠落于地。   “啊!”一声惨叫过后,余庆死于黄天化的攒心钉下,闻仲最后一位弟子身亡。   “啊!”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这回竟是哪吒。他手捂双目,痛苦地在翻滚着,哀嚎着,手里的乾坤圈四处乱挥,周围人都近身不得。   辰一神君素来与哪吒亲善,见此情形心神顿乱——“哪吒!”他急忙将度厄仙衣送出,云烟袅袅如万千银丝盘缠,将哪吒裹住,送至姜子牙身旁医治。   然而他毕竟为哪吒的事分了神,被闻仲抓住机会突破攻势,墨麒麟载着其主跳出羽翼刀、极光剑的围攻网。闻仲趁机展开了自己的灵台洞天,诸般景象迅速在虚空中出现:宫宇巍峨,城池壮丽,人烟稠密,仓空发现那里的景色非常熟悉,有点像是……   “朝歌?!”在场许多人出声惊呼道,他们都是商朝将士,自然见过都城风貌。   “浚哲维商,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古奥聱牙的颂文从闻仲口中念出,灵台景象为之一变,九尊大鼎出现,仿佛有承载山河之沧桑。   九鼎!仓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灵台洞天,就是现实中的朝歌!灵台洞天无法模拟法宝,这是修行界的共识。   霎时间有山河威压涌动而来,透过闻仲灵台压向辰一神君,迫得他连连后退。辰一神君下意识将刀剑交织,掩护自身。羽翼刀、极光剑同时发出一声哀鸣,明显是受了损伤。   九鼎厉害,他若想抵挡,只有使用那颗先天灵物炼成的宝珠了……仓空心想。   辰一神君显然也是同样想法,他已经祭出了那颗宝珠,口中飞快诵咒,准备发动……   便在此刻,菡芝仙突然插手进来。她打开一个口袋,呜呜黑风呼啸涌出,周遭顿时昏蒙。幸好眼下商周两军正在混战,菡芝仙不敢无差别出手,黑风只是将周围的玉虚众弟子给笼罩了进去。   这不是简单的黑风,里面蕴藏着无形大力,牵扯得修士都立足不稳。仓空差点跌倒,还好有黄天化伸手扶住他。   但是辰一神君就麻烦了,他没有防备,身体连晃几晃,口中的咒文也不由自主中断。闻仲抓住机会,单鞭迅速打来,势如奔雷,电光火石间击中了辰一神君额头。仓空想去救,却被黑风缠住,难以分神。   只听一声闷响,青雷闪烁,桃花朵朵开。   辰一神君,死。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包裹着哪吒的度厄仙衣甚至还没有飞回来。   万紫千红的光彩终于从水火花篮中爆发而出,挣脱黑风束缚去保护辰一神君,可惜只护住了一具无头尸体。   “还是晚了一步。”仓空喃喃道。   “师弟!”雷震子悲声呐喊,随后发出一声惨呼,捂着双目从空中跌落。被仓空用水火花篮接住、收入。   “先解决眼下的麻烦再说。”黄天化在旁边沉声道。   “你说的是。”仓空深吸口气,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同时向所有玉虚弟子发送了一条神识:“小心戮目珠!这是彩云仙的得意法宝。”他看哪吒与雷震子的情形,马上就想起来他们中了哪种法宝——彩云仙的戮目珠,专门伤人眼目。   黑风太强,尤其是风袋那个发源地,神识根本锁定不了菡芝仙与彩云仙,没办法祭法宝攻击她们。仓空有些头疼,只好先设法护住己方众人。他一拍水火花篮,碧华凝炼,将他与黄天化护住,随后碧华笼罩范围渐渐扩大,逐一将玉虚弟子护佑其中。   忽有彩光灼灼,击打在碧华边缘,荡出重重涟漪。仓空仔细一看,竟是戮目珠。想来他这里动静太大,引起了彩云仙的注意。   周围的黑风变了,里面牵扯的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切割、绞杀的法力风刃,不断攻击着水火花篮的防御外壁。   菡芝仙也按耐不住了吗?真是自己送上门来。仓空见此,心底失去好友的悲痛化作冷然杀意,扔出金刚琢去接收一缕黑风。随后金刚琢妙用发动,那一缕黑风复归虚无,因果牵连,在他们周围肆虐的黑风悉数被金刚琢收入其中。菡芝仙哪里见过这种法宝,只感觉手上一松,风袋也被金刚琢套走。任凭她用神识感应召唤,全无作用。   “贼子用了什么邪法,竟敢夺我法宝!”菡芝仙粉面微寒,娇声叱道。彩云仙更是二话不说,直接将戮目珠劈头砸来。   没有黑风掩护,戮目珠也就不构成什么威胁了。杨戬直接一步跨出,挡在众人面前,三目齐闭,仗着自己的九转玄功硬生生接下了戮目珠的攻击。他眼皮直冒火星,却丝毫无损。   一抹寒光从杨戬身后飞出,银亮如霜雪,皓洁如新月,转瞬间又爆发出滔滔剑气洪流,如月下春潮,浮光跃金。菡芝仙、彩云仙本就不善搏斗,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剑光淹没,灰飞烟灭。   “好!多谢木吒道兄了。”杨戬赞许地对出手的木吒说了一句。木吒还是一贯的沉默,没有回话,只是脸上比之前多了些红霞。   等等,他们两个配合亲密无间已经不是一次了。还有现在这副样子,莫非……仓空心里忽然有了个奇怪的猜测,但是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占据他现在最多情感的,是丧失旧友的悲痛。   “闻仲!”   厉喝声震动绝龙岭,上空云气翻腾如沸,八根苍青色巨柱从云中伸出,都有四十丈粗细,按八卦方位落在闻仲八方,其上雕镂着火龙吐珠,栩栩如生,金红色焰光在上面隐然流动。   是云中子师叔。仓空第一时间辨认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身份。   “请宝贝转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一束白光自天际飞掠而来,在姚少司、陈九公头上轻巧一旋。两个头颅飞起,血水咕嘟嘟蹿出腔子。   天际飞来一位赤足道人,着翡翠袍,正是云中子。他身旁还跟着个人,手持黄皮葫芦,自然是陆压了。   云中子一边飞着,一边发动了那八根巨柱:柱子上的火龙陡然活了过来,合计八八六十四条,游走盘旋,浑身上下烈焰飞腾,将巨柱中间化作一片火海,金红色光辉直冲天际,热流扭曲了空气。巨柱轧轧连声,向中间收拢——中间自然就是闻仲了。   “道兄,我帮你再添一把火。”陆压眯起凤眼,右手像是拿着号角似的放在嘴边,撮口一吹。   融金销石的太阳真火从他口中喷出,化作一只三足金乌,在神龙火柱上方翩翩起舞。八根苍青色巨柱转为通红,上面的火焰愈加明亮,隐约透出白金之色,温度已经高到可怕,砂石地面呈现出熔融状态。   闻仲在其中夷然不惧,手掐避火诀护身。只是掐诀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抵挡不住这等火焰的威力。他手中法诀忽然一变,墨麒麟足下清光涌出,一人一兽于火中飞起,竟是要借火遁逃跑。   云中子面无表情,手向下虚虚一握,度厄仙衣出现在他手里。随即他将仙衣向巨柱上一罩,薄薄的乳白云烟竟然凝炼得如铜墙铁壁,闻仲撞在上面,发出金石响声,被反震的力道打回地面。   无穷金莲瑞霭在空中招展开,这是姜子牙在用玉虚杏黄旗保护周营将士,免得被烈焰高温灼伤。仓空他们也都连连后退,尽量离火柱远些。   云中子不再多说什么,将手一拍,火柱砰然合拢在一起,激起万丈火焰烟气,冲向高空。   一滴泪水从云中子眼中流下,在半空中被火焰扫过,蒸发得无影无踪。      第68章 回问      寒鸦嘶鸣,烽烟飘摇未散。数杆残破旌旗倒在尸体间,被鲜血浸染。适才受通天神火柱炙烤的地面尚未凝固,明亮的熔岩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闻太师一死,商周两军战局便定了下来。三十万商军或死或降,西岐大获全胜。   “有劳两位道兄来此,辰一神君去了,我也很痛心。”姜子牙叹息道。   “罢了,”云中子收起通天神火柱,敛容低声道,“辰一本是神祇,死后上不了封神榜。我打算将他魂魄投入轮回,待其转世重来。”   “既然如此,道兄节哀。”姜子牙道。   “嗯,”云中子点了点头,转过身对仓空说,“仓空,你过来。”   “师叔。”仓空有些意外地凑过去。   “你很好,没有被法宝所误。”云中子叹息着说,“不像辰一童儿……希望他来世能醒悟过来。”   “道兄。”陆压轻轻抚着云中子脊背,“走吧,燃灯道友那里还需要我们相助。别忘了他的玉符传书,这才是我们出山的目的。”   “那便告辞了。”云中子与陆压携手离去。仓空看到他已红了眼眶。   随后姜子牙挥师还朝,一路上仓空默默无语。   说实话,他看到云中子离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为什么呢?也许是愧疚吧。仓空觉得自己是不是早该多尽些朋友的义务,把辰一劝回来?或者是他当时多拼一拼,说不定就能把辰一神君救下?   仓空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结识的同龄人就是辰一神君。而且对方与他的境遇是那么相似,让他心里油然生出亲近之感。虽然他常常觉得辰一神君很幼稚、浮躁、缺心眼儿、骄傲,虽然他们俩实际的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但他心里早已将对方当做朋友。   只可惜,辰一走上了另一条路,现在已经死了。   他的死真的只是运气问题吗?真的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救援不及吗?   恐怕不是。仓空想起前世那句老掉牙的话:性格决定命运。   辰一的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他的选择又决定了他自己的命运。辰一性情跳脱而不扎实,所以他才会急于求成。辰一既幼稚又骄傲,所以他才会想早日得到超然在众人之上的地位。法宝可以短时间提高他的实力,神位既能提高实力,又能获得凡人的顶礼膜拜。他选择成神、选择炼法宝而不修自身,都是由于他的性格所致。   问题在于成神吗?并不是。不论神道仙道,核心都在于修自身而非专注外力。神明的职位与香火不过是悟道的助推力,放弃悟道而只去追逐前二者,无异于舍本逐末。   问题在于法宝吗?也不是。仓空自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对炼器很擅长,甚至在刚修行时因为法宝有了心魔。但他还是以己身修行为本,成就了真仙,反而能比辰一神君炼制更高级的先天灵宝,两不耽误。   心性,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而辰一只能再入轮回的原因吧。他追求法宝到贪多的地步,却被一个只有半拉法宝的人所杀,莫不是讽刺?希望他下辈子能醒悟过来。仓空这样想着,我自己也曾经性格有过缺憾,但是通过心性锻炼矫正了过来。可惜,辰一却没能成功地磨炼好自己的心性。   “此道当何难,一步之差,便是身死。唯有把持本心,勇猛精进……”仓空在玉麒麟上悠悠感慨一句,想通了这个心结,就如同又拂去一层灵台上的尘埃,念头舒畅,道心更加坚定。   “师弟,你感觉好些了?”背后黄天化察觉他情绪上的变化,出言问道,“嗯。”仓空想通之后,身心都放松下来,懒洋洋地靠在黄天化的胸膛上,“天化,让我靠一会。”   “好。”黄天化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胸腔的震动。   “天化,你说闻仲的灵台洞天为什么是朝歌呢?”仓空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真仙之真,在于明了自己真心,知道为何修行。灵台洞天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体现,灵台洞天如何,真仙的修行本心便如何。”黄天化原封不动地说出了清虚道德真君授课时的解释,“按照老师的说法,或许他的本心就在朝歌吧。”   “本心在朝歌,莫非是因为爱情?或者真心为你?”仓空随口说着,闻仲临死前的一句话从记忆中升起——“我历仕三朝,治理出个清平天下便是愿心修行!”   思及此处,他脱口而出:“啊,是了。闻仲的心愿竟然是太平盛世。难怪是朝歌,那里商都,也是他完成心愿的根底。”   黄天化低头看着仓空靠在他怀里:“没错,所以前几任截教太师都把这件事看做苦差事,只有他一连当了这么多年太师。因为人间才是他的修行场所。”   “可惜,若是成汤这回逃过一劫,定能迎来中兴。届时闻仲修行圆满,一举证金仙也未可知。”仓空有些敬佩闻仲的大志向。   周军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杨戬骑马从后军过来:“两位道兄,速来前面一趟。”   “是赵公明杀回来了吗?”仓空连忙直起身子问。   杨戬摇了摇头:“是哪吒醒了。”   之前哪吒与雷震子都被戮目珠所伤,昏迷过去。云中子临走前留下了几枚洞南丹供他们疗伤,姜子牙亲手上完药后,命士兵腾出两辆战车来让伤者躺着,与辎重车马一道运送回西岐。   于是,仓空与黄天化共同乘着玉麒麟来到了后军,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哪吒不像平日那样活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战车上,显得很失落。金吒、木吒坐在他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仓空道兄,你来得正好。”金吒见他过来,赶紧招招手,“你与辰一神君最熟悉,帮我们劝劝他。”   劝?仓空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我?”他与哪吒当年在陈塘关外的确曾并肩作战,但除此以外,两人并没有什么来往。   “不错,就是你。”木吒简短直接地说,然后冲着杨戬道,“杨道兄,我们先躲远些。”两人一马径直往前军方向去了。   “二弟说得对,应该给你们个清静。”金吒也站起身来,“黄道兄,我们去找子牙师叔吧。我恰好有事情问他。”   “好……”黄天化居然干脆地答应下来,“仓空师弟,快到车上去——你太迟钝了,还没发现吗?”说罢,他与金吒也走了。   这……什么跟什么呀!仓空莫名其妙地来到战车上,看着哪吒。   “仓空道兄,你知道吗,其实辰一他一直喜欢我。”哪吒一开口就说出了如此劲爆的消息,把仓空吓得不轻。   “当初我在翠屏山神庙凝聚香火金身,师父让我多跟他讨教。辰一显得很高兴,跟我说终于又遇见一个修习神道的阐教弟子了。”   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杀是怎么回事?仓空目瞪口呆,看着哪吒自顾自地说话。   原来,辰一当初常常与哪吒交流修习香火神道的经验。一来二去,辰一神君竟喜欢上了哪吒,还对他表白。   这这这……哪吒当初才七岁,正太控也不至于控到这个地步吧?!仓空乍听之下觉得不可思议,再转念想想,辰一神君成神时不过是个童子,又出身云气,本性单纯,若论心智恐怕不比当初的哪吒高多少。想到这里,仓空就释然了。   “不过我一直没有答应,因为心里感觉很奇怪。”哪吒继续道,“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玩,不耐烦跟别人相处。若是身旁天天有个别人存在,总觉得气闷。”   原来还是单恋,啧啧啧,可怜的辰一。仓空觉得幸好自己遇见的是黄天化,要是哪吒,不得被奇葩性格头痛死。   “虽然这样,他也没有疏远我。还三番两次搭救我的性命——陈塘关上一次,刚才又一次。说实话,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对他冷淡怕伤了他的心,对他太热情又不符合我的性情,强装不来。”   他对你还真是不离不弃,就跟对他的法宝们一样……莫非他把你当成人形自走莲花法宝了?仓空强打兴趣地自我娱乐着,心情却忍不住被哪吒所感染,愈发低落。   “但他就这样死了,我甚至连他死的样子都没看到。”几分寥落在哪吒俊美如莲花的脸上出现,“现在身边少了人,说不上来的异样。”   “你真的不喜欢他吗?”仓空问,他咋觉得哪吒就是喜欢辰一呢?   “喜欢?我不清楚?什么叫作喜欢呢?”哪吒露出迷惘的表情。仓空心想饶了他吧,他可不想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解释什么叫喜欢。   “打起精神来,”当务之急,还是让哪吒摆脱现在的样子,仓空拍了拍他的肩说,“辰一只是去轮回转世了,你以后还可以见到他的。有什么困惑,可以当面向他问清楚。”   要不怎么说哪吒心思单纯、还是个孩子呢,仓空这句话竟让他振作许多:“对啊,我还可以去找他!哼,我要好好逼问他,他说的‘喜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哪吒做了个将乾坤圈架在对方脖子上的手势。   谢天谢地,我喜欢的是黄天化。仓空再一次庆幸。      ☆、第69章 去市集      众人回到西岐,发现燃灯道人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仓空看见两个面容陌生的道人,一人青袍,一人红袍,站在燃灯身后。   “这是武夷山的萧升、曹宝两位道友,也曾在玉虚宫旁听过老师讲道。”燃灯笑呵呵地向姜子牙他们介绍道,“此次幸得有他们二位的异宝相助,方才落了定海珠,诛杀了赵公明。”   “赵公明已经授首?”姜子牙松了口气,仓空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之前定海珠的威势实在太可怕,没有燃灯这些高个子顶着,他估计当场就交代了。   又是一番寒暄问候,随后燃灯收敛笑容,说出了等在这里的用意:“赵公明虽死,截教却仍有援手要来,故我等几人在此俟子牙矣。”   “赵公明已死,闻仲亦亡,殷商三十万大军或死或降。截教何来援手,援助何人?”姜子牙有点疑惑。是啊,闻仲都死了,军队也没了,你截教援助谁去呢?   燃灯摇了摇头:“赵公明临死前曾言:‘我若身亡,三位妹妹定来西岐报仇’。她们来这里不为殷商,也不伤西岐凡人性命,只为了找我等修士复仇而已。”   哦,也就是说云霄、碧霄、琼霄三仙姑要来了,还是专门来找阐教修士复仇的。仓空明白过来……等等,莫非这回老爷他们要倒霉了?仓空忽然反应过来,不,不对,老爷他们已经回山了,莫非又是蝴蝶效应?   姜子牙替他问出了心声:“广成道兄他们还来否?”   “没有掌教圣人之命,他们应该不会出山了。”燃灯摇头道,“况且赵公明死于我等几人之手,他的三位妹妹自然要找我等复仇。”   “赵公明三位妹妹修为如何?”姜子牙随即问。   “还在其兄之上。”燃灯两条长眉又低了几分,脸上泛起苦色,“我听闻她们三姐妹手中有两件极厉害的先天灵宝,其中有一件叫做混元金斗,威能仅在诸位掌教圣人的先天至宝之下。”   “燃灯老师的无尽意灯位列鸿蒙三灯之一,亦是先天至宝下有数之物。况且今朝得了定海珠,再添臂助。”灵宝大法师宽慰道。   闻听此言,燃灯脸色更苦,都快成苦瓜了:“老道自洪荒得道至今,就有那么一件厉害法宝,偏偏又不是争斗之器,若论威力,还不如品质差些的先天灵宝呢。万幸这番得了定海珠,但也要一段时间的祭炼,暂时用不上。”   燃灯这话说得倒是有理。仓空当年学习法宝时就知道,法宝妙用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有的法宝擅长防御,有的法宝擅长攻击,有的法宝擅长辅助,僵硬地套用品级是没法比较的。就好比文科教授的数学能力不如数学系的普通学生,但这并非意味他没有当教授的资格。   灯嘛,最重要的功能当然是照亮。以此为基础,才引申出破除污秽啦、照穿迷障啦等等功效。又因为灯焰是火,所以也可以有烧人的用途。至于说抵抗或者释放物理攻击,无尽意灯就不行了。   “多说无益,且待敌至。”道行天尊是个枯瘦道人,说话也透着几分瘦硬感,仿若有金石铿然之音。   看样子,老爷是逃过一劫了。   仓空很不雅观地箕踞而坐,斜靠在案几上托着腮帮子想道。   此时距离绝龙岭之战已有三日,整个周营里就数阐教三代弟子最清闲。姜子牙忙着带领一班大臣恢复西岐生产、秣马厉兵,以应对朝歌的讨伐。燃灯几人闭门不出,等待三仙姑到来。只有仓空、黄天化他们领了绝龙岭之战的封赏后便无所事事。   回到住处,心里有几分庆幸,但他很快收起了庆幸的情绪,因为道行天尊三人指不定要倒多大霉呢,他这样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青峰山紫阳洞一脉真是多灾多难。在《封神演义》里,清虚道德真君被混元金斗削去道行仙体,黄天化和杨任全部身死上榜,算是断了传承。反观阐教其余各脉,不论如何好歹也有个弟子肉身封神,哪怕是雷震子这样水的实力呢……当然,殷洪、殷郊那是自寻死路……   让我想想,原著里黄天化死于高继能的蜈蜂袋……准确的说是玉麒麟被毒蜂蛰伤眼睛,将黄天化跌下地来,结果高继能一枪将天化刺死。换做现在,天化有抵挡毒蜂的手段吗?在辰一神君身陨的警醒下,仓空再度想起黄天化的命运来。   仓空穿越到现在,其实已经造成了很显著的蝴蝶效应。最直接的体现就在前不久的十绝阵上——若是仓空没有与黄天化一同带黄飞虎过五关,余化就不会将黄家魂魄收走。若是他没有将黄家魂魄收走,仓空他们也不会千里追击到众帝之台,余化就不会伤得那么重。若是余化伤得不重,也就不会惹恼一气仙余元。若是没有一气仙余元的指点,十绝阵不会连成一气。十绝阵没有连成一气,韩毒龙、薛恶虎他们都可能会死在里面。   所以他此前虽然知晓原著中黄天化的命运,却并不是特别担心——天知道日后剧情会蝴蝶成什么样子,再不济,只要仓空能时刻跟着黄天化,也可以保护他嘛。   但是这一次的经历让仓空明白:战场情形瞬息万变,有时候哪怕自己就在旁边,也不一定有机会能救下对方。   攒心钉、青索剑、银锤……黄天化手里的法宝怎么都是攻击属性的,连防守都没有。仓空盘点着黄天化的装备,心里直叹息……有攻无守,不死你死谁!要不然我把太乙五烟罗给他?不行不行,黄天化这小子大脑有坑,五烟罗那样复杂的法宝掌握不了。光给天化防御法宝没用,需要给他一件被动激活型的,戴上就能自动防御——而且还得能防御毒蜂、冷枪这种物理性质的攻击。   “咝……真是蛋疼。”仓空无奈地托着下巴,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主意。   “仓空师弟——”黄天化从外面进来,看到他的坐姿忽然愣在半路,随即红着脸撇过头去将门迅速带上,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弟,你先坐好再说。”   “什……哦,对了。”仓空看到他的脸色,立刻反应了过来,赶紧改箕坐为盘坐,同时心里暗骂了一句古人迂腐。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裤!子!   所谓“衣裳”,衣是上衣,裳是下衣,根本没裤子的事。所以说在更早的三皇五帝时期,人族是不穿裤子的(其实殷商时期人也没有裤子穿,但是为了照顾《封神演义》只能做修改,考据党莫怪)。直到殷商代夏,截教弟子伊尹将修士穿的裤子引入人族,凡人们这才穿上裤子。   但是习俗却早在那之前就定下来了。直到仓空所处的商末,正统坐姿还是跪坐——就是后世日本人、韩国人那种坐姿。这是古时遗俗,以示对人尊重。对修士而言还有盘坐和正坐,一者便于修炼,一者是当年妖族天庭留下的习俗。下蹲,还有仓空刚才的箕坐——也就是叉着腿坐,都是极不礼貌的。因为在裤子出现前,衣袍下面的某些部位会…咳咳…若隐若现。   虽说现在人们都有裤子穿,不过习俗未变。黄天化看到仓空这么坐,依旧会感到尴尬,甚至是羞涩,因为这多少有些挑…了个…逗的意味。   “陪我去市集逛逛吧?”黄天化调整过来。   “市场有什么可去的?”仓空自后世穿越过来,还真看不上这个年代的所谓“市集”。况且周人尚农耕,与殷商大为不同,素来对贸易之事不怎么上心。否则商业为什么叫“商”业而不叫周业、夏业呢?   “哎呀,陪我去看看吧。”黄天化坚持道。他似乎很喜欢这种人烟繁华的场景,大概是当年在朝歌生活经历的影响所致。   “好,去就去。”仓空拗不过他,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第70章 声名鹊起?      西岐被姜子牙治理得物阜民丰,虽屡遭战争威胁,市集上还算繁荣。不仅有本地的货物,还有犬戎、巴蜀、南蛮等地的珍奇特产。然而对仓空来说,货物远不如这些各地的人本身稀奇。刺青、纹身、断发、鼻环……种种奇形怪状的打扮都有。   市集里总带着刺鼻的蔬菜味,为了防止这种味道窜入鼻腔,仓空早已将呼吸闭上。黄天化倒显得不太在意,东张西望地乱看,有时候还要凑过去问几句。   我在这里给你想保命方法,你反而优哉游哉……仓空无奈地想。   “师弟快看,还有卖蜂巢的!”黄天化很兴奋地指给他看,像个大孩子一样。   蜂巢?仓空还真没见过把这个拿到市场来卖的,他跟在黄天化后面走了过去。   小摊上摆着两个莲蓬形状的蜂巢,旁边是一陶罐的蜂蜜,除此之外还摆着些其它的山货。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至少在这个时代他的年龄算是老汉。   可惜没有一辆手推车,不然就更像老汉了。仓空不无恶意地在心里吐槽。   “老人家,您是怎么弄到这些蜂巢的?”黄天化直截了当地问。   推车,不,没有推车的老汉直爽地说:“嗨,这又什么难的?点燃禾草,放在蜂窝下面熏。把蜜蜂熏跑了以后,蜂巢就是我的了。本来以前只需要蜂蜜就行了,后来听说有医者收蜂巢作为药材,这才把蜂巢也拿来卖。”   “哦。”黄天化点了点头,就要离开。仓空看着麻布摊子上的蜂巢,忽然想到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准备再问又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他干脆掏出钱来买了一个蜂巢,然后才感觉心里底气足些。   “老人家,请问您怎么做到不被蜜蜂蛰到呢?”   老汉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位小哥肯定不是在乡野里长大的,才会问这个问题。搁我们村里,谁家孩子没掏过蜜吃?”   “嘿嘿嘿……被您说中了。”仓空摸着后脑勺乐。   “只要多放些柴草,再跑远点就行。”老汉说,“蜜蜂啦、马蜂啦都怕烟,被烟一熏就懵了,烟浓的话直接晕过去。那些晕死的蜂也有用,把刺拔出来,然后放在火上烤着吃,嚼起来嘎嘣脆,香得很哩。”   “哦,烟熏啊。”仓空若有所思,“谢啦,老人家。”   与卖蜂巢的老汉告别,仓空跟着黄天化继续逛市集,一路都在思索着老汉刚才的话。   “师弟,真稀奇,你居然也会在这里买东西。”黄天化边走边说。   因为爱情……仓空转手将蜂巢扔到乾坤袋里,默默地想。   回到住所后,他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案几上。当初仓空炼五色彩云瘴为太乙五烟罗,将其中毒瘴烟气收集起来,以免祸害生灵。   “没想到,现在你又要派上用场了。”仓空喃喃地看着玉瓶说。不错,他打算把这些毒瘴也炼成一件法宝。仓空听到烟熏后,第一反应是设法弄来焰中仙罗宣的万里起云烟。按照原著剧情,罗宣应该在武王伐纣之前来的西岐,时间上也来得及。   但经历了十绝阵一事,仓空对于剧情走向也不那么有把握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觉得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之前是我走入了误区,防御毒蜂何必非得物理防御?只要能把毒蜂搞死就行……仓空思忖着——如果能弄来几千根金针一并攒射出去,估计亦可奏效,只不过这么精细的操作,我料黄天化也做不来,或者事到临头来不及做。毒烟类法宝最合适了,只要我设置成应激触发,到时候自动生出一大片来,把蜂群毒死。   嗯,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怎么才能保证不误伤自己人,怎么触发,把法宝做成什么样子……仓空盯着玉瓶想。   “仓空道兄在吗?”门外响起杨戬的声音。   “请进吧。”仓空隔空挥手,门扉吱嘎一声自动开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人——杨戬与木吒。   “两位道兄真是稀客,快请。”其实除了黄天化,谁来他这里都算是稀客。   杨戬、木吒各自脱鞋进屋,跪坐在仓空面前。杨戬还是那身水蓝色道袍,面上笑若春风。木吒坐在那里不说不动,脸色严肃……也可以说是木愣。   “今日来此,也不为别的事情。”杨戬笑着看了木吒一眼,“就是木吒他…这个,有一事相求。”   “呃,”木吒开口了,语气中透着几分紧张,表情倒不见变化,“这个,听黄道兄说,仓空道兄精擅炼器之道……这个,这个……”   “木吒的吴钩剑经历几次鏖战,颇有磨损,又不至于严重到去九宫山找普贤师伯的地步,所以来找仓空道兄帮忙修复。不知仓空道兄意下如何?”杨戬替木吒把话说完。   仓空一想——可不是嘛,青云剑、蛟龙双鞭,都是些厉害法宝,吴钩剑属性与莫邪剑不同,磨损要慢些,但估计也不好受。木吒要设法修复吴钩剑,再正常不过了。不提前维护法宝,难道要等战场上剑断了再哭去吗?   “请木吒道兄把剑拿来给我看看吧。”仓空说。反正那件新法宝不是一时半会能炼出来的,先干点别的也无妨。   “那就多谢仓空道兄了。”木吒将吴钩剑取出。还未及手,仓空便在神识中感觉到冷意,摆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剑,而是一弯冰月。只可惜月牙边缘不复澄亮皓然,有许多斑驳。   “嗯,磨损比当初的青索剑轻多了。二位道兄,请明天这个时候来取吧。”仓空心里已经有了数。   两人再次拱手:“多谢道兄。”   次日,杨戬与木吒带着吴钩剑满意而去。   仓空盘膝坐下,正待构思毒烟类法宝。又有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后,门外走进来的是哪吒——“仓空道兄,陆压道君新赠了我一道离火精华。听黄道兄说你精擅炼器,麻烦你帮我炼入风火轮中吧。”他跟仓空更熟些,脾气也直,一开口便开门见山。   “你……也是听黄天化说的?”仓空问。   “对啊。”哪吒说着,便把风火轮递了过来,当然是没有发动时的状态。   “那好吧,不过我从未炼过离火精华,要多花些时间,两日后你来找我。”仓空将风火轮拿在手中,还有些小激动。毕竟这是前世大名鼎鼎的法宝,这回可得好好研究一番。   “既如此,多谢仓空道兄了。”哪吒略一拱手,风风火火地走了。   三天后,满意而去的哪吒身后冒出了他的大哥金吒。   “遁龙桩乃是我五台山一脉至宝,亦是昔年掌教老爷赐予家师的重宝,仓空道兄要不要借去研究一番?”金吒一袭长衫,气质似书生多过道士,说起话来都温文尔雅的——跟他某个弟弟形成鲜明反差。   遁龙桩!先天灵宝!圣人出品!这三个关键词砸到仓空脸上,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哎呀,那可真是多谢道兄了。”   “不急不急,”金吒慢条斯理地说,“前番我家老师用此宝破十绝阵,后来我又用它参与绝龙岭之战,所以宝贝受了些小损伤。道兄本就擅长炼器之法,不如一边修复,一边研究此宝,可好?”   “……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能不答应吗?   “道兄请拿去。”金吒笑容可掬地将遁龙桩递了过去。   “我擅长炼器这件事……你是听天化说的吗?”   “正是。黄道兄常常将青索剑取出来给我等看,边看边夸赞道兄的手艺高超呢。”金吒回道。   “好,我知道了。”仓空将遁龙桩收下,并没有着急修复,而是出门去找黄天化。   等他找到时,黄天化正在庭院里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石桌上放着青索剑。他面前站着雷震子。   “我仓空师弟炼器手艺,那绝对是没的说。”黄天化眉飞色舞,“你看看这把青索剑……”   “黄道兄天天都会抓人来听他讲这些。”韩毒龙的声音忽然从仓空身后冒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我怎么又没发现他?   “对,我与师兄都是第二次了。”薛恶虎也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你们俩自带透明属性是怎么着?我都几次没发现你们了……仓空站在庭院门口,看着面前这俩货直纳闷。   “可是我们连一件法宝都没有。”两人如连体婴般同声说道,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仓空,仿佛能放出光来。   没法宝找道行天尊去,找我干嘛……天化不是只说了我会修复法宝吗?仓空满脸大汗地后退了两步,心里呐喊道。   仿佛听到了仓空的心声,黄天化此时对着雷震子说:“仓空师弟不仅会修复法宝,炼器也是一绝呢!他身上的太乙五烟罗、紫郢剑,都是自己炼制的!”   我谢谢你啊!黄天化!      ☆、第71章 九曲黄河阵      三霄终于来了。   她们到得比阐教众人的预计都要慢些,足足过了旬日方至。与原著不同,三人来了之后,燃灯四人就直接迎了上去,没有姜子牙他们什么事。   双方其实也没多少话可说,三霄质问了几句,燃灯供认不讳,随后三霄宣称要摆下九曲黄河阵,几人便不欢而散。   次日,当仓空跟随看热……那个,观战的其他阐教弟子走上城楼看阵时,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风变得干燥起来,仿佛抽走了水分,也抽走了生机。荒凉、死寂、枯竭,宛若坏劫提前来临,万物走向末日终结。恍惚间仓空仿佛看到了时流浩浩,如黄河东逝水,裹着青春美好一去不复还,徒留下衰败与死亡。   记忆里还停留着当初的年富力强,未曾想一转眼间就只能无力地倚着拐杖走路,老去、死亡。相册中还存放着校园的青葱笑容,饱含着如火、如鲜花怒放般的生命活力,再回首时每个人都被生活消磨吞噬,最终也归于尘土,归于寂静……   前世种种,或亲身经历、或看过的类似情节,如潮水泛起,不断冲击着仓空的心房,难以抑制的悲伤绝望在他心中肆虐,让他一时间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师弟!”   黄天化的神识声音如惊雷响起,带着定神法术的威力,将仓空拯救了出来。他急忙暗运清微心法,平复情绪。恢复过来时,仓空发觉自己已经被黄天化搂入怀中,温暖坚实的触感让他安心不少。   再看周围,除了杨戬面容略显僵硬外,其余阐教弟子似乎都很正常,没有受到九曲黄河阵的影响。仓空有些惭愧:难道是我心性修为不够?   不,还有一个人受到了更大的影响。   “逝者如斯,逝者如斯……”   姜子牙忽地喃喃低语,呼吸急促,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老了,老了,老了,老了……”魔咒般的呓语在空气中响起。   霎时间,他仿佛被抽空了气力一般,颓然坐到地上,开始低头抽泣。仓空看见两行清泪自姜子牙通红的眼眶流下,浸润了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沿着枯白的胡须滴落。受其感染,仓空自己已稳定下来的心境也再度泛起点点涟漪。   “子牙,速速回神!”一抹青金色的琉璃宝焰落入姜子牙泥丸宫,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你身负天道重任,乃是掌教老爷钦定的封神之人,尚有大好前途,何以自怨自艾?”   燃灯道人登上城楼,手中托着无尽意灯,暖融融的灯光将众人包裹起来,把阵法气息隔绝在外。暖意自灯光流入心底,仓空心中的悲伤绝望如烈日下的冰霜,消解无影。   “三霄的九曲黄河阵是依坏劫而立,可模仿出天地衰败,末运临头之气象,道尽世间悲凉真意。今日一见,果真是厉害。”燃灯感慨道,“子牙生平坎坷,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倒是你们,”他转向阐教其余弟子,“大都顺风顺水,少经生死离别,反而受这阵法的影响不深。”   看来不是我心性差,而是有前世记忆在,经历的事情多些。杨戬表情不对,莫非是想起了他母亲与舅舅的陈年旧事?仓空放下心来,居然生出了八卦的心思。   灵宝大法师将姜子牙从地上扶起,温言道:“子牙,你可以将玉虚杏黄旗展开,以免再受阵法影响。”   眼看亿万金莲瑞霭已经将西岐城护了个严实,燃灯道人与灵宝大法师等人才放心离开城楼,携手进阵。   九曲黄河阵是一片苍茫的黄气,奔流不竭,九曲无直,如万物衰败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燃灯道人、灵宝大法师、道行天尊、云中子、陆压道君五人入了阵法,便再无丝毫踪迹。仓空等人只能在城楼上静候结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黄河阵中忽然大放光明,将浓郁沉重的黄气冲开一角,一抹宝焰、一道白虹同时飞出,随后黄气滚滚,再度将大阵遮掩起来。   宝焰白虹直上西岐城墙,落在众人身边,原来是燃灯与陆压二人。两人衣冠不整,气喘吁吁,很是狼狈。仓空见此情形,饶是早有准备,心依然沉了下去,他知道其余三人的命运不问可知。   “其余三位师兄呢?!”姜子牙连忙问,其余众弟子也一同拥了过来。   “惭愧,都被云霄用混元金斗收了去。”燃灯面有余悸,“老道我许久没见过这等恶阵了,十绝阵与之相比,不过童子游戏耳!”   “云…云中子他们,替我们挡了一下,我们才有幸…有幸逃了出来。”陆压俊颜惨白,目光略显空洞,仿佛看到了往日的幽灵重现,“又一次……又是这样……”他哆嗦着嘴唇,看向自己的双手。   “师父被收走了?!”韩毒龙、薛恶虎异口同声地说,面上浮现出忧惧之色。   “老师他还在里面?!”雷震子也惊呼出声,青面獠牙的脸看起来更难看了。   “莫怕,三位道友久证大罗,这阵法虽可以演化天地坏劫气象,三五日间也坏不得他们性命。”燃灯道人毕竟见得多了,恢复得也快,“今番之计,唯有老道亲自拜上昆仑山,请玉虚宫掌教圣人亲至,方可破此恶阵,救出三位道友。子牙,你在这里好生看守,老道去去便回。”   云中子师叔本不应该在黄河阵里的……仓空看着失魂落魄的陆压,心中颇感愧疚。   “师弟,你还没从阵法气息的影响里缓过来吗?”黄天化在旁边关切地问。   仓空下意识斜靠在黄天化肩上,感受着令人心安的气息:“不是,只是有些担忧阵中的师叔师伯们。”   “别担心,有掌教圣人在,一定可以把他们救出来的。”黄天化信了他的话。   燃灯效率很高。不出一时三刻,他便匆匆返回,吩咐姜子牙布置香案,准备迎接元始天尊法驾降临。   仓空怀疑元始天尊其实早就来了,只不过是在摆谱,等香案准备好罢了。因为芦篷上的香案刚立好,就有袅袅仙音传来。随后远方天际升起金灯万盏,载沉载浮;庆云宝气流泻而出,上彻穹苍,映照得一片通明。   拉车九龙齐鸣,沉香辇上元始天尊垂目而坐,隐然与天地万物一体,仿佛宇宙和他并生,大道因他阐明,万事万物的规律都尽在眼前,历历可见。白鹤童子捧三宝玉如意,南极仙翁持鹿杖青灯,在辇前左右分立。   “拜见掌教圣人!”   玉虚众弟子齐声拜倒,恭迎元始法驾降临。   “起来吧。”元始天尊轻叹一声,看向九曲黄河阵,“此阵可演化坏劫气象,究其根源,还在于混元金斗。混元金斗是盘古肉身所化,为一身之末。化出的灵宝自然可以演化末日,坏人修行。”   “还请老师慈悲,施法破阵,救出几位道兄。”燃灯道人连忙说。   “三霄摆九曲黄河阵,本就是你等几人与赵公明的因果所致,乃私仇。按照惯例,我等圣人本不应随便插手弟子自了因果之事。”   此言一出,阐教众弟子都傻了——是啊,你不能插手,那还要你来何用?看热闹吗?   “然三霄不该在西岐城外摆阵。周兴商灭、斩将封神都乃定数。三霄此举间接干扰封神大势,乃违逆天道之举,我自当出手破阵,令其离去。”元始天尊大喘气般说完了后半句。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既如此,求老师出手破阵。”燃灯再次恳求道。   “不是现在。”元始天尊摇了摇头。   又怎么了,你就不怕弟子在里面出事吗?仓空腹诽道。   “我出手破阵,终究是以大欺小。若是这个头一开,我门下众弟子还如何完此杀劫?所以需要有人做个见证,证明我出手实属无奈才是。”元始天尊悠悠道。   “老师,您需要谁来做见证?”燃灯又问。对呀,你眼前这么多大活人还不够吗?   “此教虽是贫道掌,尚有师长,必当请问过长辈,方才可行。”元始天尊道,“我已命人去八景宫请师兄来了,众弟子稍安勿躁。”   仓空至此才看明白,忍不住暗骂一声:老狐狸!又想救弟子,又不想给人话柄以免坏了规矩,这前前后后一大番解释加布置,真是做得滴水不露。有你这么个老大罩着……太爽了!   没错,仓空在这上面还是想得很明白,元始天尊又护短,考虑又周全,做他门下有什么不好的?相比较而言,通天倒是耿直,你看看他那些弟子在《封神演义》里最后是什么结局?   无多时,天外传来一声牛叫,一头板角青牛从虚空中迈步行出,牛背上坐一位老者,手扶扁拐。牛前有一名中年道人引路,手拄藤杖而来。这俩人画风非常类似,都是一身旧到发白的青布道袍,说好听点叫朴素,说难听点就是寒酸,乍一看活像是两个落魄凡人。   偏偏是这两个平平无奇的人,让元始天尊郑重地站起身来,遥遥拱手道:“师兄来了。”      ☆、第72章 双圣降临      老子师徒与元始天尊形成了鲜明对比,来的时候也没甚异象,也没多大排场,即便放在凡间都显得落魄。   等到两人走近了,仓空才有机会近距离一睹太清老子与玄都大法师的风采……风采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有点多余。老子身材瘦小,白眉低垂,双目似闭非闭,看起来昏昏欲睡,就像个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的老人。他身前的玄都大法师也没比老子强多少,面上神色懒懒散散,显得心不在焉。然而有一点昭示着两人的高绝修为:仓空的神识无法触及二人身周三尺方圆之内,所感应到的只是无言虚空,仿佛眼前并不存在生灵一般。   “有劳师兄亲下凡尘。”元始天尊起身相迎。玉虚门下众弟子也上前参拜老子。   老子缓缓道:“师弟有请,不得不来。”   “截教三霄摆下九曲黄河阵本是出于弟子私怨,然她们万不该在西岐城外布下此阵,妨碍天数。为周家基业,也为封神大势,我不得不出手将此阵破去。”元始天尊侃侃而谈,率先抢占道德制高点。   “既如此,你先破了便是,又何必等我?”老子斜睨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衰迈无神的模样。   “此举毕竟以大欺小,还须师兄为我做个见证。不然一来传出去落人话柄,二来破坏了我等圣人间的默契,反是不美。”元始天尊道。   “罢。”老子点了点头,“红尘非久居之地,你我破阵后早回洞府。”   元始天尊面上掠过一丝喜色:“师兄所言甚是。”说罢,他坐回九龙沉香辇,辇下生出碗口大的金花将其托起,南极仙翁、燃灯道人左右随侍,向黄河阵走去。老子骑青牛跟上,玄都大法师引路。   一行人至九曲黄河阵前,南极仙翁大呼道:“三霄快来接驾!”阵中走出三位女仙,其中两人面上带有讥诮不屑之色,站在那里不动不言。另一人还算稳重,拱手向两位圣人行了一礼:“碧游门下云霄,见过两位师伯。”   “既知是长辈,缘何不拜?”南极仙翁皱眉喝问。   碧霄抢白道:“吾拜截教主,不知有玄都。上不尊,下不敬,礼之常耳。”   南极仙翁眉头大皱,正要开口呵斥,被云霄打断:“碧霄不得无礼——家妹出言无状,然事出有因,两位师伯还请见谅!”   顿了一顿,她继续道:“我等本是为报家兄之仇,方才在此地摆阵邀战。灵宝道友、道行道友、燃灯道友、云中子道友、陆压道友五人入阵了结因果,生死各安天命。燃灯道友如何竟请了两位师伯前来?圣人素不插手弟子间因果之事,否则杀劫加剧,激化为圣人间的矛盾。这等罪责,你可担待得起吗?”   云霄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声音洪亮,仓空离那么远都听得很清楚,他不用看也知道燃灯那张脸又要拉长成苦瓜了。云霄的话明着是说燃灯不该叫圣人来,实际上是在说两位圣人以大欺小、破坏规矩,想设法挤兑老子与元始天尊不要出手干预。   元始天尊轻笑一声:“你等不该在西岐城外布下此阵,妨碍周兴商灭之天数,阻挡封神之大势,贫道阐扬大道、顺天应人,自然要将此阵破去。你等放心,有师兄在这里做见证,贫道断然不会以大欺小,伤及尔等性命。”   “罢,师伯既然决心已定,便请按照破阵的规矩来。”云霄脸色微微发白,声音还算镇定,“两位妹妹,随我入阵去。”   眼看三霄入阵,元始天尊点了点头,示意燃灯道人与南极仙翁留在原地,独自乘辇进入。老子也不带玄都大法师,骑青牛进阵。   不多时,苍茫黄气忽地停止了流转,随后无声破碎散去,老子、元始天尊的身形出现在阵中,巍巍然不动如山。纵使大化迁流、万物衰败,又如何能影响不死不灭、与天道合一的存在?   在他们面前的尘埃中还有三具尸体正在渐渐化为流光,飞向岐山封神台——不消说,这是三霄姐妹。仓空眼皮一跳:这就是您老人家所谓的“不伤及尔等性命”?对,是没死,上封神榜了怎么能叫死。   元始天尊大袖一挥,又有三个身影飞出,落在他身前,兀自盘膝枯坐,自然是灵宝大法师、云中子与道行天尊三人了。白虹闪过,陆压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燃灯道人身旁,等着看元始天尊出手唤醒云中子。   “徒儿醒来。”元始天尊仅仅开口说了四个字,仓空却感觉他的话语中蕴藏了莫大力量,仿佛道明了天地的玄妙,带着奇异的震动。这种震动直接破除了混元金斗的禁制,将三人唤醒。   “多谢师尊相救!”三人顿时明白过来,附身拜道。   “起来吧。”元始天尊看着他们三人,“你三人被九曲黄河阵所关,仙体受混元金斗消磨,如今已只有天仙修为。索幸为师破阵得快,否则再拖一日,你三人便成凡夫俗子了。可叹三霄见我破阵,竟主动破坏规矩,不单催发阵法,还祭出法宝一意攻击我,结果受我护体庆云反震而死,如今已上了封神台。”   “弟子等人无能,累得老师出手。”三位真人又道。他们自然很清楚,元始天尊来救自己,已经是担了以大欺小、破坏圣人默契的风险。   “罢了,如今你等削了道果,正可回洞静参至道。所谓破而后立,便是此理。大道精微,若能用心体悟,异日恢复后,道行还可更进一步。”   说完,元始天尊调转辇头,似乎打算就此离去,然而行至半途却又停住。   “九天元阳尺被谁得了?”他忽然问。   仓空心里一紧,下意识接道:“是弟子得了。”   此言出口,元始天尊顺着看了过来。玉虚众弟子自然而然地如潮水分开,露出了中间的仓空。   “这么说,你便是在众帝之台引起那番动静的人?”老子竟然也来了兴趣,转过头慢吞吞地对他说。   “是,是弟子莽撞。”仓空一下子被两位圣人关注,只感觉喉咙发紧,舌头生涩。   “无妨,那是你的一番造化。”元始天尊语气颇为温和,让仓空放松了些,“姒文命也是个人物,颇有当年姬轩辕之风范,只可惜贪心不足,强要逆天理行事。众帝之台毁、九州之鼎伤,亦是天道假你手成就。你既观天人之争,当细细感悟,于你道行大有裨益。”   “弟子谢掌教老爷指点。”仓空急忙道谢。   “前番广成子来此,可曾对你提及九天元阳尺?”元始天尊又问。   “不曾。”仓空当时还觉得庆幸,认为广成子默认了此事。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已应该当面去问问对方,但是那时候广成子已经回山去了。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正常,他当初将此宝赠与姬轩辕,便已将元灵烙印抹去。说起来,这件法宝与他早已没了关系,你可放心使用。但须记住,法宝终究是外物,自身修行才是根本。”   “弟子省得。”听到这话,仓空又想起了辰一神君之死,心下叹息。   “你叫什么名字?”老子问。   “弟子道号仓空,乃是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座下童子。”   “仓空?嗯,结木刍以为仓,当其无,有仓之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故大道为虚空真无,方可承载万物。好名字,此名深蕴我道家真谛。”老子徐徐道。   “……谢大老爷夸奖。”为什么被人夸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你便是仓空啊,”元始天尊在旁边了然地点了点头,“清虚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老爷你真是好人,居然在阐教老大面前提起我嘤嘤嘤……这要是我一不小心成了元始的亲传弟子,那可就要叫老爷你一声师兄啦。仓空闻听此事,心里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荡漾。   “他说你资质鲁钝,金仙难成,注定只能做个童子——”   仓空觉得自己当面挨了一拳似的:老爷,你有必要专门跑到圣人哪儿说这些嘛?   “——不过你于法宝一途,倒是颇有天资。清虚来我这里,主要便是问那件‘金刚琢’法宝。你且拿来给我看看。”元始天尊后面的话又让仓空的心情扬起来了,他急忙取出金刚琢,走近元始,双手奉上法宝。   “因果之道,好想法。不过清虚应当跟你说过,若对方比你强时,或者未接触到对方法术、法宝气息,这件法宝就难以奏效。另外还有一点,世间万物复杂无比,短短交手片刻,你很难借助阴阳二气将其模仿出来。”元始天尊把玩片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金刚琢的缺点。   “哦,因果之道?什么意思?”老子在旁边感兴趣地插嘴问道。   元始天尊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神识中给对方解释此事缘由。随即老子颔首道:“借用因果之道收取法宝?有意思,老道一直想炼制一件收取法宝的法宝,只是未付诸实践,不想这位仓空小童已经做出来了。”   惭愧,这本来就是山寨您老人家的想法……仓空在心底抹汗。   老子下凡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微笑:“如此,老道我倒是有个建议,就着落在你的道号上。空无一物,方可容纳万物、承载万物,因果再大,不过也只是道中一环罢了。譬如西方那两位道友,以因果起家修行,最终则归于虚空大道。你若能悟得空无之理,不仅这法宝有望成为先天,你本身道行亦可精进。”   “仓空谢过大老爷教诲!”仓空急忙道谢。老实讲,老子说得轻巧,以仓空的资质若能感悟到这般地步,可谓是千难万难。但无论如何,对方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师兄这话,确实是至理名言,够仓空童儿受用一生了。但以他资质,若想修至这一地步怕是困难了些。”元始天尊在一旁笑言曰。   “天下人就数你爱弟子、主意多。”老子笑道,“也罢,虽说托物寄形落了下乘,但若能借此宝让他道行进上一步,亦是美事。师弟,拿来吧。”元始天尊笑呵呵地将金刚琢递了过去。   “仓空童儿,抬起头来。”老子对仓空说。   仓空依言抬头,与老子目光恰好对视在一起。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万物皆按照某种玄妙而神秘的秩序运转着。一切事物,不过是那种秩序运转的体现。那种秩序孕育一切、推动一切、滋养一切,却不占有也不统治——那就是道!   那种神秘的规律忽然收缩,聚成面前的老朽人身,这既是道所演化的万物中的一员,也是道的本源。此时,仓空的目光终于从老子眼中抽离出来。   难言的亲近感自仓空心底迸发出来,是对万物本源的亲近,也是对老子的亲近。   “过些时日,我自会派人下凡找你。届时你来我八景宫取走金刚琢。”老子看着仓空,若有所思地说。   “多谢大老爷垂恩!”仓空再度拜倒,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第73章 赴八景宫      老子、元始天尊走后,整个周营阐教门下看仓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这厮身为童子,居然就这样获得了太清圣人的垂青?!   不过毕竟都是圣人传承,谁也不比谁差多少,惊叹羡慕一会后,大家也纷纷恢复了正常,甚至还为仓空的幸运而欣喜。说穿了,仓空去八景宫一趟,无非是得一件圣人出品的先天灵宝,外加几句指点罢了。   若换做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或者是截教那些放养型的外门弟子,对此自然打破头去抢。但像是阐教这样走精英路线、小班教学的门派,最不缺的就是圣人指点。   至于圣人亲手炼制的法宝嘛……虽然稀奇,对于周营这些修真官二代而言也没什么——别的不说,金吒的遁龙桩、木吒的吴钩剑都出自元始天尊手中。倒不是说阐教弟子一定比截教或者其他门派的修士高尚,只不过司空见惯而已。   三霄死后,西岐再度迎来一段和平时日。原因很简单,此时正值春耕播种,农夫们忙于田事,殷商朝廷可不敢违逆天时征调民夫入伍,否则一来士兵眷恋田园,军心涣散;二来春耕人手不够,影响这一年的田赋存粮。原本的三十万常驻大军又在绝龙岭覆灭,帝辛想打仗也没有人手啊!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玉鼎真人洞府来了一条细腰黑犬,与杨戬为伴——没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哮天犬。它自幼与杨戬长大,关系非比寻常。此前魔家四将围困西岐,杨戬奉命下山援助。因为哮天犬准备渡劫成就地仙,所以未曾过来。直到现在渡劫成功,玉鼎真人才让他来找杨戬。   仓空听完哮天犬的经历后暗笑:哮天犬都是地仙,子牙师叔还是未成仙道。这回可真是地地道道的“人不如狗”了。   “杨兄,哮天既然已经是地仙了,为何还不是人身?”木吒问道。他跟杨戬关系的确不一般,连道兄的“道”字都省了,听着更加亲密。   “哮天有一丝上古异兽血脉,师父推测他需要成就天仙后,才有望化作人身。”杨戬说。   “哦……”众人纷纷点头。   按照常理,修行有成的妖族应当在炼气化神之后化作人身。人身又名先天道体,乃是仿照盘古真身塑成,与天地隐然共鸣,修行速度最快。而且化作人身,便可以进入俗世体悟红尘百态、人心变迁,对于心性修行大有裨益。   但是上古异兽又不一样,它们往往生下来就具有天赋神通,灵智早开,但偏偏人身难成。譬如四海龙族,金仙才可得人身。或许这也算天道对它们的平衡吧。   从此以后,仓空就常常能看到杨戬、木吒与哮天犬两人一兽同进同出,成了货真价实的狗男男。   至于木吒本人对此什么态度,反正从那张木愣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而且恰好就在此时,八景宫的童子也来了。   “你便是仓空吧?我家老爷让你跟我去一趟大罗天八景宫。”额生金角的小童脆生生地说,手里还捧着一枚紫气氤氲的玉符,“我叫金角,这是出入老爷洞天的玉符。”   “好说,好说,终于来啦,有劳金角仙童来请了。”仓空笑眯眯地与黄天化等人作别,跟着金角童子驾云向大罗天方向飞去。   唉,不容易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八路……那个八景宫。   仓空路上心情很好,忍不住与金角童子攀谈道:“仙童啊,我听说你还有个兄弟,也是八景宫的童子?”   “对呀,他叫银角。”金角童子点头道,“哼,要不是跟他打赌输了,在这里接你的就是他了。现下可好,他在大罗天里跟阿青玩,我倒要出来跑腿。”说着说着,金角童子扁起了嘴。   “阿青是……”   “就是老爷的坐骑青牛啊,我们都叫他阿青。”说起青牛,金角童子的眼睛里透着晶亮,“阿青人可好啦,经常陪我们一起玩。不像是玄都师兄,总在发呆、睡大觉。还有老爷,每次说好陪我们玩,结果自己犯懒,说话不算数。嘴上还说得好听,什么‘清静无为’啦,‘一动不如一静’啦。”   呵呵呵,还好我不是老子粉。仓空听着金角童子“扒一扒大罗天的不堪内幕”,心里的黑线汇聚成了瀑布。   “半个月前,老爷带回来一个白圈子,天天说要去重炼,但是每次都嫌麻烦没去。他一直拖了十几日才动手,中间还总走神偷懒。还得我与银角总得帮他重新煽风点火,起炉倒水。老爷前一天在完工——也不知是什么法宝。”金角童子毫不留情地拆老子的墙角。   原来是您老人家拖延症拖到了今天,我说怎么圣人炼宝还这样慢……仓空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仙童啊,你们平时在大罗天里,除了修行和玩,还做些什么呀?”他转移起话题来。   “我们还喜欢给老爷编故事玩。”金角童子说,“二老爷和三老爷的教门都在人间流传很广。只有我家老爷,连传教收徒弟都懒得做,在凡尘都没人认识。”   你急什么?再等几百年,你家老爷就下凡了。他只留下短短五千字的一本书,在后世的影响力可比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加起来还大得多……仓空暗想。   “老爷当然不在乎啦,但是我们觉得这样怎么能叫做圣人呢?”金角童子继续道,“所以呀,我们就给他编故事,偶尔趁着下凡的机会讲给凡人听,让凡人能传颂老爷的事迹名号。”   “大老爷不介意吗?”仓空冷汗都下来了,这不算诽谤吗?   “怎么会,我们这是夸他呀!”金角童子说得理直气壮,“比如这个故事:‘老君者,以虚无为道,灵元为性,清空寥廓,晃朗太玄,含孕于空洞寥落之外,莽荡玄虚之中,寂寞无里,不可称量。’”   “这……听起来倒像是鸿钧祖师。而且你说得如此复杂,凡人哪里能听懂呀?”   金角童子一撇嘴:“我哪有这么笨,刚才的故事是阿青编的。你说得对,凡人根本没听懂。再听听这个:‘老君于云华之上,身如金色,面放五光,自然化出神王力士、青龙白兽、狮子麒麟,列于前后;或作千叶莲花,光明如日,头建七曜之冠,身披九色离罗之帔,顶负圆光,手捧五明,巍巍胜相,难可形容。’”   身如金色、面放五光?头建七曜之冠,身披九色离罗之帔?仓空脑海里浮现出老子沧桑衰朽,戴鱼尾冠,着青布道袍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这段话嘛,语言生动易懂……”他搜索枯肠地憋出一句夸奖的话,“但是不是太长了,又全是铺叙,只怕凡夫俗子记不住呀……”   “嗯嗯嗯,”金角童子一个劲地点头,“这是我兄弟银角编的,凡人听完后的反应跟你说得一样,感觉很厉害,却记不住。所以说……”他忽然将小胸脯得意地挺起来,“整个大罗天还是我金角童子最会编故事!”   “老君在天皇时,号通玄天师,一号玄中大法师——这里当然是仿自玄都师兄的道号啦——乃讲淡泊无为,而俗自化。”   “在地皇时,号有古大贞。爰定三辰,是分昼夜。以三十日为一月。”   “又在人皇时,号坚固先生。分九区居方所,五行四微,世欲生死之业。”   “老君于天汉元年下降,与燧人为师,号惟用子……”   金角童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为老子编纂的光荣事迹,仓空听出了这位童子编故事的规律,就是先说在某某时代,然后老子带着个马甲到人间来,给在世人皇当老师,教人族干了某些事云云,什么“老君在伏羲时,号郁华子”啦,“老君与神农为师,号大成子”啦,都是这样。听起来跟某点上那些在洪荒当帝师的男主角有点像。   “老君在黄帝时号广成子,隐于空峒……”   “等等,什么?!”仓空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怎么连广成师伯都被你们编进去了?”   “这个嘛……”金角童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时正好他奉命来八景宫拜访老爷,所以就顺便……”   无语之余,仓空突然想起来后世某部臭名昭著的道教经典——《老子八十一化历世图》。那里面就把老子吹捧成不断历世下凡,教化苍生的伟大形象。并且把叫得上名号的许多著名仙人都附会成老子转世,其中就有广成子。莫非,那部作品的源头竟然就是这位金角童子?   金角童子可能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再说话。两人默默飞至罡风乱流层,这里气流凛冽,未成仙道者甚至会被绞碎躯体。金角童子拿出符诰捏碎,蒙蒙清光自玉符中流泻而出,虚空仿佛有一道门扉开启。   门扉背后,展露出来的是生机蓊郁的山水世界:青松、溪流、远山、白云……浮华落尽,唯见清新真淳。   “来吧。”金角童子首先飞入其中,仓空紧随在后。他仿佛来到了纯粹的自然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工痕迹。   飞至山麓水畔,仓空终于见到了老子居住的“八景宫”。用“宫”这个字来形容对方的居所实在很勉强。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座古朴到近乎简陋的道观,屋舍稀稀拉拉,不成规矩,却意外地与周围山色融为一体。   若非道观上面的“八景宫”三个大字,仓空真不敢相信此地是混元圣人的居所。   仓空随金角童子落地,发觉八景宫宫门已经打开——对方不愧是未卜先知的圣人,早就算到他此刻会到,命人把门都打开了。他暗暗点头。   “哎呀,我走的时候忘记关门啦。”金角童子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第74章 一气化三清      “八景宫正殿”的规格很简朴,还没有清虚道德真君住的含虚院大。老子就坐在正中间的蒲团上,依旧是白发萧然,满脸皱纹的衰迈样子。联想起之前金角童子编的“故事”,仓空感觉格外违和。   “金角,你先出去玩吧。”老子慢悠悠地说。金角童子自然从命,欢天喜地出门去了——这一次不忘把门关上。   “坐,我知道金角在路上与你说了许多,莫要当真。”老子这句话说得仓空一个激灵,忙从刚坐下的蒲团上站起来,连称不敢。   “罢了,你不必紧张。”老子又道,“世上没有凭空而起的传言,金角他们编的故事虽然荒诞,亦非全然妄作。道不可见,玄虚恍惚;道可见者,芸芸万物。若欲求至道,一者当身处清静,感悟微妙;一者当投诸红尘,体验众生。”   仓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就是说“道”这个玩意,既包括了规律啦、定理啦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包括了天地生灵这些有形的实体。那怎么修呢?很简单,既要找个深山老林躲着静修,又要到红尘中去游历。   “然两途分异,修士以一人之身,难以兼顾。故我有一气化三清之法……”   老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你猜猜,何谓一气化三清之法?”   “这个……大抵是一种分化身之法吧?效法大盘古氏元神化三清旧事,变出三个化身来,同时修行?”仓空结合前世看《封神演义》的印象猜测道……其实您老人家还可以凑成一桌打麻将,这句话他咽进了肚子里。   “有些意思,可惜不对。”老子衰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者,犹言多也。一气化三清实际不止三人。”说着,他直接向仓空灵台中发来一道神识,详细解释了一气化三清的神妙。   太上老君八十一化,讲的究竟是什么故事?实际上是老子不断历世的过程。这并不是金角银角他们的空穴来风,确有其根据存在。老子一气化三清,便是他取己身本源一气,散入天地轮回,化入有情众生,融入芸芸世间,此为“三生万物”。   这些化身都是人吗?不一定。凡是有情轮回众生,皆有可能,飞禽走兽虫蟊,人类天人阿修罗,不拘一格。老子只是将本源一气散入轮回,具体会生成什么形态,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的化身们与老子本人有联系吗?没有联系,化身们没有身为老子的记忆,老子也不知道那些化身都是什么、在哪里、做什么,也不会去理睬。化身们既是与老子分开的独自的个体,亦是崭新的生灵。轮回化身都是凡俗之身,寿数长短不同,却终有天年。唯有当一具化身死去,这一世的记忆才会传回老子灵台中,而那具化身依旧不知情地轮回流转。   这样一来,老子本人在八景宫静修悟道,他的万千化身则轮回历世,不断为他积累世间感悟。二者相加,他的道行进步自然是事半功倍。   而这些化身生生世世轮回,不仅活在“现在”,也能追溯“过去”、沟通“未来”。老子本人对敌时,甚至可以借由轮回化身们,调来不同时间中他本尊的力量,投影于当下,暂时凝聚出过去、现在、未来三清化身,而这一过程那些轮回化身是浑然不自知的。此法终究大违天常,每次施展出来仅仅能维持一时三刻,便会自然消散。   仓空好不容易消化完这道庞大神识,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卧草,这么牛逼。第二个念头是:过去、现在、未来,这不是西方佛门三世佛的概念吗?   “说起来还要多亏西方那两位教主,我偶然与他们论道,方才萌发了这个念头,修出了这门神通。”老子捻须微笑,浑浊的双眼透出几分精光。   “大老爷,敢问您为何要将这些告诉给弟子呢?”这是仓空心里的第三个念头,也是他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啊,他又不是太清门下,甚至都不是阐教的正牌弟子,只是个童子而已。老子堂堂混元圣人,会吃饱了撑的、无缘无故跟自己说这些吗?   “因为我乐意。”   哈?仓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乐意你信吗?”老子面上笑意更盛,整张脸的皱纹都被牵动起来。   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嘛?因为圣人,所以任性?仓空觉得莫名其妙。   “爱信不信。”老子最后笑眯眯地来了一句,然后从袖子中取出金刚琢来,递给仓空。   仓空起身双手接过,然后忍不住端详起来。这件法宝乍看之下平平凡凡,没有一点光华。然而若把神识探入,就会发现此宝自有神异。圈环本身给人以平衡、循环之感,阴阳平衡,两仪循环转化。阴盛化阳,阳极生阴,构成一个完美平衡的圆。想来这是从金刚琢原本阴阳冲和的功能升华而来。   整个法宝最大的妙处却不在圈环,而在圈环中间的虚处。虚处虽无实物,却与圈环本身构成了一个玄妙的整体。正所谓‘以有衬无,以无显有;因其所有,用其所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便是此理了。中间的虚处给人以空濛之感,仿佛能承载万物,容纳万物。又透出某种神秘的呼唤,发自本性,好像天地生灵都从中而出,也理所当然应回归源头似的。   不愧是圣人出品,单单是这种道蕴就够他参悟的了。仓空心里叹服,口中向老子道谢。   老子逗完他后,又恢复之前衰迈无神的模样,慢悠悠道:“不必言谢,以后你祭出此宝,只需用神识锁定要收的东西就行,不拘法宝法术,但是对付不了活物。另外此宝已是先天灵宝,蕴含玄虚大道之真蕴,你须细心体悟。”   “谨遵大老爷教诲。”仓空道。   仓空回完话后,两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或者说,是仓空自以为的尴尬。因为老子昏昏沉沉的,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咦,你还没走啊?”过了盏茶工夫,老子忽然抬眼看到他,“怎么,还想从我这里讨要金丹吃不成?”   “……弟子不敢。”你想放我走,倒是说一声啊,“那么弟子就此告退。”   老子垂头而坐,没说什么。   仓空无奈地站起来离去,一路还在回想着老子与自己的对话。   等等!   将本源一气散入轮回……   寿尽时记忆回归,其本身继续轮回中流转……   轮回化身都是凡俗之身,寿数长短不同,却终有天年……   那如果、如果……   一个大胆而令人震惊的假设浮现在他心头,让他心情难以平静。   默默回到西岐,仓空忽然发觉下面好不热闹——又是一路商军到。   “仓空道兄,不好了!”刚进丞相府,韩毒龙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黄道兄被殷商抓了!”   什么?!      ☆、第75章 美救英雄      修真无岁月,此言不假。仓空光是在八景宫消化老子那道神念,就花费了三天三夜的工夫。圣人神识,岂是等闲?直到他离开大罗天后,方才发觉时间流逝。   反观人间,仓空刚一走,殷商军队就由邓九公带领着打到西岐来了。姜子牙率军迎战,头一场还算顺利,斩杀对方前将。后一场便倒了霉,对方派上阵的是邓九公之女邓婵玉,有发五色石击人的绝学。黄天化、哪吒、龙须虎都被接连打伤。好在有杨戬这个人形自走法宝上场,拼着硬挨了一记五色石,放哮天犬咬伤邓婵玉。   结果次日就有个矮子前来叫阵,自称土行孙。哪吒跟黄天化前一日出战被挫,正窝火呢。当下便接连出战,然后接连被擒……   仓空回到西岐丞相府的时候,姜子牙恰好召集众弟子商议此事。   哼,不就是惧留孙的搓比弟子吗?还敢欺负到天化头上来了!仓空一听,顿时明白过来。想到黄天化先是受伤又是被擒,心里那叫个恼怒。   “子牙师叔,不如我与杨戬道兄一并潜入商营,将天化他们救出来。若时机合适,再出手将土行孙、邓婵玉杀掉。”他提议道。去你的惧留孙,有本事早发现就来救你家弟子,没本事休怪我手快无情!仓空心里暗暗发狠。当然,他还不至于丧失理智,话中记得拉上周营现阶段实力最强的杨戬帮衬。   “子牙师叔,若要刺杀敌人,那便再算上木吒吧。”杨戬提议道。依着木吒在对阵魔家四兄弟的情形来看,他的法术法宝的确更适合刺杀。嗯,杨戬是肉盾加战士,木吒是刺客,我是法师,这个阵容打架很科学嘛。仓空暗道。   “可,”姜子牙终于同意了,“你们三人今夜出发,定要小心。务必以救人为上,刺杀须慎之又慎。”他又叮嘱道。   “弟子遵命。”三人异口同声。   当夜,仓空三人便施展敛息法门,悄悄潜入商营。首先自然是寻到黄天化他们被关押的所在,由功夫最强的杨戬出手,三下两下,将几员守卫打昏;再使个障眼法,蒙骗过其余巡逻的士兵。   “仓空,你可算来了!”黄天化甫一见到仓空,就激动地说。   “嘘,嘘,小声些。”仓空将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黄天化安静下来。幸亏外面的障眼法有隔音效果,不然黄天化这一声喊,非得惊动大营不可。   “快救我们出去。”被冷落的哪吒也低声道。   “仓空道兄,我们先把绳索解开。”杨戬说着,就动手去解哪吒身上的绳索。但是他刚一触及绳索,绳索上就荡起重重金光,将他的手弹开。   “这是玉虚道法?!”他识得这种气息,不由惊呼出声,“是夹龙山一脉的捆仙绳秘术,怎地在此?!”   捆仙绳有两重含义,一是指元始天尊赐予惧留孙的那件法宝,二是指惧留孙自法宝中参悟的一门捆人秘法。杨戬此处所指,自然是那门法术“捆仙绳”。   “捆仙绳秘术出自先天灵宝捆仙绳,但却可以不借助那件先天灵宝,转而加持到普通绳索上,使其能封住修士元神法力、神通变化。”杨戬皱起眉头,把眉心金纹都挤得小了几分,“没有惧留孙师伯的秘传符印,我们如何能破解此术?而且商营又怎么得到了师伯的秘法?”   “不管这些,救人要紧。”仓空心里知晓土行孙底细,可是念及刺杀需要,反而不愿意说出来,“惧留孙师伯也是玉虚门下,断然不会反去助商。”   “说的也是,可我们怎么把两位道兄救回去呢?”杨戬道。   “我试试。”木吒二话不说,取出吴钩剑去割哪吒身上的绳索。吴钩剑分属先天,倒真有可能破去捆仙绳秘术。   昏暗的牢房中,吴钩剑宛若一弯冷月,透出丝丝寒白色剑气,映亮斗室。剑气与绳索接触,迸发出耀眼光华。绳索上覆盖着一层淡薄的金辉,却出乎意料的坚韧。木吒害怕伤到哪吒,不敢全力发动吴钩剑,便割不到绳索。   “遗憾,若是萧道友与曹道友的落宝金钱在,或许可以破除此术。”杨戬叹息一声。   萧升、曹宝随燃灯到西岐后,不久便回山清修去了,并未参与九曲黄河阵一事。因为他们本就不属阐教,出手帮助燃灯不在分内。况且随后他们又将缴获的定海珠转增燃灯。这就代表他二人与赵公明的因果转移到了燃灯头上。既如此,他们自然没有正面对上三霄,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也算是蝴蝶效应之一吧。   “落宝金钱可以,说不定金刚琢也可以。”仓空忽然反应过来,取出金刚琢,运转元神驱动。空濛玄虚的气息从圈环中心涌现,仿佛能包揽万物。   白光一闪,两道金芒从绳索上跳跃而起,窜入圈中,凝聚成两道黄纸符箓,转眼不见踪影。黄天化与哪吒用力一挣,绳索自断。   “仓空道兄,可否将那两道符箓与我一观?”杨戬眼尖地看到了捆仙绳秘术的原型。   “好。”仓空从金刚琢自带的芥子空间中取出这两道符咒,心下暗叹:这下子怕是杀不成土行孙了。哼,至少要揍他一顿才解气。   “果然是灵宝师伯发明的黄纸符咒,此物只在阐教之中才有流通。”杨戬肯定道,“两位道兄,你们身上的绳索可是土行孙擒你们时祭出的绳索?”   “是,从未换过。”黄天化说。   “这是捆仙绳法术符咒,将它贴在普通麻绳上,绳索便会有灵宝捆仙绳的四五成威力,难怪你们挣脱不得。”杨戬用手摩挲着下巴,在思考着什么。   仓空开口提醒道:“道兄,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若真有疑惑,何不把土行孙擒来,细细审问?”你又不是名侦探杨戬,现在不是推理秀时间,快干正事。   “走吧。”杨戬点了点头,示意所有人离开。   “天化,你没事吧?”仓空不忘在神识里关心一句。   “放心好了,符咒拿掉后,我体内的法力又恢复运转了。”黄天化说着,面上不由浮现出愤懑之色,“只是那个矮子着实可恶,一会钻地,一会出来,搞得我在玉麒麟上根本应付不过来,这才被擒。还有那个邓婵玉,没什么本事就会扔石头。她扔的石头五彩斑斓的,还附带一种奇异的法力,让神识捕捉不到……”   黄天化在神识里还未说完,几人便到了主帅大帐前。   “我直接施法将整个大帐定住,这样土行孙就无法施展地行之术了。然后劳烦木吒道兄出手将邓婵玉翦除,杨道兄将土行孙擒下——千万不要让他双足沾地。”仓空以神识安排道。他身为一个水火花篮在手的远程法师,怎么能不发挥团控作用呢?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夜空亮起来了。   浩浩剑气如东海怒涛,雪亮银光翻腾不休,席卷一切;又有一道金灿灿的剑光横空而起,矫健曲折,如铁索横江,似老藤缠树,将之前的雪亮银光拦在半空。二者相撞,霎时间激荡起漫天火雨光华,照彻整个夜空。随后传来一声极刺耳极尖锐的金属摩擦音,挟着滚滚气浪,震得仓空等人慌忙施法躲避。   大帐掀开,仓空看到一个四旬中年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美貌女将,还有个相貌奇丑的小矮人。想来这三人便是邓九公、邓婵玉和土行孙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呀,有刺客!”邓九公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了仓空几人,急忙放声呼喝道。他的声音转眼间传遍营地,雄厚有力,并未被夜空中的争斗声盖住,显示出了很深的内家功夫造诣。   可惜没几个士兵响应他,刚才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让许多人昏迷了过去。   两道剑光还在继续交锋着,光霞云气绞作一团如沸水滚荡,静谧的星夜被冲得七零八落。仓空隐约还看到了庆云金灯、璎珞白虹在星夜中闪烁。   大罗金仙!他感应到了恐怖的法力激荡,再一结合护体庆云,心里大概知晓了争斗者的水平。   “土行孙、婵玉,随我将他们拿下!”邓九公见自己的士兵不来,只好亲自招呼出手。他拔出腰刀,向最近的杨戬砍去。杨戬不闪不避,唯有一层淡淡光华在身上闪过,衬得整个人如玉雕般晶莹。腰刀落下,直砍得火花四溅,杨戬毫发无损。随后他一拳击出,反将刀打断,余力未绝,将武艺不俗的邓九公击倒在地。   邓九公发令后,邓婵玉自然是第一个出手的。只听她娇喝一声,袖中飞出一道五彩光华,极为耀眼夺目,观之不明。不仅是眼目,连神识都锁定不了此物的位置。   果然奇异!仓空刚得了黄天化的提醒,心中早有提防。如今一见,赶紧将预备好的金刚琢祭出,白光闪动,收走了那块五色石。不仅是那一块,又有一块五色石从邓婵玉袖中飞出,竟也被金刚琢生生夺走。   原来是子母石,子石一去,母石再生,难怪书里这娘们的石头怎么也打不完。仓空暗忖道。   邓婵玉头一次见到五色石被收去的情况,不由得愣了瞬间,好在她反应极快,从腰间抽出双刀,向仓空劈来。仓空直接祭出紫郢剑反击,一下便将邓婵玉双刀削断,再一下就要取其首级。   铛!   金铁交鸣,土行孙及时出手,用镔铁棒救了邓婵玉一命。同时金光一道从他腰间飞起,来拿仓空,正是加持了惧留孙捆仙绳秘术的绳索。   仓空有金刚琢在,哪会惧他?白光再闪,收去秘术符咒,绳索无力坠地。水火花篮也他自头顶升起,凝炼如碧玉的光华照出,将邓婵玉、土行孙死死定在原地。他还故意将土行孙提摄了几寸高度,让他的脚离开地面,阻止其以土遁逃离。   眼看逃不掉了,土行孙脸色陡然变化,眼睛不是瞧向仓空,而是瞧向那两道争斗不休的剑气。      ☆、第76章 斩草除根      空中两道剑光兀自争斗不休。   其中一道奔腾汹涌,银亮的剑光如东海潮水般滔滔不绝,威势浩大。   另一道则在不停地画圈,一个个金色的圆圈似绳索般束缚着前一道剑光。这一道剑光比前一道要细得多,却更坚韧,恰似缰绳勒马、老藤缠树,一旦缠上,纵然对手强大数倍、横冲直撞,也休想甩脱束缚。   胜负渐渐明显,银亮剑光处在下风,正被金色剑光所压制。   大罗金仙,已经明悟己身之道,即便是御剑攻击,也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从那道金色剑光和土行孙的脸色来看,仓空已经猜到剑光主人的身份——夹龙山飞云洞惧留孙。   虽然十绝阵、诛杀赵公明、九曲黄河阵三役也都是大罗境界的战斗,但仓空等人都无缘观看。此次有缘,敌人又悉数就擒。仓空几人忍不住仰头观看,细细体悟中间流露出的道韵。   “大罗金仙之间的纷争与我等无关,回西岐要紧!”杨戬道行最高,也回神得最快。他沉声提醒众人道,言语中已动用了清心法术。仓空等人这才回过神来,带着邓九公三人返回西岐。   仓空走在回西岐的路上,就听见夜空中传来一声怒吼:“惧留孙,我与你素无因果,你休要欺人太甚!”   听到“惧留孙”三个字,被水火花篮定住的土行孙明显有了反应。他身体不能动,瞳孔却在收缩。仓空看在眼里,暗自嘲笑他:这么怕师父,还偷跑出来干嘛?   “余元道友此言差矣。”惧留孙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姜子牙受天命封神,西岐应天数勃兴,我阐教自然要顺天应人。道友无名上脑,一意逆天行事、帮助殷商,贫道只得出手相阻。若道友能稳固道心、回山潜修,贫道自然不会阻拦。”   这回换成仓空变脸色了——余元?一气仙余元?那不就是余化的师父嘛,他提前原著剧情那么多来此地,莫不是因为我?   “锵”的一声,两道剑光分离平息,光气消散。   仓空这才看见云端对峙着的两个人影,各自被庆云祥光所笼罩,背对他们的一方依稀能看出惧留孙的轮廓。余元离得更远些,瞧不大清楚。   “哼,休要多言。殷商我帮定了!”余元的声音遥遥传来。随后就见他祭出一个布袋,若非袋子上的宝光,在夜空中还真看不清楚。袋口张开,烈焰金光滚滚涌出,仿佛光焰构成的海啸,铺天盖地,咆哮翻涌,向着惧留孙卷来。   “早听闻道友的如意乾坤袋是件厉害灵宝,今日有幸得见,果真不凡。”惧留孙在天上哈哈大笑,也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捆仙绳。   细细的金芒倏地射出,随后在空中爆开,千丝万缕的光线如金蛇狂舞,瞬息间在半空中幻化出百千重绳影,却都显现出宛若实体的质感。无数条绳索横拦于半空中,盘结曲折,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纵使如意乾坤袋中光焰浪潮有摇天撼地之势,亦不可破之。   真厉害,毕竟是元始天尊出品、大罗金仙至宝。我以前可是小看了捆仙绳。仓空在地上看着双方争持,心中佩服不已。   他以前一直觉得元始天尊偏心眼儿,给广成子、赤精子以及他家老爷这些弟子的法宝都是好货色,给慈航道人、惧留孙他们的就是次品。今日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成见大谬。   “师弟,别看了。”黄天化拍着他的肩膀,“惧留孙师伯赢定了。我们快把这些人押解入城,才是正理。”   “嗯。”仓空这才押着土行孙等人进了西岐城。   姜子牙见几人不仅救人成功,还把商营首脑悉数抓获,自然大喜过望。一面夸奖着玉虚众弟子,一面就要安排人关押邓九公三人。   “子牙师叔且慢,弟子尚有一事汇报。”杨戬忙将捆仙绳秘术一事汇报给姜子牙。姜子牙听完后,两条皓眉皱了起来,他命人将邓九公父女暂且带走,接着转头叱问土行孙:“你与惧留孙师兄可有关系?”   “子牙师弟,你不用问啦。”惧留孙的声音由远及近,“说来惭愧,这小畜生就是愚兄的劣徒。”   刚才那场战斗姜子牙也看到了,他清楚惧留孙的实力明显要压过余元一筹,所以并未去管。如今显然战胜负已明——余元被捆仙绳绑着,面色忿忿地跟在惧留孙后面。   仓空见惧留孙来了,料想土行孙也不敢跑,便收回了水火花篮的碧光。果不其然,土行孙双脚刚落地,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喊:“师父饶命!”   随后在众人(主要是惧留孙)的询问下,土行孙交代了自己身投殷商的原委。跟仓空前世记忆差不多,就是他的山中修行生活枯燥无趣,在申公豹的劝诱下,他决定去三山关投靠邓九公,换取一份富贵功名。临走时,他还偷走了几张惧留孙的捆仙绳秘术符印。   土行孙自幼在山中长大,对于人间纷争不甚了了。稀里糊涂地就被申公豹给忽悠了。等他到邓九公旗下才发现——这是殷商,他自己家的师叔姜子牙则在对面的西岐。但这时候他又对邓婵玉起了觊觎之心,所以一直在商营呆到现在。   “你历过色域劫,现已成天仙之流。如何还控制不住色这一欲,以至于昧了是非?”惧留孙看着土行孙,半是恼怒、半是怜惜地问。天下修行法门,若单纯以锻炼心性而言,西方教排第一,阐教就得排第二。土行孙是惧留孙在山中收养的孤儿,资质平平,但经过多年修炼,也成了天仙。怎么会反过头来,栽倒在“色”之一字上呢?   “弟子、弟子也不清楚,就是一看到婵玉姑娘,心里便……”土行孙说不下去了,一张丑脸黑里透红。   “莫不是动了真心?”惧留孙看到他这幅样子,脸色微变,“也怪为师从不放你下山,未开世面,遇见个漂亮女子便动了心——”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余元还在这里,“家丑不可外扬,你先站到边上不要说话。余元道友,敢问你是否愿意回山清修,发誓不与西岐为敌?”   余元冷笑一声:“因果所在,岂能罢休?我徒儿被阐教所伤,因果不死不休。他被迫向天道发誓不出手报复,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要为他了结因果。”   惧留孙见在场众人多有迷惑神情,便抬手一道神识解释了余元的事情。惧留孙回山后发觉土行孙不见,赶紧出来寻找。他顺着线索马上就要找到邓九公大营时,在云端遇见了自东海蓬莱岛而来的一气仙余元。   既然见到,也不能不说话。况且一气仙此前指点十天君改进十绝阵,可给阐教添了不少麻烦。两人在云上一见面没好声气,尤其是余元说自己特来投奔殷商时,惧留孙更不答应啦!结果他们说不到两句就吵起来,吵不到两句就打起来。最后就成现在的样子。   “这位……余元道友与我西岐并无直接仇怨,多造杀伤难免不美。但若就这样放了他,怕也不合适。”姜子牙显得有些犹豫。杀劫里因果纠缠可不是说笑的,天知道余元身后又有什么亲朋好友、师门长辈?杀了个赵公明,就蹦出来三霄。杀余元呢?   惧留孙有了主意:“子牙!你可命匠人造一铜柜,将余元沉于北海,暂除后患。”   不杀你,还不能封印你吗?干脆把余元关起来,随便扔个犄角旮旯,让他在那里呆个十年再说。反正他一个大罗金仙总不会被水淹死吧?   姜子牙眼睛一亮:“此计甚善!”   “子牙师叔且慢,铜乃五金之属,丢在水中乃金生水,岂不是给了他水遁逃跑的机会?”仓空回忆起原著剧情,赶忙出言道。开玩笑,这厮的因果就落在他和黄天化身上,让余元逃出来还得了?   “师侄担心的有理。”惧留孙点了点头,“不过无妨,贫道多加几重捆仙绳符咒,管保他逃不出来。”为什么用捆仙绳符印?很简单,因为先天灵宝捆仙绳不能跟着余元一起去北海——惧留孙本人还得用呢。   这项计划被飞快地执行下去。惧留孙亲自用紫铜现场炼成一座能装人进去的柜子,还铭刻了数道玉虚符咒于其上。接着他把捆住的余元关进去,又多加了几道封印,最后施法将铜柜扔到北海。   仓空看向北方,眼睛眯了起来。他轻轻拽一下黄天化的衣袖,在神识中对他说:“斩草要除根。”黄天化会意颔首,跟着他留书一封,悄悄离开了丞相府。两人骑着玉麒麟,全副武装地向北海飞去。   寒风凛冽,巨浪滔天,仓空、黄天化顺着惧留孙法力气息一路追踪……      ☆、第77章 冤家齐聚      北海常年酷寒,昏黑洋流浩浩无边,里面还不时夹杂浮冰碎块。极北之地常年为冰雪笼罩,这些冰块便是从极北冰山上脱落漂流下来的。   莹莹青玉般的光芒在洋流中闪烁,时明时灭,最终被淹没在无边巨浪下。   玉麒麟口中吐出青色流光,笼罩住仓空、黄天化二人,以及它自身。青光劈波斩浪,跟着玉麒麟一道下潜,深入北海之中。北地的微弱阳光照到水下数丈处便是极限,再往深处去,只余一片纯粹黑暗。   即便是仙人识物,亦需借助丝毫光线,比如夜中星辰。原因无他,有光之漫反射方可视物,此乃自然天理耳。可是北海汪洋下没有点滴光亮,纵然仓空、黄天化早至真仙,也只得倚仗玉麒麟吐出的护体青光照明。借着光线,仓空隐约可以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鱼类在他们周围游荡,有些自己在前世的纪录片中看过,大部分则见所未见。   “铜柜应该已经沉底了吧?惧留孙师伯生怕重量不够,还刻了道泰山压顶符文在柜子上。”仓空转头看向黄天化,莹莹玉光衬得黄天化脸色青白,在黑压压的海水笼罩下格外瘆人。   “天化,你怎么了?”仓空见他不回话,关切地问。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黄天化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下了北海就觉得心绪不宁。”   仓空听到这里也有点心虚,因为黄天化道行比他高,对于危机的预感也比他强。不会真有什么意外吧?明明他已经建议惧留孙加强封印了,余元不可能再像原著中那样逃脱才是。惧留孙的封印防内不防外,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到那里只是一剑穿心的事罢了。   余元若是不除,难保不会阴差阳错地逃跑,到时候再去对付西岐,会不会像是原著一样再有陆压来杀他,可就难说了。况且纵然封印成功,等到封神事毕,他要非得死脑筋地找上仓空他们了结因果,仓空黄天化还能一辈子不出青峰山不成?   所以虽然有些风险,但余元必须除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晶莹透明的青光短暂地将黑水分开,玉麒麟尾端便是青光尽头,黑水在那里再度复合。乌沉沉的汪洋大海包围着仓空他们,只隔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青光。哗啦啦的单调水声、群鱼的静谧游动,反而显出北海深处近乎死亡的寂静。   他们还在下沉,鱼逐渐稀少起来,仓空注意到这些鱼基本上都没有眼睛,大概是根本不需要光线的缘故吧。丧失了趋光性,或许也是仓空他们见到的鱼类数量减少的原因之一。   向下越深,海水压强越大,玉麒麟喷吐出的护体青光便越浓郁。到了这个程度,地仙都不敢轻易涉足,不然身体承受不住海水重压,也要交代在这里。   地面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玉麒麟四足落地,在海水中激起一阵沙土。“到海底了。”仓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喃喃道。在他们不远处,紫铜大柜安静地躺在水中,惧留孙的符印在上面闪闪发光,抵消掉海水的重压。   仓空与黄天化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凝重之色: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他们要杀的是一个大罗金仙?若按实力对比,他们才是兔子,对方才是雄狮。   九天元阳尺已经出现在仓空手中,氤氲紫气流泻而出,将两人护住。这还是仓空获得此宝以来,首度在外面使用,目的就是防止余元临死反扑。黄天化取出一枚避水珠,注入法力后将其放在地上。宝珠化作半球形莹白光华,向四面八方放射而出,周围数丈方圆区域内的海水自发退避,露出一片干地。   这枚避水珠得自清虚道德真君府库,注入法力后能管一时三刻。他们之所以前面没用,就是留待此时。虽然余元被封印在铜柜中动弹不得,但谨慎小心,总无大错。这番因果若是了却。整个封神之战,他们俩应该再无灾劫才是。   紫郢剑、青索剑祭出,嗡嗡清吟声回荡在海底,紫青光华照耀海水。   “我准备好了。”仓空对黄天化说了一句。黄天化点头,手结玉虚符印,遥遥控制铜柜门打开——   五色浊流从柜中爆发出来,转眼间充塞整个避水珠范围。好在仓空早有准备,九天元阳尺全力发动,紫气环绕,金花怒放,将两人一兽护得密不透风。   中计了!   这不是余元的神通!   另外有人出手救走了余元,又在铜柜中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仓空转眼间已经想通了一切,他的心直接沉了下去,沉得比海底还深。一个大罗金仙,外加一个不知名的帮手,他与黄天化怎么能逃得了?   “天化,我不该拉你来的。”仓空苦笑地看着对方,嘶声说道。   黄天化冲着他一笑,露出漂亮洁白的八颗门牙:“我答应你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在乎这些了。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闻听此言,仓空反倒是莫名安心下来:“那就跟我打最后一仗吧。”   两人心有默契,紫郢青索二剑同时旋转起来,罡风气流滚动收缩,如扶摇羊角,将五色浊流悉数卷入其中,仓空用水火花篮把浊流收走。   霎时间,视野重归清明。两位道人一站一坐,出现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异相道人大红袍服,额生三目。坐着的是一气仙余元,他身上被附着捆仙绳符印的绳索捆住,显然异相道人也解不开惧留孙的符印。   那个帮手仅仅是金仙,我与天化联手未尝不能逃脱,还有一线生机。仓空再度舒了口气,心头泛起些自信来,在神识中与黄天化讨论起克敌逃生之法。   “这位道友,敢问你我之间有何因果?若是没有,不如带着余元道友就此离去,平息干戈。”仓空先张嘴问一问,万一对面是个老好人呢?   “贫道九龙岛吕岳,”那个道人阴阴一笑,笑容看上去分外眼熟,“曾有两个不肖徒儿黄归闲、黄归平,道友可记得?贫道再提醒一句,当年贫道蒙多宝师兄垂青重视,得了一枚大罗境界的天机蒙蔽符,曾赠与了黄归闲。”   是他!仓空瞳孔骤缩,知道彼此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干脆抢先发动攻击。   紫光浩荡,宛若朝阳初升、紫气东来,给人以天地大势、无可违逆之感。这是仓空的紫郢剑。   “此剑未入先天品级,有什么资格以势压人?看我定形瘟幡的厉害。”吕岳面露不屑,手中多了一柄灰气弥漫的长幡,看到它就让人感到身体衰弱无力、动弹不得。长幡轻抖,凝重沉郁的灰气如山岳压来,气势盖过紫郢剑一头,真有病来如山倒的错觉。   仓空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紫郢剑光忽地如孔雀开屏般散开,紫气霞光转眼间弥散虚空,无数剑气向着吕岳激射而去。他本就不是那种性格沉稳大气的人,自然也不会使出那种堂堂正正、以势压人的剑来,刚才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   至于正面压来的灰气?九天元阳尺可是先天功德灵宝,又克制瘟毒,金仙随手一击还能抵挡得住。   吕岳对剑气不闪不避,摇动定形瘟幡,灰气滚滚护住自身,紫色剑光击打在上面,荡出一重又一重涟漪,却无力刺透他的防御。   “真仙本就力弱,你分薄剑光,更是自曝其短。”吕岳哂笑着,却没发现仓空袖中左手生起的微光。   白芒闪动,空空蒙蒙,大道至虚至无的玄奥气息骤现骤逝,吕岳忽觉手上一轻,定形瘟幡竟不知何时失去踪迹。   “这是……”他微微愕然了那么一刹那。   青光乍起,极凝炼极纯粹极锋利,洗尽铅华,不含丝毫杂质,宛若秋日里明彻清爽的天空、山中纯净无瑕的玉璧。这是黄天化青索剑的剑光,也是仓空他们真正的杀招。与之相伴的,还有数枚光焰张扬的攒心钉,爆发出万紫千红的水火花篮。   先用紫郢剑堂堂正正出击,随后突然变招,让对手误以为这才是己方陷阱所在。同时借助四面八方的剑气分散对手注意力。紧接着用金刚琢将对手防御法宝收走,制造出那么一丝敌人愣神的时机。直到此时,才放出真正的杀招——青索剑,并且将所有先天灵宝祭出攻击,务求一击奏效。   这便是仓空与黄天化的逃脱之策,也是他们最默契的配合。   “走!”   仓空沉声喝道,黄天化一拍玉麒麟,神兽口吐青光,用最快速度护着他们向水上飞去。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若不用这一连串攻击来制造逃生契机,他们又怎么可能从金仙手中跑掉?至于说反杀……仓空可不敢低估一个金仙的实力,尤其是当这位金仙是未来的瘟部之首、瘟癀昊天大帝的时候。   “哪里跑!”   他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隐约有一尊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法相出现,头顶三花,脚踏五气,正是吕岳道人。      ☆、第78章 了却因果一身轻      吕岳这尊法相三头六臂,身高数丈,除去本身双手外,他一只手执印,一只手擎钟,一只手握剑,还有一只手空空如也。想来本应拿的是定形瘟幡,却被仓空收了去。   “形天印,疾!”闷雷般的声音从吕岳法相口中发出,在海水中传得很远。   仓空转头看去,只见吕岳将手中那方大印遥遥下按。三人前方海水顿时凝固如铁壁,带着莫大压力覆盖而来。   钟声响起,四围海水同时共振,向中间挤压;剑光闪动,夹带着滚滚浊气自下而上刺来。吕岳将他手中全部法宝都调动起来,旨在一举杀掉仓空他们。   金刚琢白光闪动,空濛玄虚,如万物之源流、大道之根基,吕岳的飞剑遇到这股气息,顿时似飞燕还巢、游鱼入渊,收敛起锐气锋芒,无声无息地被收了去。   水火花篮在刹那间演化出千百重绚丽光彩,汹涌澎湃,层层扩张,弥漫出光怪陆离景象,四周的海水收束而来,被其阻挡片刻,仓空他们以此赢得几息时机。   紫青双剑合璧而出,凛冽无俦。吕岳虽是金仙,他调动的亦只不过是普通海水,被这两口仙剑以点破面,硬生生将凝结的海水刺穿出一个洞来,令玉麒麟能载着两人从中逃走。   吕岳岂能放他们离开?他三面巨口同时张开,五色浊气从中喷涌而出,迅速污染了周遭海水,鱼虾之属不知病死凡几。他的瘟毒不像黄归闲的瘟病六气那样灵巧多变,但论及杀伤力可是强太多了。况且他本就是个浑人,向来不在意多造杀伤、沾染因果。这点从《封神演义》里他为了对付西岐、直接给一城凡人下毒就可看出。   其实这也是阐教与截教行事手段的差别之一,截教这样直接动用屠城手段的修士可不止吕岳一个,但阐教里可没见广成子祭出番天印把朝歌砸平,或者赤精子用阴阳镜让全城人死光光。   瘟毒扩散极快,眼看就要接触到玉麒麟尾部了。仓空急忙挥动九天元阳尺,紫气金花飞出,勉强压制住了瘟毒扩散的速度。仓空体内的法力如潮水般泻出,仍无法避免紫气被腐蚀得嗤嗤作响,只有上面的功德金花能阻挡一二。挡了一面没用,沾染剧毒的海水从其它方向侵蚀而来。九天元阳尺品级太高,极耗法力。接连使用后,仓空体内的法力已不足以使九天元阳尺生出更多金花了。   就在此时,海里突然热起来了。   水中违逆常理地燃起了火焰,火焰不烧伤鱼虾蟹鳖之属,只是遇毒而烧,瘟毒仿佛成了火焰的最佳燃料。火焰蔓延迅速,弹指间就将仓空他们周围的瘟毒烧了个一干二净,还顺着去烧向瘟毒的源头——吕岳。   霞光氤氲,一位清雅道人骑云霞兽分水而来,他气质文雅,似书生胜过修士,手中则持着五火七禽扇。   “杨任师兄,你来了?!”仓空惊喜交加。   “原来是杨任师弟,你来的正好!啊,师父还把五火七禽扇赐给你了!”黄天化在这种关头还不忘自己是师兄的事实。   “两位,我奉老师之命特来相助。既是来助你们,也是顺便下山襄助西岐。”杨任笑呵呵地说着,双眼与常人无异——说明他已经能将天地神眼收放自如了。   “师兄,对头是金仙修为,你恐怕……”仓空后半截话没说出来:打不过啊,咱还是撤吧。   杨任微微一笑,灵台洞天在他脑后展开,青山迢迢,绿水环绕,紫色烟霞弥漫其中,正是青峰山紫阳洞天。   等等,灵台洞天怎么会是青峰山紫阳洞?那是老爷的灵台洞天啊?!仓空忽觉不对。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紫阳洞天中清虚道德真君缓步走出,向着这边遥遥看来。霎时间,杨任身上气息骤变:一道清气自他顶门涌出,在半空里汇聚成庆云,庆云上三朵碗口大的白花怒放,祥光照耀海底深渊。又有五彩光华垂落于足下,如气如雾。   三花五气,金仙?护体庆云,大罗金仙?不对,若是护体庆云,怎么没有白虹、金莲这些对应异象。但若只是三花五气,又不可能会有庆云出现!仓空脑子乱成一锅粥。   大罗金仙才有护体庆云,而庆云上出现白虹、宝珠、璎珞、金灯等异象与其修炼的功法有关。但不论如何,总是会有些异象,从没有哪位大罗金仙的庆云光秃秃一片,只有金仙时的三花。   吕岳这边好不容易摆脱了逆袭而来的火焰,恼怒之下,干脆将手中法宝悉数祭起,要来对付仓空他们。殊不知他不做还好,现在这么做正中仓空下怀。仓空又将金刚琢祭出,至虚至大、百川归流的气息再度显现,吕岳的法宝光华全失,一股脑地被金刚琢收走。   杨任抓住机会,将手中五火七禽扇连扇,滚滚真火涌动而出,焰光舞动,化出凤凰、青鸾、大鹏、孔雀、白鹤、鸿鹄、枭鸟之形,七禽火焰包围住吕岳,向内一收。吕岳纵然是金仙境界,又怎么能抵得住这件元始出品的先天灵宝?当下惨叫一声,灰飞烟灭,真灵去封神台了。   此时,避水珠的效力还未消失。晶莹光华支撑起一片干燥区域,余元正被捆着坐在其中,闭目养神。   “贫道已炼就不坏法身,尔等非大罗境界,伤不得贫道。”他眼都不睁地说道,平静的语气下掩藏着剧烈的情绪,“吕道友这份恩情,贫道铭记五内。待脱困时,必亲上青峰山了结因果。”   你这是自寻死路。   看到他的嘲讽脸,仓空脑子里跳出来这样一个念头。紫郢剑照着余元的眉心刺去,叮的一声,火花四溅,余元毫发无损。   “今天他必须死在这里。”仓空见此,干脆毫不掩饰地吐露出杀意来。别开玩笑了,他可不是养虎遗患的人,要不然千里迢迢下北海来做什么?   “我来。”杨任捻须微笑,灵台洞天再度浮现脑后,三花五气、护体庆云同时出现。   “这是什么……”余元霍地睁开双目,眼看着杨任身上气息逐步攀升,金仙、近似大罗……   紫阳洞天中清虚道德真君忽地祭起一个大红葫芦,滔滔红砂透过灵台洞天喷涌而出,在余元近乎骇然的目光中包裹住他。随后是一阵阵刺耳的粗粝摩擦声,伴着他的闷哼。   “老师的九九散魄红砂连祖巫真身都能磨灭,何况区区不坏法身?”杨任慢条斯理道。   红砂返回,余元身上没有丝毫外伤,只是神色变得萎靡了些。但仓空知道,他的不坏法身已经被破了。   “师弟,了结因果。”杨任转头看向他。   “好。”来不及计较散魄红砂这个熟悉的名字,仓空用紫郢剑再度刺出,剑身毫无阻滞之感,如穿腐土,直接送余元上了封神台。   冥冥之中,他感到自己身上仿佛卸去了一副无形的担子,轻松自在许多。原先桎梏在他头顶的某种枷锁被打破,让他能触摸到更高层次的天道玄机。仓空知道,只要封神量劫一过,分润了功德,成就金仙易如反掌。   这便是了结因果的感觉吗?仓空心想。   “呵呵,仓空师弟,天化师兄,你们一定疑惑我的修为。”杨任笑道,“我如今已是金仙境界,但因为与老师的特殊联系,能短暂让实力接近大罗。”随后,他细细解释了自己修为的来龙去脉。   杨任、清虚道德真君,皆是昔年洪荒大能红云道人魂魄转世。如今虽为二人,实则有一点玄之又玄的联系存在。杨任有累世宿慧,蒙清虚道德真君不懈指点,又得镇元子人参果以重塑身体,修行进展一日千里,前些时日已证得金仙。   成就金仙后,那点联系也起了相应变化。两人的灵台洞天合二为一,清虚道德真君能远程加持杨任,让他暂时借调到将近大罗的实力,出现护体庆云。但因为不是修炼自本身,所以庆云上没有任何异象。   仓空听后恍然大悟:难怪老爷那么容易求到了人参果,原来是镇元子当年的好基友。   “师弟,我没有太听明白,你与师父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黄天化问道。   “当然是两个人,只不过有那么点联系罢了。”杨任失笑。   一个人……两个人……那如果……仓空若有所思。   因果了结,他的神思更加清明,之前困扰他的问题也都想透彻了。   “杨师兄,麻烦你先回西岐,跟子牙师叔那边道个歉,报声平安。我与天化还有要事,必须现在就去。”仓空突然道。   “啊,什么……”黄天化闻言一愣,看到仓空郑重的眼神,只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对,仓空师弟说得对。”   “嗯,好吧。你们多保重。”杨任也不多问,纵起云霞兽便离去了。   “我们也走吧,天化。”仓空说着。   “去哪里?”   “大罗天八景宫。”      第79章 一切揭晓之时      仓空与黄天化沉默地飞出水面。黄天化几次想问些什么,转头看到仓空的表情又止住了,两人一路无言。   “弟子仓空,恳请求见大老爷!”仓空取出金刚琢,祭在空中遥遥行礼。   金刚琢忽然嗡嗡清鸣起来,圈环中有一方小小天地出现:乱山乔木,绿苔芳晖,与清风白云同游;群松矫矫,下有漪流,无垠空碧悠悠。举目细看,山水草木之精神俱似大道,妙契和尘,正是老子亲手开辟的大罗天道场。   “八景宫”道观就在这方山水世界之中,与万物合一。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仓空看到老子这样轻易地回应了自己,心中暗道。   “走。”仓空示意黄天化说,黄天化操控玉麒麟跃入金刚琢中。长风寥寥,转眼间两人一兽已落在八景宫门前。   仓空望着简陋的八景宫,深吸一口气,右手轻轻握住黄天化的左手,触感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   他将手松开,再度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仓空拜见大老爷。”走进八景宫正门,仓空向老子行礼道。   “黄天化拜见师伯祖。”这是黄天化,正牌弟子跟童子的差别也体现在称呼上。   “弟子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禀报大老爷。”仓空不跟老子客套,开门见山道。   “且慢,”老子暂时止住仓空的话头,挥挥手示意金角童子,“你去门口,将我请的客人迎进来。”   还有谁能来听我讲事情?仓空有些好奇。   不多时,金角童子引着一位青袍道人走进来,面容俊朗,形容若十五六岁青年,正是清虚道德真君。   “老爷。”“师父。”仓空与黄天化起身行礼。   “你们免礼。”清虚道德真君与老子叙礼完毕,见到他们在八景宫,也很奇怪,“我之前明明算到你们在北海的,是大师伯将你们带到此处?”   “就算是吧,”老子慢吞吞地说,“你们不必拘礼,都坐下。金角童儿,出去将门关上。   金角童子在外面将门带上,小小观宇内只余老子、清虚道德真君、仓空、黄天化四人。   老子又道:“仓空童儿,你可以说事情了。”一时间,清虚道德真君与黄天化的视线都聚焦在仓空身上。   “弟子实乃后世穿越之人。”   仓空开口说了这一句话,随后便开始解释起来。他把话匣子打开,压抑了几十年的秘密都一股脑倾泻而出。仓空从他前世的生活讲起,讲述他如何接触到《封神演义》,如何开始阅读洪荒小说,还有一觉醒来便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此方世界,成为了山村里的唯一遗孤,被清虚道德真君抱养长大。   在讲述之中,仓空又免不了在中途解释许多概念,比如小说是什么,网络又是什么等等,听到后世人间的种种情形时,黄天化惊讶得张大了嘴,清虚道德真君若有所思,老子依旧长眉低垂,不声不响。   说完后,仓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整个过程他都依赖神识讲述,一道神识,就能将复杂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饶是如此,想要给两位古人讲述后世生活,对他而言也很辛苦。好不容易交代完了,他自然会觉得轻松。   另一重放松感来自仓空心底。片刻之间,将憋了这么多年的话全部倾诉出来,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将心底的枷锁脱去,说不出的惬意舒畅。上一次有类似感觉,还是在他向黄天化表白的时候,再上一次则是前世他向闺蜜好友出柜时。隐约间,他觉得此次把心里话说出来,对他念头通达、晋升金仙大有裨益。   “后世凡人竟这般厉害吗?人人识字,又有种种所谓‘科技产品’可依凭,行事手段几近修士神通。他们还将修士事迹写在书上,供人消遣!”黄天化啧舌称赞。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听你所言,后世之人追求外物享受已至前所未有,其心之荒芜混乱恐怕亦是前所未有。”老子一针见血。   “童儿,难为你憋了这么多年。你所言虽是后世,实乃你之前世,而前世种种皆是幻梦,你能正视这些是好事。”清虚道德真君温和微笑,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深究什么。   仓空看见黄天化与清虚道德真君的反应,再度松了口气。此世两位至亲之人能毫无芥蒂地接纳自己埋藏最深的秘密,给他带来极大宽慰,也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前些时日,大老爷为我讲述了一气化三清之神妙……”伴随着这句话,他发给清虚道德真君与黄天化两道神识,为其解释老子的一气化三清。   “当时我就有了一个疑问:若是某具化身迈入修行之道呢?仓空愚钝,此前了结因果后心有所感,方知杀劫过后金仙可期。因果斩去,神思亦更加清明,对这个问题便多想了一步:金仙不遭劫则寿数无限。若是那具化身有幸修至金仙、明悟本来,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他与太清圣人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请大老爷不吝指教。”   说到最后,仓空抬眼盯着老子,目光炯炯有神,心里很紧张。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若成功,他就可以继续跟黄天化在紫阳洞天过小日子。若失败……或许世间再无仓空。   黄天化和清虚道德真君都未说话,静静地看着仓空,也看着老子。他们不傻,仓空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老子低垂着头没有回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默如帷幕,笼罩在整间屋舍内。   “你猜错了。”   老子忽然开口,浑浊的双眼闪动着精光,里面还有几分……几分戏谑之意。   “啥?”   仓空没明白过来,下意识问出了心中疑问。   “我说,你猜错了。”老子呵呵笑道,“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历世化身。”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仓空有些窘迫,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脸红了。   “你所在的这具躯壳——它的原本主人才是我的历世化身。”老子揭开了谜底,“当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死后,一世记忆已经为我所知。初次在黄河阵前见到你时,我还以为是修士夺舍。但细细一看顿觉不对,世间哪有夺舍修士能瞒过我?你的灵魂与这具躯壳合契若符,恰似一体。”   “好奇之下,我便试图掐算你的来历——居然算不出来。这可奇了。”老子轻抚白须,笑得更加高兴,脸上每道皱纹都投射出快乐的情绪,“我于过去、现在、未来皆有历世化身,故掐算来龙去脉极为准确。当然啦,我从不轻易如此。清静无为,方是我的修行。”   仓空倒是很佩服老子的修行,这里的无为可不是懒,而是极高的道心境界。能克制想要去了解的渴望,是心灵强大的表现,一般人绝难做到。不然后世网上那些“千万不要手贱点开”的图,为什么总有人忍不住想要去看?   “后来我想,如果你能自己来告诉我来历,岂不更好?所以我答应为你重炼金刚琢,特意与你讲了我的一气化三清秘术,并在金刚琢上面留了一道灵引,能指引你来大罗天。就是等着今天的到来。适才我听你所言,又暗自掐算,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你是这具躯壳原主的灵魂转世,所以神魂体魄才可如此契合。动手让你穿越的人自然是我,未来的我。”老子收敛笑意,揭开最后的谜团,“逆乱时间大违天道,恐怕未来的我是以一件功德至宝为代价才做到的,也不知是玄黄塔还是什么别的法宝。”   那八成是金刚琢了,所以这次天道才会借我之手炼成此宝,夺了你的版权。仓空心中猜测道。   “大老爷为何要付出如此代价送我返回过去?”仓空疑惑道。   “这个嘛……我先要问你两个问题。”老子道,“第一,你改变历史了吗?”   仓空想起了自己身上的紫郢剑、金刚琢和九天元阳尺,想起了在自己身边的黄天化,想起了未入黄河阵的清虚道德真君,想起了刚杀死的余元和吕岳,想起了周营里活蹦乱跳的韩毒龙、薛恶虎……“是的,已经改变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第二,你如何对待即将发生的‘历史’?”   伴随着这个问题,老子还附带了一道神识,包含了对这个问题的进一步解释:仓空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历史进程。那么问题来了,他会去刻意改变历史吗?如果不改变,心中难免对于一些事情感到遗憾,而且头脑里的前世记忆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如果改变了,那么存不存在一种惯性将历史推回原本的轨道?若不存在那种惯性,那么改变后的历史成为史实,他头脑里的记忆岂不成为虚妄?还是说他头脑里的记忆也会随着史实变化而变化?   “唔……”仓空思索良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遇事做事即可。前世记忆不会因历史改变而改变,但也不应被前世记忆所牵累。不刻意为改变而改变,从心而动。”   仓空说出来的话就是他对整个穿越之旅的思考结晶。他并不真是带着什么“拯救世界”“让大家都幸福”的任务穿越的,没有必要为了救人而救人,将每一个周营这边本应上榜的人救下来;或者说他穿越来了就非要改变历史大势、扶持周朝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云云。   他所做的,只是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在这个过程以及其之后产生的影响中,可能会有人因他的缘故好运地躲过了死亡。但那人也不一定知道自己沾了仓空的光,仓空也不在乎。比如韩毒龙、薛恶虎,比如萧升、曹宝,都是如此。若说仓空打进周营起就立志要救他们,那绝对是瞎扯。这就是所谓的“不被前世记忆所牵累,不刻意为改变而改变”。   他穿越以来唯一决定要救的,只有黄天化一个而已。原因很简单,仓空喜欢他。“不被前世记忆所牵累”的另一重含义,就是不能拘泥于历史而畏惧改变,不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项少龙。“从心而动”也很重要,心里愿救却不救,只会造成遗憾。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说得很好。”老子再度展颜微笑,“我就是为了求证此事才制造了一起‘穿越’。自从与西方两位道友论道后,就有个想法常常困扰我。时间都是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若是有机缘能让人从未来回到过去,那么又会有怎样的感悟?他又该如何自处呢?现在的我有这个困惑,未来的我则出手去解决它。所以你才会有这一次‘穿越’。”   “就、就为了解答一个疑问,不惜浪费一件功德至宝?”仓空目瞪口呆。   “法宝乃外物,道之所存方为根本。孰轻孰重,你看不明白吗?”   “弟子明白。”仓空心中暗自佩服老子的魄力,同时试探着问另一个问题。“那……我与大老爷……?”   “我说了,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历世化身。当未来的我逆乱时间送你回来时,我们之间的联系便被斩断了。纵然我施展一气化三清神通,演化出过去、现在、未来三尊化身,与你也无半点妨碍。”老子的话让仓空心头最后一块大石落地。   离开八景宫,仓空觉得身心轻松不已。他看着身旁的黄天化、身后的清虚道德真君,忍不住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问题,待得封神事毕,我们回到紫阳洞细细分说。”   “好啊。”清虚道德真君温和一笑。   “你可以先偷偷告诉我嘛。”黄天化拉了拉仓空的手,小声嘀咕道。   仓空咧嘴笑了。他知道此时封神杀劫还不到一半,日后还有许多劫数要过,尤其是黄天化的死劫。但是没有关系,他心里有种强烈的自信,相信自己定能活到最后,黄天化也一样。   因为,他有我嘛。为了他,我肯定能活到最后。不然这个二愣子谁来照顾?而有我在,难道能让他出事?   听上去好像有点中二。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黄天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英俊的侧脸被阳光镶上金边,配上他的表情反倒更傻气了。   黄大锤。   仓空笑着亲吻了他。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